嬷嬷便也应下不提了。
等到了九月底,老太爷果真叫张管事来要了账本去看,查完后张管事便带了句话给四太太,“四太太,老太爷叫我给您带句话,说往后府里也不需得用那些奢靡之物,这样族里瞧了恐会寒心。”
四太太忙应道:“是,有劳张管事回禀父亲,入秋了花用大些是因着四郎有喜,先是有了世清,后是升官,我想着给府里添些好的才买了些好胭脂、好料子,往后不会了。”
张管事遂点头道:“那我便告退了,四太太的话我会禀告给老太爷知晓。”
四太太送走了她,转头就去找了夏氏,“姨娘,咱们这关好歹算过了。”
夏氏也心有余悸,“这便好,只是那些赎金你怎么凑得到?到时候解库的人上门来闹可怎么办?”
四太太便觉难言,还是道:“媳妇想着,实在不行我拿我嫁妆抵上算了。”
“这怎么行。”夏氏打断她,“你是我这样的年纪倒还好想,只怨我没有嫁妆帮不得,年底要查账也不能从公中动手脚。”
四太太也无奈道:“除了这法子,媳妇再想不到了。”
夏氏心念一转,拉了她到一边轻声道:“不如做了亏空,给别人管去。”
四太太震撼,“这样可怎么好?”
“还能有什么法子?我看就叫四郎媳妇来,府里女眷除了你大嫂二嫂,也就是她最富裕了,她那些嫁妆、还有她现今开那铺子,我们做得隐晦些,别叫她查出来。”
四太太却记得阿鱼的聪慧,“姨娘,她可是个不凡的,叫她察觉了,咱们原先做那些少不得都要被她顺藤摸瓜查出来。”
“这事还只得她来。”夏姨奶奶道:“我看这府里最会隐忍的就是她了,你说前两次咱们扔她头上去叫她滑溜溜地脱手了,定是她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却不想着揭穿,姑奶奶实在把她教得好,看她这样子,一家和气才最重要。头先老五那事,我看她跟四郎两口子对五房似乎是歉疚得很,这次百两银子的错,她如何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你也别管这事,即便到时候事情败露都算我的,便说那些银两叫我拿去赌了,你是不忍心我再错下去才来接手,我这岁数了,在府里也惯来不如原来老夫人跟楼姨奶奶的名声,往后日子如何不也是一样过?老太爷还能打杀我不成?等分家了你们再接我出去便是。”
四太太看她连后路都想好了,忍不住带了哭意,“唉,姨娘,您这是何苦?赌博可是大忌,老太爷知道怎么会原谅?”
夏氏却还清醒,多年富贵没叫她如沧桑老妪,还十分精神矍铄,拉着四太太的手叹道:“正因赌博是大忌,老太爷才不会命人查下去,否则危及官声。老四没出息,是我当年误了他,看他读书怕累、打算盘手疼就今日容他歇歇、明日容他歇歇,好不容易跟着老大去了白鹿洞书院,他嫌远要回来请先生教,我也允他,等他及冠了我再后悔也迟了,好在五郎不像他爹,往后等分家了,咱们买那宅子便谎称是租赁而来,再叫老大老二给老四找个营生,慢慢地那宅子不打眼了,你们日子也好过。”
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不知是商议了些什么,四太太离开时眼圈却有些红。
果真几日后四太太便身体抱恙,大夫说需得静养,她便同老太爷请求这些时日找个人替她管家,却没说是谁,只叫老太爷自己来定。
正如连怀衍所说,如今府中除了阿鱼,连学林一时还真没想到谁,自然点了她,阿鱼收到消息时还无比震惊,连怀衍便叫她推去罢了,“祖父也不能为难人,你不想管就别管了。”
阿鱼却叹气道:“这是什么道理,四婶是非要盯着我不放了?上次办宴我推了,这次代她管家我又推了,祖父该怎么看我?府里人怎么看我?恐是嫌我这人拈轻怕重,心里怪我义母没教好了。”
连怀衍劝她,“祖父怎么会这么想?有我在府里谁敢看轻你?”
“我偏不信了。”阿鱼却是生了气,狠狠拍了他伸过来的手,“我要是接手了这管事权,她就别想再要回去。”
连怀衍看她生气忙哄道:“好好,你管就是。”
阿鱼这才嗔他一眼,“我管也得是叫她们自己收拾了烂摊子才管,先是想着一家和气,之前不戳穿她们已是我们忍让了,她们如今这样算计我是什么和气?当我面团捏的不成?”
连怀衍道:“这事四婶做得可谓不体面,你想做什么便做去,可要我相帮?”
“揭破她们那烂摊子可没什么难的,表哥别管,我不仅要叫她们后悔不迭,我还得叫府里人瞧见我多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①解库,北宋时期的典当、放贷机构,抵押了东西贷了款,到期不还会上门催债,有可能抵押的东西也不还你,算是今天银行的雏形吧。
本章说到女子的嫁妆,还想叨叨两句,本文参考时期(北宋),时有厚嫁之风,倾家荡产给女儿准备嫁妆的也不是没有,且因当时女子嫁妆受律法保护,夫家就是倾家荡产了都不可妄动女子的嫁妆,女子的嫁妆只能由她自己来支配,也只能由她的子嗣继承,没有子嗣死后嫁妆就要还给娘家。
第142章
阿鱼话虽如此说,却也不急,等拿到账本瞧了,又去了库房跟账房对帐,在账房倒是见了些不对,账上有对瓶子,她接手之前才刚入库,却藏得深,她远远看着就觉不对,外头还有几样珍贵的放着,瞧着便是动了哪一样那瓶子就要碎掉。
因她眼前还有别的事要忙,便想着如今府里各处用度已经发放,只要别在揭穿四太太之前自己有开支就是,至于那瓶子,她也想了法子能叫别人去瞧。
她要忙碌的事便是灵雨封后,李家立祠堂祭奠先祖了,这事忙完灵雨又派人接了她跟李霄进宫去,因文姨娘已经改入杜家,李家族谱上便也无她,官家却还有心,封了她三品淑人,连氏是杜贺生请的诰命,官家又加了品级,封了二品郡夫人,说起来谁也不曾受折辱,尤其文姨娘老实本分,连氏宽和,杜家后宅也照样和乐。
李霄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十一岁的小小郎君,一身天青袍子,腰上佩了貔貅式样的羊脂玉,见到姐姐妆扮好出来嘴甜夸奖道:“五姐姐今日好看。”
阿鱼掩嘴一笑,上来牵着他的手,“哪里好看?”
“衣裳、发式都好看。”
“就没了?”
“长得最好看。”
二人说笑着出了门,上了马车,李霄便靠得她近了些,“五姐姐,宫里边什么样?”
阿鱼摸摸他的头发,回忆道:“我记得宫里很大,宫殿也多,那些花木也稀罕,不是我们寻常能见到的……”
她一路跟李霄说着,到了宫门口,迎接的人却隆重了许多,几个内侍到马车边上来接人,口唤“国舅、夫人。”
进了宫门又有软轿接了去庆宁宫,阿鱼才刚下轿子就有一小孩跑出来,“我五姨来了。”
阿鱼将她一把搂住,分明认出了是莒国公主,却装作不知,“这是谁呀?”
莒国抬起头来甜甜笑道:“是我呀五姨。”她肖似灵雨,长得玉雪可爱,叫人一见便欢喜。
此时李霄也下了桥,阿鱼便牵过他的手,跟莒国说道:“原来是莒国公主呀!”
此时朝雨也走了出来,“五姑娘跟五爷来了,娘娘正等着呢!”
阿鱼便一手牵了一个孩子进去,灵雨见她跟李霄进来也是喜不自胜,先看了看阿鱼,又走到李霄面前端详着他,“阿霄都长这么大了。”说起来,自她进宫,便再未见过李霄,连文姨娘都进宫过几回,李霄却从未来过。
他此时还有些拘谨,想要行礼就被灵雨拉着坐下,“让姐姐好好看看,我进宫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李霄看她神情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也放松了些,笑道:“这些年我在府里也惦记三姐姐的。”
灵雨又叫他站起身来转了几圈给她看看,此时便有一个小女孩小跑着从内殿出来,一下子扑到了灵雨怀中,奶声奶气叫了声娘,阿鱼便也惊讶道:“我离京之时兖国还不会走呢,这下都会跑了。”
灵雨便叫李霄坐下,将兖国抱了起来,“你去年还只一人呢,如今不也是两个了。”
阿鱼知道她是说世清,笑道:“姐姐便笑我罢,你这两个我且没说你呢。”
莒国在阿鱼怀里依偎着,闻言瞪大了眼睛问道:“五姨不是一个人了?那一个藏在了哪里?”说着还围着她绕了几圈。
灵雨叫轻尘将她拉住,“什么那一个,是你表弟。”又叫她跟兖国认人,“这是五舅,快叫人。”
莒国便也乖乖叫了,“五舅。”
兖国还分不得什么,只跟着姐姐叫人,莒国却对李霄十分好奇,仰头问道:“五舅为什么从前不进宫?”
“五舅要在家里读书。”灵雨替他答了。
“那五舅今天不读书吗?”
殿中人听这童言童语皆笑出了声,李霄也笑答:“今日休息一日,不读。”
或是他年纪小,莒国便想拉他去玩,“五舅,我们去外殿玩。”
灵雨便叫他同去,不必拘谨,“今日不比往日,以后你想进宫就递个请安折子,咱们便能时时见着了。”
李霄点头,跟着莒国出去了,兖国也小跑着跟出去,“姐姐,舅,我呀。”
“怎么话还讲不全?”阿鱼瞧着她短手短脚,四肢各自忙碌的样子十分好笑。
灵雨招手叫她来身边坐下,“她爹惯的,刚学说话那会儿讲了几个字似是累了,官家便哄她不说了,一日里讲几个字够了,我当时还说呢,当是学字不成,一日里学几个。”
阿鱼想着那场景便觉好笑,便听灵雨道:“世清今日怎么没抱来?”
她摇摇头,“等他大了再来,如今杜家是不招眼了,跑我身上来了,日日有人给我下帖子邀我赴会,我跟阿霄进宫还好说,世清便罢了。”
灵雨虽觉可惜,却也道:“我给他备了些小物,稍后你带回去。”
“这些都不打紧,如今姐姐在宫里一切可还好?”
“一切都好。”她拉着阿鱼的手笑道:“我既入主中宫,往后便不需担忧了,先前官家跟我说,若无大失,御史台不敢弹劾中宫,我往后在宫里便也顺遂了。”
阿鱼这才放心,“我听道樾说朝廷在上表请官家充盈后宫,此事姐姐是怎么看的?”
灵雨笑得却释然,“如今后宫确实空虚,官家若是无意我便使些小性子装模做样拦拦,他若有意我也大大方方地为他挑选。”或是如今有了底气,她眉宇间更填了坚毅之气,“如今宠爱于我都是虚的,叫朝臣、百姓信服我才是最紧要的,往后我有没有皇子都不去争那位子,叫他当个闲散王爷,莒国跟兖国有我……”她笑着压低了声音,“有我这太后罩着,自也不会委屈了。”
阿鱼闻言十分欢欣,“姐姐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灵雨便嗔道:“光说我,你在连家可有什么不顺心的?”
“他们哪敢。”阿鱼搀着她手臂晃了晃,“我姐姐可是皇后,谁敢欺负到我头上来。”
“净胡说。”灵雨瞧她这样子便嗔笑起来,“遇事不要撑着,前朝之事我不能涉及,后宅我还能指点,我蛰伏了这些年,不是为了让你忍气吞声的。”
阿鱼对她盈盈笑着,“姐姐,我明白的,内宅些许琐事我还能应付得来。”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共同用了午膳才送了二人归家,阿鱼便先将李霄送回了杜府,在杜府用了晚膳才回连家。
澹怀阁里,鹤音见她归来立即迎了上去,“姑娘,今日四房有人出门了,先前得了您的信,找了人跟着,说是去了解库里。”
阿鱼听了略一作想就明白了,“想是先前拿了东西去解库里当,好填得亏空,如今不知从哪里得了银钱,又去赎回了。”
雪柳道:“可是咱们已经查过账房里的银两,都是对得上的。”
阿鱼自然知道不对,叫二人先别声张,慢慢回了房去,又叫了娴嫂子一道进屋。
“你可知道除了咱们太太,府里还有哪位婶婶跟四婶有过节?”她这是想要借着之前那胭脂的事突破了。
娴嫂子道:“太太们说斗气的话是常有的,不过便数三太太跟四太太最不和了,当初连家阖府刚从平江迁来东京,三太太跟四太太就看上了同一处院子,但是因着夏姨奶奶管事,就将那院子拨给了四太太住,三太太便时常对四房有不满。”
鹤音也补充道:“姑娘,当初四太太接手管家时,便是三太太争得最凶,她说只有她管着各处下人们的规矩,往后行事更方便些,后来不成,想是心中还有气的。”
阿鱼嫣然一笑,“原是这般,稍后我写些帖子,你们给各房的太太、奶奶还有姑娘们都送去,便说我今日进宫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几卷好画,欲在飞鸿小榭办一个雅集,请他们来赏画听曲。”
雪柳跟骊月闻言便去磨墨备纸,阿鱼进院便不见南星、碧茵,遂问起来,“这两个丫头呢?”
鹤音道:“说是去请教针线了。”
阿鱼便道:“虽说我一向不拘着下人,她们又不是贴身伺候的,做完了手里的活计自能去玩耍,这样却也猖狂了些。”
雪柳便愤慨道:“姑娘早该说说她两个了,我回回骂她们,现在府里都说我是个母夜叉,我说了她们又不听,从前在杜家还乖呢,来了连府不仅做事不专心,还躲懒玩耍,说是去请教针线,鹤音姐姐的针线还不够好么?非要去请教外人。”
“等我忙完了,再同她两个好好说道。”
雪柳看她这神色便知她是想要收拾这两个的,才欢欣几分,为她晾墨折纸的动作也更利落了。
便于这日傍晚,澹怀阁里几个丫鬟将帖子送到了各院里,众人都还新奇,从前家里女眷们小聚都是招呼一声,倒是没有这样齐整过,更何况是郑重其事地下帖子了,正如三太太,接了帖子还新奇道:“说是四郎媳妇能写能画的,果真是好礼节的,家里人相聚还下了帖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