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当初的她已经病态到, 想要独占他所有的目光。
那年冬雪寒凉,她亦是后悔过的。她亦是母亲,得知齐瑞并未依照诺言处置了她的小可怜,心中不知有多窃喜。可现实终究还是残酷,她既已换子,便不能再生出多的念想。
自此她不再惦念,生怕一时心软,毁了已有的权势。
可眼下,她却无比的想念她的孩子,她还没有抱抱她,还没有握过她的小手,告诉她这世间的美好。
如今她以命将了娴妃一军,将功补过,也算赔给了阮氏。
戚贵妃低低呜咽着,她想嘱咐刘姑姑,记得将床下藏着的小箱子里,将那些她亲自缝制的小花袄,烧得干净。
这样就算那孩子知晓了所有事情,也不会因此绝望无助,陷入矛盾之中。
因为她的娘亲,自始至终都不曾爱过她。
戚贵妃哀哀想着,身上似是被大石碾过,寸寸疼。
“娇娇,孤来了。”天家手里的帕子已经沾满了鲜血,可他偷偷藏在心里多年的女子,却始终没有睁开眼,回应他的只有不断渗出的血迹。
“.孩子。”她懵懵呢喃着,“就让她恨我吧。”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天家急怒,朝跪在地上的随行御医发着火,“孤不是交代过,不许伤她!”
“陛下恕罪。”为首的御医哆哆嗦嗦,与其余几人相视一眼方道,“贵妃娘娘并未服用臣等给出的祛淤散。”
“混账!既非服用祛瘀散,如何吐血不止!”他是命万松送来一瓶丸药,亦不过是想她做戏逼真。
他的娇娇那么聪慧,定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眼下怀里的人,面色越发蜡黄,只有沾了血迹的唇还艳艳地红,天家心头慌得脑海发懵,他明明暗示过她,只要将功补过,便可饶恕她过去所作的一切。
“陛下,臣等为贵妃娘娘把了脉,娘娘喝下的乃剧毒荣枯散,此药无色无味,喝下后不到半个时辰,五脏六腑就会溃烂,一旦出血,便.”
为首的御医恨不能以脸贴地,他顶着天家的怒意,诚实禀道,“便药石无灵,再无解救之法。”
心头的惊骇让一贯温和沉静的天家面容狠厉,“惯会胡说,看来孤是养了一群废物!”
“来人!”天家震怒,扬手间不知从何处来了禁卫军,刀剑铁盔,各个目色冷凝。
“陛下恕罪。”御医们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口中接连告饶。
绛云殿外被看管起来的娴妃,听见这动静亦是心中无底,她本以为戚娇娇不过是做做样子,毕竟在这后宫之中,谁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尤其她又到了贵妃之位,更是行得谨慎小心。
没想到,她竟当真豁得出去。
眼下就算自己送来的那瓶玉肌膏真的无毒,怕是也难逃其咎。
娴妃思绪几转,有心想要与容妃通个气,偏在这启龙内山,上至后妃皇族,下到世家贵胄,都只允一人相随。
如今她随侍的宫婢早就被禁卫军关押,哪里还有可指使的。不过,她亦还有张底牌。
阮雨霏。
当初她派了秋兰潜进安庆侯府,原本是想瞧瞧他的喜好,为四皇子拉拢一个盟友。却不想这丫头竟然被派去了裴衡止的别院。
好在上天怜悯,竟然让她阴差阳错的发现十几年前齐瑞禀过的小皇女。
娴妃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能扳倒戚贵妃的重要人物。况且,除了齐瑞,眼下便只有她才知晓另一个小皇女的下落。
诚然,这也得多谢顾珏,若非他在五年前的除夕,毒死了雪球,也不会惊动她宫中的宫婢。
那夜里烟花璀璨,她气急而来,却惊讶而去。
在那个偏殿里,旁人或许不清楚那小花袄是谁,可她却瞧得真真的,那眉眼,像极了戚娇娇,亦酷似阮氏。
是以,她才做了些手脚,不过冯正亦是块硬骨头,倒费了她不少功夫,方才做成了局。
可惜方云寒不长进,拿了钱银出卖了冯正,到头来竟是连个小姑娘也搞不定。
娴妃眼眸几转,忽得便有了对策。总归现在戚娇娇也命不久矣,她又曾去过废院,虽说不清楚她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但依照她对阮氏的恨,见到阮雨霏,自是不会手下留情。
她又细细想了几番,咔嚓——
绛云殿内传来杯碗碎裂的声响,天家的怒意毫不掩饰,娴妃不过稍稍抬眸,脖根处便闪过一丝寒意,守在身边的禁卫军长剑出鞘,直直抵在她的咽喉。
娴妃可不是戚娇娇,她惜命的很。
院门外,內侍躬身,正迎着闻讯赶来的太后。裴衡止立在院外,垂眸恭顺。
他虽不曾进去,但亦是听得清清楚楚。
绛云殿内,戚贵妃已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守在四处的宫婢內侍全都敛着呼吸,生怕天子迁怒。
太后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天家抱着戚贵妃,失魂落魄的神情。
“陛下,还请节哀。”她屏退众人,轻轻拍了拍天家肩头,“戚贵妃重情义,您可莫要辜负了她以命搏来的时机。”
太后淡淡略过他怀里的戚娇娇,顿了顿方才退下手中的佛珠,“如今娴妃就在外头,她兄长亦在内山之中,徐家生死可都在陛下一念之间了。”
“陛下是天子。”沉沉五字,犹如当头棒喝。
天家一怔,凤眸低垂,手指轻轻拂过戚贵妃的面容,“母后说得是,孤是天子,孤是.”
是这天下的主人,却不会再是她的枕边人。
半开的窗,山茶花开得正艳。
一如那年初见,少女自花丛中递上一朵艳极的红花,满目羞涩,“陛下,这是娇娇喜欢的山茶,现在赠给最喜欢的郎君。”
满目的红色,热情又大胆。
可如今,攥在掌中的帕子亦是鲜红,却无端地叫人冷了心,失了情。
*
神仙宫内,徐国公的大公子徐朗已经得了消息,正跪在殿门前。
“陛下,此事多半还有隐情。”他腰背挺得笔直,“还望陛下看在家父的情面,再下令细查。”
“小妹入宫十余年,膝下四皇子教导有方,若她是这般不知轻重之人,亦不会在此时才动手,还请陛下三思。”
万松听得直皱眉,也怪不得陛下要对徐家出手,这徐朗所言的确是张狂了些。
他小心地瞥了眼天家的神色,自天家从绛云殿出来,眉目间的郁色便不曾褪下。
“陛下。”万松躬身,“奴已经飞鸽传书,将戚贵妃逝世的消息传到了边疆。”
殿外的徐朗还在说着娴妃无辜。
“陛下?”万松垂眸,眼神落在天家手中攥着的牡丹金簪。工艺不算讲究,却是天家当初一点点亲自雕刻。
虽然陛下不曾说过,但戚贵妃性子机敏,又怎么会瞧不出。是以这些年,即便她不曾给陛下软过颜色,却也总戴着。
说是情淡,可这桩桩件件,分明就还情深。
“奴斗胆请您振作,贵妃娘娘不能白白去了。”万松暗暗叹息,天家部署他在旁看得是清清楚楚。
就算是容妃,陛下宠她,也不过是故意为之。其实有些时候,万松也看不清陛下的心意。
就像天家明知容妃心怀不轨,却还是会在她不合规矩地扑进怀中时,微微怔愣,而后轻轻环住。
那神情,好似失而复得。
每每此时,他都不许容妃出声,只是沉默地回抱着。
后宫都言容妃盛宠,但万松却觉得,真正让陛下放在心里的,仍是戚贵妃。
这些年,她不知给陛下吃了多少闭门羹。可那送进贵妃殿中的赏赐却只多不少。
如今贵妃娘娘以自己的命将功抵过。不知为何,万松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默默往天家手边换了新茶。
“万松,宣容妃、娴妃、徐朗进殿。”
握在手中的牡丹金簪拢进衣袖,那双凤眸里的沉郁目色,冷意不减。
天家抬首,嘴角噙着笑,“狩猎场上孤没能大展身手,今日却是极好的时机。”
徐国公的党羽也好,旧部也罢。他都会一一除去。
娴妃被押进来时,一眼就瞥见了跪在殿内面色难堪的徐朗。还不等她喘口气,倒是一旁的容妃忽得跪下来,细细禀明了娴妃是如何教她取得陛下宠爱。
“娴妃娘娘还说,只要臣妾将这春日酿混在沉水香里,便会让陛下留得更久。”
“陛下,臣妾年少无知,才会受人唆使。幸得贵妃娘娘指点,臣妾方才醒悟是被人利用。”她惴惴看了一眼身侧的徐氏兄妹,忙以脸贴地道,“陛下,臣妾遣人查过,这种用法虽然能令人沉迷,却会伤及男子心肺。”
“容妃这话,本宫怎么听不懂。”娴妃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冷笑道,“本宫一向与你脾性不合,又怎么会教你什么法子?”
“陛下,臣妾有证据。”容妃躲远了些,递上一本小册子,“这里面是每次容妃约臣妾见面的地点,以及前来支会消息的宫婢內侍名单。”
“陛下只需随意查查他们当值的时间,便能对上。”
“还有这春日酿。”容妃示意身后的宫婢呈上玉瓶,“臣妾曾听容妃娘娘提及,并非世面上酒肆常卖的那种,而是寻了酿酒高人专门调制所成。”
“此人早前还曾去过京郊一处别院,好似是去教酿酒。臣妾虽未查出是哪家,但听说主家好似是姓阮。”
她越说越多,娴妃的脸色沉得好似锅底。容妃末了还不忘擦了擦眼角的泪,低道,“臣妾听闻贵妃娘娘身故,亦是心中难安。若非得她提醒,臣妾腹中的龙子只怕也会被遭了算计。”
“陛下,容妃这分明就是落进下石。”娴妃狠狠瞪了几眼兀自委屈可怜的容妃,“她自打入宫时,便多次与贵妃娘娘生出过节,之前更是拔了陛下赐给贵妃娘娘的山茶花,若她当真感激,又怎么会处处针对贵妃娘娘。况且,臣妾亲眼瞧见,废院起火之时,一向恃宠而骄容妃形容慌张,不是做贼心虚还能是什么?”
“够了!”天家烦躁地揉了揉鬓间,“齐瑞何在?”
“陛下。”匆匆而来齐院判躬身行礼,禀道,“臣等在娴妃娘娘送来的玉肌膏中发现了荣枯散。本来此物外敷是没有效力的,但贵妃娘娘面有伤痕,怕是在涂抹之中,将荣枯散沁入了血中,方才毒发!”
“混账,本宫的玉肌膏里面何时添过荣枯散。”娴妃怒极。
天家懒懒瞥了她一眼,“既然你言之凿凿,要验证也不是没有法子。未免你怨孤不公,便由你哥哥徐朗试药如何?”
“陛下!”娴妃语塞,这玉肌膏里之前没有加荣枯散,眼下却是说不准的。
徐朗心头亦是一颤,天家这是起了杀意。他甚至可以肯定,这玉肌膏里必然添了大量的荣枯散。
是以,试药他死,不试药则娴妃死。就算今日侥幸能从神仙宫活着出去,以戚氏父子的脾性,定然会将徐家视为仇敌。
死局已定。
从春日酿,牵扯出的秋兰等人,亦是被安庆侯全部缉拿。还有许久没有音信的徐莹和方云寒,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跪在天家面前,一桩桩一件件说着娴妃这些年做过的勾当。
诚然,还有三年前替冯正处理药渣的小太监。
徐氏兄妹的面色越来越惨白。
“陛下,您听臣妾解释。”娴妃慌得口不择言,“若非当年齐瑞告知臣妾戚贵妃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臣妾也不会一直暗中查下去。”
“这十来年,臣妾好不容易查到两位小皇女的下落,可冯院使说什么也不承认。臣妾也是无法,才走错了第一步。”
“臣妾所作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陛下,臣妾着实冤枉啊,明明做错事的是戚贵妃,可最后跪在这的却是忠心耿耿的臣妾。”
“所以她死了。”
天家的话没有温度,犹如冰块狠狠砸在娴妃面上,“娇娇做错了事,如今以死谢罪,你亦做错了许多,又该如何?”
“来人,既然娴妃已经供认不讳,即刻贬为庶人,秋后问斩。徐家教女无方,亦难逃连坐之罪。”
“但孤念徐国公年事已高,特允流放充州,由戚家军监管。”
“至于容妃。”天家一顿,“打入冷宫。”
殿内的沉水香不知何时断了青烟,万松在殿门口偷偷张望了几眼,又与外间摆了摆手,“戚贵妃的后事,还是请太后做主吧。”
*
冯小小在院子里从白日等到天黑,眼看天又破晓,紧闭的院门才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她从窗户探出头,正对上裴衡止疲累的神色。见到她,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却是躬身行了大礼。
第69章 认祖归宗 前几日,他们首领还送了信来……
“公子?”冯小小迟疑地唤他, 跟在郎君身后的还有一直求见无门的齐院判。
少女藏在腔子里的心砰砰直跳,脚下的步子也有些发虚。
“我爹的案子——”她愣愣问道,站在院门口的郎君微微含笑, “幸不负所托。”
他自檐下暗处走出,眉目间轻快, 与她指了指候在一旁的齐瑞,
“小小,齐院判还有些话想与你说。”
那段十来年前的旧事,大雪拢地的寒日, 到嘴边却也不过短短几句。
裴衡止站在房门外, 逗着小木笼里的小白兔。
他一早便与齐瑞商量过,小兔子性子软和, 若是知晓自己生母死的凄惨,只怕这一生都会难安。
上一辈的恩怨痛苦, 没必要再延续下去。
“齐大人,您是不是在说玩笑话?”窗里面, 坐在软凳上的小兔子笑得勉强, “我分明就是爹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被收养的。”
她慌里慌张的摇着头, 眼角都开始泛红, “爹都说, 我长得像他。”
“傻孩子。”齐瑞怔了怔, 似是没料到她竟如此排斥, “你想想,自小到大,你爹可曾带你去宫里参加过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