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既出,众人被燕府旧物拉走的思绪一下子又飘回来了!
是啊,她们本是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来跟着看定宁宫准备的东西的吗?如今乐阳公主的伤心事被揭出来不假,可定宁宫的马车里没有准备好的赏赐也是真的呀。
林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就说觉得哪里不对,那林悠有通天的本事,难道还能凭空变出没有的东西来不成?
燕府的一张旧画,又不能作为赏赐发下去,她怎么就忘了,这有没有赏赐分明才是重点啊!
林思挺直了腰杆,分明是平视着林悠,却硬生生瞧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来。
好一个林悠,几日不见,都学会转移别人注意了。若非她聪明,差点就被林悠这狡猾的奸计拐跑了!
“乐阳妹妹,难道你的赏赐不曾放在马车上吗?”林思如今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故作担心地问着,可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林悠将燕老将军的旧画收了起来,知晓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了。
她这个姐姐,虽说有些冲动,可到底也是在后宫长大的,以这幅旧图拖延了这么一会时间,已经算是不错了。
林悠早做好了走到这一步的准备,倒也不见多少焦急了。
她缓缓探身,将那装画的木盒子放回马车上,这才重新面向着林思站正。
不过就是东西被换了而已,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来这些铺垫自保还是足够的。
于是林悠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定宁宫的赏赐……”
“定宁宫的赏赐不是在这呢吗?”
林悠的话才说了一半,立时有个声音突兀的插进来,直接将她后面的话全都截断了。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分明还没回身看到他的身影,心跳便先是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悠儿你瞧瞧!这些你可都满意?若是不满意,还有别的,慢慢挑!”
有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半分没有避讳就走到了定宁宫的马车旁,他身后,跟着好长一个队伍,一伙仆从打扮的人,每两人抬了个大篓子,里头竟然全是粽子!
不只林思惊呆了,连那些一向矜持的贵女们都一个个难以自持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是,这是定宁宫准备的赏赐?
林悠一下转过身来,瞧见朝她走来的燕远,眼眸微热,竟险些哭出来。
她知道,她就知道,无论是什么事情,他一定是可以信的,他永远能那么及时地回来,他永远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解决她的困难。
小时候是做机关小鸟,是编小草兔子;后来是带她溜出去玩,是给她买画香斋的糕点还能温热着送进宫来;再后来就是现在,在她被陷害的时候,他像变戏法似的便能将那些被换了的东西凑齐。
是燕远呀,是她无所不能的,燕少将军。
“怎么了?不喜欢这些吗?这里头各式各样味道的都有,我还想着,总能有个你看得上的呢。或者,这些你瞧瞧怎么样?我不会挑这东西,我把所有种类都买了!”
燕远压根看都没看别人一眼,献宝似地让那些仆从把抬来了的几大筐粽子摆了满地,又自己从肩上腰上解下一大把各种样式的宫绦,捧到林悠面前。
长长的宫绦下缀着的流苏,有几缕附在了他的衣服上,瞧着有几分滑稽,完全不像个少将军该有的样子,可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他热情的目光就停留在林悠身上,见她一直不说话,好像被吓到了一般,将那些宫绦分开,兀自挑捡着要送给她。
“好像是差点意思,要不咱们再去别的地挑挑?可惜我和二殿下都不懂这个,你若不喜欢可千万说出来,再去买也是来得及的。”
“喜欢,都喜欢……”林悠看着他,实在想不出任何话来能形容他的好。
锦上添花易而雪中送炭难,可燕远偏是那个愿意且能够雪中送炭的人。
听见她说“喜欢”,燕远一下展了笑脸:“喜欢就好,我想着兴许这些不够,交代他们在那等着了,既然你看准了,那就这些样子,不换了,我这就让他们付了银子,把剩下那些也拿来!”
还有!
林思、顾萱以及其他站在这里的贵女,听见燕远说的话,甚至觉得有些无语了。
他这是给定宁宫送赏赐的东西吗?这么多都能给赛龙舟的那些人一人发两个当午膳了!
第31章 都依她的 她就是她,该自己为自己选择……
让青溪吩咐小山去寻燕远帮忙的时候, 林悠心里并非完全肯定他能解决这件事情。
她只是想着,能挽回一点是一点,总归能有个理由解释了便好。
她从没有想到过, 燕远不仅找来了东西,还找来了更多。
他带过来的那些,便已比定宁宫原先准备的数量多了, 没过多久,林谦又带着几个人抬了东西来, 是更多各种样式的粽子, 还有燕远所说的那些宫绦。
若说各府准备赏赐是为了有个彩头, 能让节日更加热闹, 那定宁宫这一番折腾, 无疑引足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思眼见着这里的东西放了满地,比她们景俪宫准备的还要多, 心里越发憋闷得厉害。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为什么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忽然就来了个大大的反转。
燕远和林谦却根本不怎么在意这些姑娘之间的弯弯绕绕, 两个人一样一样给林悠介绍, 介绍完了,还问她想把东西送给那些龙舟队伍里的哪一支。
林悠看着燕远和自己的二皇兄, 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么多的东西,哪里有队伍能吃得完呀。
“赏赐本是有个彩头, 如今添了这么多,那一个龙舟队伍才几个人,哪里能用得了呀。”林悠看着燕远,又感动于他的付出, 又觉得他此时瞧着到底傻傻的。
燕远却是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多少,他买的时候就是照着越多越好买的,定宁宫的东西出了问题,想也知道不会那么简单,既然买了,自然要多买些,告诉背后的人,定宁宫虽然只有一个乐阳公主,可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不若就都赏了吧,”他说得底气十足,“悠儿善良,瞧见龙舟队伍辛劳,特意犒劳他们的,怎么样?”
林谦听了也道:“说得是,反正咱们的东西多,都赏!过节嘛,大家开心才是真热闹呢!”
林悠知燕远和二皇兄这是看出她受了林思的欺负,故意说这些话替她撑场面,一时间心里又百感交集。
从小到大,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燕远打头阵,二皇兄与他配合,两个人一唱一和,回回都能将她护得好好的。
“二皇兄说得是,既是端阳节,那便都赏赐了,大家一起热闹。”她这话是同林谦说的,可目光却落在燕远身上。
她感激他的付出,而那些暂时无法言之于口的情愫,便都在深深望向他的目光之中。
那三人聊得热闹,说话间便已开始分配什么东西送到哪一边了,唯林思分明也是个公主,站在一边却像个多余的人一般。
林谦也是她的二皇兄,可待她却全然看不出是兄妹来。
林思眼见着那些贵女们似有若无的羡慕眼神,只觉得郁气上涌,直要冲到她脑袋里。
事已至此,哪里还有挽回的机会?没有人还会在意原先定宁宫的马车里到底有没有东西,那几大框的粽子,便成了最有力的支撑,让她此前的大动干戈看起来无比可笑。
她没法站在这看着了,冷哼了一声,转头就往回走去。
林谦往林思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带着几分不在意轻挑了一下眉。
罗贵妃啊,可真是把立阳妹妹宠坏了,今年的端阳节胡狄人还在呢,倘若燕远没能及时喊了他,没能及时赶回来,定宁宫出了问题就真是定宁宫自己的问题吗?
乐阳妹妹既是自保,也是在救她啊。可惜立阳妹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她想的只是要处处占上风,处处打压旁人罢了。
既可笑,却又可悲。
*
主楼之上,无人注意的时候,去而复返景福已经回来了,他附在王德兴耳边说了些什么,引得王德兴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乾嘉帝早就瞧见专为女眷准备的小楼那里出了些变故,只是不到时机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开口。
如今见王德兴惊讶过后,脸上便是笑容,乾嘉帝便知晓当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了。
王德兴让景福到一边候着,自己笑盈盈地到了乾嘉帝身边:“圣上,底下是燕府的侍从帮着定宁宫的宫人发粽子呢。”
“燕远?”
王德兴点头:“说是定宁宫准备了许多的粽子,不只这赛龙舟的,便是那些轮岗执勤的守卫,也都一人分得一个呢。定宁宫带来的人不够,是二殿下和燕少将军的侍从在帮忙呢。”
乾嘉帝林慎笑道:“他们这几个倒是从小就能折腾。”
“虽说不过是个粽子,可到底是二殿下、公主殿下思虑着底下的人,谁拿了粽子会不感激两位殿下呢?”王德兴也是个会讨巧的,他说到感激,偏偏只说了林谦和林悠,跳过了燕远。
在帝王面前,功劳都说给皇室的子女,既是讨得帝王欢心,也是给燕远这个身为臣子的避免麻烦。
林慎从主楼上瞧见底下的热闹,虽看不真切,但也似有所感,仿佛心情也好了些,便朝王德兴说道:“既是如此,那朕也借借这东风,你去告诉他们,等会龙舟赛的头筹,多赏赐一斛南珠!”
王德兴高兴地便应下了,传这命令时,不经意地看了坐在一边的胡狄王子一眼,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这就是大乾,皇室与百姓同乐,便是普通端阳节的赏赐,也是他们胡狄所不能及的。
胡狄王子淳于鹰虽然年轻,可能在胡狄有如今的地位,他也不是傻子,哪里看不懂这大乾君臣的一场戏?
他也清楚大乾地大物博,在这种事情上自然胜过他们胡狄,是以他也不去做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反而另辟蹊径,看似友好地说道:“大乾的端阳节果真热闹,淳于鹰大开眼界。大乾的公主也并非在下此前所想那般羞怯,倒是端庄大气不输我们胡狄的女孩。”
没有哪个父亲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可林慎到底还是个清醒的帝王。
他脸上虽还挂着笑意,可在听见淳于鹰的话时,笑容便已不达眼底。
“想来淳于王子许久不曾离开胡狄,才会有此感慨吧。”
淳于鹰干笑了两声,这大乾皇帝果然如几位老臣所说,是个多疑谨慎的人。
他不过抛出一个苗头试探,对方便已不动声色回驳了他的进一步提议,看来若想达到离开胡狄时计划的效果,恐怕还真得使些手段。
“虽才到了这里一天,不过在下确实是受益匪浅,想来之后几日商谈,必定更能有所进益。在下倒是更加期待了。”
当街打人的镇北军后人,性格迥异的两位公主,行事高调的皇室子弟,淳于鹰那话倒不是浮于表面的客气,倒是真的有些期待了。
这大乾皇帝的态度确实有趣,是个难缠的对手。
此时定宁宫的粽子已经几乎发完了,最后进入决胜之战的龙舟队伍也已休整妥帖,重新划到了湖面起点处。
随着鼓声再起,象征胜利的新添的一斛南珠也被放在了赏赐台上。
划龙舟的更加卖力,敲鼓的也更加激昂,整个端阳龙舟会似乎都被推上了顶点,欢呼声响在镜湖岸边,可谓此起彼伏。
林悠自然已回到女眷们的小楼之中,燕远和林谦却没有回去,两人站在方才发粽子的镜湖案边,远远看着几艘龙舟争相划来。
“说说吧,这么高调地整了这么一大出,是不是听见淳于鹰说什么了?”林谦抱着胳膊,若不经心般问了一句。
燕远的视线落在湖面上挂着罗府牌子的龙舟之上,说道:“她是公主,不是皇室的附庸,也不是旁人陷害用以给胡狄机会的物件。”
林谦笑了出来:“你这话若不是只我听见了,怕是要被扣个大逆不道的帽子。”
“立阳公主一个人做不到这么大的事,她自己觉得是她自己做的,不过也是被人利用罢了,你不也这么想吗?”
燕远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除了在天风营训练人,林谦还甚少见他平日这般说话,可见今日这件事,看似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实则却根本不能小觑。
“那你就打着定宁宫的名义送了那么多的东西?”
“至少大家都念着她的好,想在这件事上打她主意的人,就会有所忌惮。”
“燕远,你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是不承认吗?”林谦突然问道。
燕远看向他:“承认什么?”
“你也怕淳于鹰跟父皇说他要娶乐阳妹妹吧?”
燕远微微顿了一下,方移开视线道:“我说了,她是公主,不是让人达成目的的物件。”
“可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呢?”
“办法?”
“你把乐阳妹妹娶了,那淳于鹰自然不可能再把主意打到乐阳妹妹身上。”
这实在不像是身为兄长的人说出来的话,可林谦原本就是个没谱的人,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他才懒得在燕远面前想那些隐晦的说辞。
只是林谦没想到,这一次燕远的反应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没有像从前一样拒绝,也没有说起燕家的那些往事,他反而是很认真很认真地道:“二殿下,我们从前都错了。”
“错了?”林谦错愕。
“是,是错的。不管用什么方式,终归都是我们所认为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我们难道不应该问问悠儿的意思吗?”
林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好像觉得几日没与燕远见面,这人在天风营憋着,悟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燕远道:“她不该任胡狄人选择,自然也不该任我们选择,她就是她,该自己为自己选择。”
这话说得有点绕,让燕远认真得都不像是平日那个燕远了。
林谦足反应了有一会才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今日才把所有事情都安到定宁宫身上!”
在燕远的交代下,所有帮忙分享粽子的仆从,没有一个提到燕府,都说是定宁宫的乐阳公主请大家享用粽子,共庆端阳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