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记得,只要你不愿,就拒绝便是,千万不要为了周旋就答应了。”他说到最后,终于严肃起来。
林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胡狄欲与大乾和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只有两位公主,若不从宗室中选,自然免不了要波及她。
燕远是在与她表明态度,虽然她宫中没有母妃替她谋划,但宫外,只要她不松口,他就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明日商谈互市一事,倘若父皇让你去了,千万冷静些。”林悠收了玩闹的心思,认真地同他说道。
燕远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商谈互市本没他这个天风营的副将的事,可今日他与林谦为了林悠演了这么大一出,怎么可能不惊动圣上?只怕那身居高位之人的试探,才刚刚开始。
第33章 贼心不死 少将军,出事了。……
天色渐晚了, 过不了多久,崇元门便也要到落锁的时候。
燕远的事情说完了,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拽着, 他偏是并不怎么想离开。
林悠的事情也说完了,她的叮嘱他都明白,再多的赘述反而恐惹他厌烦, 只是她也不甚想挪动脚步。
两人就这么相对却沉默地站着,谁也不开口, 可竟奇怪地并不觉得尴尬。
崇元门之前, 连风都静静的, 也好像是不愿意打扰这甚为般配的两个身影。
好一会, 林悠轻柔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定宁宫外的榴花开了, 老夫人喜欢,我改日找人折了好看的, 送到府上。”
燕远点点头:“我让他们等着。”
“嗯。”
“嗯。”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越来越晚的天色显露着时辰的一点点流逝。
便是不想分开, 也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了,远远的已有一队打着灯的宫人前来, 瞧着也知不能再等下去了。
林悠垂着视线, 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唯恐看见了又不忍开口。
“我, 我要先回去了,明日我会让小山在养心殿到定安门的路上等着, 若有什么事,你告诉他就是。”
燕远却是看着她,仿佛是生怕她逃走了一般,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我记得了。”
“千万小心。”
“我也记得了。”
“那, 那我回去了。”
“嗯。”
林悠终于抬起视线来,只是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便好像是害怕被牵绊住一般,连忙转身往回走了。
燕远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走过长长的宫道,拐过了定宁宫的那条路,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目光。
林悠拐过了一道小门,突然脚步一顿,似有所感地转回身去,又从那门中探身出来,正见宫人关上崇元门的大门,而那残留一线的宫外风景里,燕远的背影尚且清晰。
“公主既想看,下次等燕少将军先走不就好了?”青溪在一旁低声笑道。
林悠脸颊一热,忙收回了身子,继续往定宁宫的方向走。
“就不让他先走,就要让他看着我先走。”
公主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倒是让青溪有点意外了。
她并不知道,林悠那时想起了前世燕远离京的时候,她送他离开,已看够了他策马远去的样子,这一世,她偏要做先转身的那个,这样,只要她想,她就可以一直认为,当她重新转回身去,她的少将军便仍在那里等她。
“哎呀。”思绪被突然插进来的事情打断,林悠一下停了下来。
青溪吓了一跳,忙问:“殿下怎么了?”
“我怎么忘了,那画说好了要趁着机会给他呢,可是一点都没想起来。”林悠不免有几分懊恼。
答应了大皇兄将燕老将军的画送还燕府,从端阳宴回来在马车上时还想着要交给燕远,方才见了面,却是也不知道做什么了,一点没有想起来。
青溪掩着嘴偷笑:“公主殿下顾着和少将军说话呢,哪里记得一幅画?下回奴婢提醒殿下就是了。”
林悠知道这丫头又打趣她呢,也不恼,轻叹了一口气道:“再等个机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到燕府去拜访燕老夫人,也将画送去吧。”
“胡狄人在这,咱们好出宫去吗?”青溪有点担忧。
林悠想了想:“今日的事被林思闹得这样大,父皇定是会知道的。虽然这不过一幅画,可那是燕老将军留下的,对燕家而言自然非同一般,咱们是送这样一幅画去,不会有事的。”
林悠也清楚,燕家目今在京城的地位不同于任何权贵,父皇对与燕家有关的事也是慎之又慎,是以送这幅画去燕家,她心里还是十拿九稳的。
青溪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自吩咐人安排。
第二日一早林悠起来便安排小山去养心殿到定安门之间的宫道上等着,自己则收拾妥帖,准备拿了腰牌出宫往燕府去。
昨日是晴空万里,想不到过了一夜竟是灰蒙蒙一片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阴沉的天气带来了霉运,林悠的马车竟然坏了。
昨日去端阳宴还是好好的,一早起来车轮便出了问题,宫里的匠人来看了,说是长时间未好好保养,轮子受了潮,需得重新做一个匹配的换上才行。
可林悠这就要到燕府去,哪里能等轮子做出来?
青溪原本想劝殿下改日再去,可林悠想着那画既是燕老将军的旧物,也许对燕老夫人极为重要,便干脆决定临时从内务府再调个马车来。
索性宫里的马车都装饰得极好,便是换了一个,倒也还算舒服。
早朝的官员还没下朝的时候,林悠便出宫乘着马车往燕府去了。
*
与胡狄使臣的和谈定在早朝过后,燕远在天风营领兵进行过晨练,这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宫中。
正如林悠所预料,昨日夜里燕远便接到了令他参加和谈的旨意。
一方面是因端阳节宴上的事,那位帝王恐怕存了试探之意,另一方面,正如听闻这事就急急赶来交代他的池印将军所说,圣上这是要让他代表天风营给胡狄人施压。
说是和谈,可两边还不是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都是文官是谈不出什么东西的,如燕远和其他几个武将,那就是镇场面用的。
和谈的地点安排在了襄和殿,名字倒是很有些好寓意,但两国臣子见面,却未见得能有预想的那样美好。
燕远几分无聊地坐在大殿之中,看着两方文臣唇枪舌剑。
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偏要你拐一个弯我再拐一个弯,实在是无趣极了。
那胡狄的使臣也是可笑,说是要与大乾打开互市之门,令两边百姓可畅通交易,可细则里条条都是让大乾的百姓吃亏,不知道的还以为胡狄打到大乾京城的脚下了呢。
连一力支持和谈的陈尚书都觉得不妥了,开始跟胡狄人争辩起互市的细节来。
这些事与燕远关系并不大,他始终就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着,也不知道两边唾沫乱飞了多久,好像是谈得差不多了,燕远听见胡狄那边,一个操着不太流利的大乾官话的大胡子使臣起身提到了他的名字。
“这些条件我们都可以同意,但我们既做出了让步,大乾也该有所让步,这样才公平。”
忠勇侯顾摧一向是主战一派,他语气算不上多好:“还要怎么让步,你们倒是说说!已经让步很多了!”
那大胡子胡狄使臣便看向了燕远:“大乾的镇北军驻守在代州,英勇善战之名我们也了解,此番既是要和谈,自然不能埋着这样大的隐患。我们认为,大乾也该表示诚意,将镇北军调离代州。”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林谦性子急,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一旁的大皇子林谚也皱了眉,却更理智些,连忙拉住了林谦。
父皇将此事交予他主理,他自然一早就了解过淳于鹰的行事风格,对方与他同为皇子,但实则手段狠厉得多,果然如他此前所担忧的那样,镇北军是绕不开的话题。
“大乾不会就是这样表达诚意的吧?”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淳于鹰开口。
林谚按下林谦,自己站了起来,仍旧维持着没有一丝差错的礼节:“诚意也该是相互的,镇北军在我大乾亦是有名之师,且一向驻守代州,贵方使臣提出此般无理的要求,才该说是没有诚意。”
燕远攥紧了拳头,淳于鹰野心不小,先是放出要与大乾和亲的消息,此时又把主意打到镇北军身上,果如悠儿所说,胡狄人就是另有图谋。
大胡子使臣直摇头:“我们已经在互市上做出了许多让步,大乾却连这一条都满足不了,这和谈,难不成是欺负我胡狄不成?”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礼部陈尚书见那胡狄人一副剑拔弩张要打架的模样,连忙跑出来摆着手劝慰,“这事情还没谈完呢,没定下的事情不要恼怒才是。”
定国公罗向全也道:“我们要的也不过是诚意,只要诚意到了,自然好谈。这撤出镇北军确实不妥,要再商谈商谈才是。”
“有什么可谈的!欺负我们没人?”林谦这爆脾气就来了,他和燕远从小一块长大的,当初燕家出事,他亲眼看到燕远像是丢了魂一样沉寂了近一个月,哪里能容忍胡狄这等无理要求。
林谚连忙又是伸手去拉,刚把林谦按住,想要找个合适的措辞将胡狄人这个无理要求驳回去时,便听得那边的陈尚书又开了口。
“这镇北军驻守在代州,是多少年前就已安排下的事情,况且这是大乾的事,淳于王子虽是代表胡狄前来,可插手大乾的军务,属实有些不妥。依老臣看,这镇北军原是受燕家统领,如今我们大乾的燕少将军就在京城的天风营,他这么久不去代州,便是我大乾有一心向和的态度,都已做到如此了,淳于王子便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陈尚书这话说得圆滑,看似是说这几年燕远都在京城,可实际上,那“不去代州”几个字,何尝不是要将燕远的后路堵上?
燕远再不喜欢文官那些弯弯绕绕,可他也不是傻子,陈尚书这么明显的话若都听不出来,他也不必坐在襄和殿里了。
他当即站起身道:“陈尚书好大的面子,可以替燕家许诺了。”
他一直不曾说话,那些争得上头的文臣甚至都一时忘了燕少将军今日也来了。此时这带着不屑的声音响起,只让众人都是一惊,襄和殿竟是在那一瞬安静下来。
陈尚书脸上挂着讪讪的微笑,他平日里圆滑处事惯了,每每碰到燕远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便招架不住,就跟朱雀街南城门那时一样,只得尴尬地站着,连接什么话都想不出来。
淳于鹰这时终于像是来了兴致一般,没人说话,他这个胡狄王子便自己开了口:“听燕少将军的意思,似乎还有意前往代州?”
这话问得顺当,实则却是挖了个陷阱。
也在襄和宫之中的商沐风眉头皱了一下,倘若燕远一时上头,说了什么要去代州的话,传到圣上那里,加上他昨日大张旗鼓一番作为,只怕要引起怀疑。
一个武将,为皇室公主造势,又一心要前往边疆重回祖父旧部,圣上多疑,就算想到燕远有心起兵谋反,那也不让人意外。
淳于鹰看着粗犷,实则倒确实如传言所说,是个有些手段的。
只是自打望月关出事,燕远在关于林悠和燕家的事上,一向会比平日更为谨慎,他看向淳于鹰,直直与他目光相视:“淳于王子问这样的话,是想借和谈之名,试探大乾的布防吗?”
不就是扣帽子吗?他不屑于用言官的手段,但奉贤殿那么多年跟着皇子一道学习,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的。
淳于鹰目光深了深,燕远这些年都在京城,他对这个大乾燕家的后人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此时听他如此反问,方在心里觉得,此行大乾,只怕要比他所想更艰难些。
何况他收到的消息,这个燕远与乐阳公主还有些过往,那之后的和谈,怕是要换换手段了。
两方商谈首日,诚如商沐风所料,没有任何的结果。
只是胡狄人的那些小心思,倒是在燕远和林谦的“横冲直撞”之下,没能被好好隐藏起来。
今日诸事,自会被拟成奏报呈到圣上面前,商沐风倒不担心今日圣上会怪罪到燕远和林谦身上,但明日后日,有了今日这般不欢而散,于他们而言,只怕会更加艰难。
从襄和殿出来,若不是胡狄人直接被礼部带走了,燕远只怕又要找机会教训他们一顿。
他心情没有多好,思量着怎么让淳于鹰闭嘴,面上神色沉得就像今日阴沉的天气一般。
小山等在路边看见了,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愣了一下,才捡了个不怎么被人注意的时候,急急冲了过去。
“少将军。”小山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比平日还低。
这里有方才从襄和殿出来的臣子走过,燕远不好说什么,便随着他旁斜里的路走。
商沐风认得小山是定宁宫的人,便像没看见似的,自己往前走去,到前面等燕远。
燕远知道林悠担忧,待到了树木掩映的小路上,便要开口赶紧交代小山几句。
却不想,这一次小山竟是逾矩先开了口:“少将军,出事了。”
燕远面色陡然一变,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说。”
小山附在燕远耳边,极快地道:“殿下乘马车到燕府去,人和车都不见了。”
第34章 逃跑 铤而走险也好过坐以待毙
林悠恢复知觉时, 眼前一片黑暗,手脚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她恍惚了一下, 听见外面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这才想起自己是乘了马车要到燕府,而后就好像睡着了。
她一个激灵, 大脑瞬间清醒过来,睡着……
早晨才起来, 她在马车上又甚少睡觉, 怎么会睡着了完全没有知觉, 甚至被人绑了手脚都没有醒来?
再思及今日早晨马车坏了, 又从内务府派了新的马车来, 她又吩咐小山去等着燕远,赶车的也并非她得用之人。林悠心里瞬间便已有了猜测, 只怕她是入局了。
只是不知这是林思出手,还是另外有人因为昨日的事将主意打到了定宁宫身上。
她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 自然也不敢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