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车外隐隐的交谈声便显得清晰许多。
是几个人在谈话, 说了什么根本听不懂, 但拜前世所赐,林悠知道那是胡狄话。
劫她马车的是胡狄人吗?可胡狄人的手已经能伸进大乾的后宫了吗?
林悠思前想后, 还是否定了这种猜测,前世燕远到代州六年, 那六年里胡狄都未曾打过望月关,倘若这个时候胡狄人都能在大乾的后宫动手脚,前世又哪里用等那么久?
可外面交谈的人又分明是胡狄人,难不成是有大乾的人和胡狄达成了交易?
这个想法一形成, 林悠便觉一股凉意窜袭全身。
前世胡狄人也曾来和谈,两边明明达成了互市的和议,可没过多久淳于鹰便下令胡狄攻打北边的望月关;前世燕远在代州驻守六年,却偏偏在父皇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出了意外,由此才使大乾的防线一溃千里。
她那时不关心朝堂之事,只以为是燕远出事之后,代州布防群龙无首,这才让胡狄有可乘之机,如今看来,假若和谈时就有大乾人私下与胡狄来往,那后来种种,岂非并不是意外?
她怀疑燕远前世出事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却还是第一次想到也许整个大乾朝堂的内部早就出现了问题。
她一个公主,便是母后早亡,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胡狄人掌握行踪,还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就将她绑架了呢?
这时候,外面那些说胡狄话的人停了下来,感受到马车震动了一下,林悠听见有人登了上来。
她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也不知道对方是胡狄的什么人,自然选择按兵不动。
那些人想必知道她的身份,虽然以为她在睡着,但挪动她时还是小心翼翼。
林悠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上,而后就被抬了起来。
还是那几个胡狄人用胡狄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她便能感觉到自己被抬着走了。
双眼都被蒙着,林悠也不知道自己被抬去了哪,更不知道被抬了多久。
等她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放下时,便是听见那几个胡狄人说起蹩脚的大乾官话。
不知道他们在和谁交代,内容大概是让那人看好她们,待晚上有人回来自然会处置。
待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又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林悠等了好久,再没有别人进来,她才终于暂时放松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她能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张柔软的类似床的东西上,暂时当没有生命危险,但她是女子,又是公主,即便只是失踪了几个时辰,也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她不能坐以待毙,可手脚被绑着,眼睛也被蒙着,她动都不怎么能动得了,又谈何自救?
林悠躺在那里,将醒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理了一遍,最后停在方才那蹩脚的大乾官话之中“她们”二字上。
不只她自己被抬到了这个地方。
再一想她出来时,与她同在马车上的还有眠柳,林悠心念微动,轻声道:“眠柳……”
她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唯恐对方在门外留了人,是以只能轻轻唤眠柳的名字,这般喊了三声之后,终于收到了回应。
“公主,是公主吗?”
许是她声音太轻,一向直来直去的眠柳也罕见地聪明了一回,跟着她一般极小声地说话。
林悠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大喜,不是她一个人在这,就有更多机会,她于是连忙轻声道:“你如何了?是不是也被绑着?”
眠柳才醒来,若不是听见林悠的声音,只怕感觉到自己被绑了手脚蒙了眼睛,就要大喊大叫了。
此刻她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也不知公主如何,只能顺着公主的话答:“奴婢什么都看不见,手脚也动不了。公主,我们不是在去燕府的路上吗?”
果然,对方把她都绑了,自然也不会留下眠柳这个隐患。
林悠于是道:“我们只怕是着了别人的道,如今只能先自己想想办法。”
“是谁用这么狠毒的诡计?公主也被绑了吗?”
林悠仔细辨认着眠柳声音的来处,往她那边一点点蹭过去。
“我也被蒙了眼睛,但他们只绑了我们手脚,并没有固定,所以咱们应当还有法子。”
“公主想到办法了吗?”
“你能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吗?我这里好像是一张床,我听着你离我不远。记得声音小些,外头兴许有人。”
眠柳虽然不知道公主有什么办法,但她知道公主聪明,得知外面有人之后,也不细问了,公主说什么她就怎么做。
“奴婢听着公主在右边。奴婢这应该是地上,凉凉的。”
林悠的脸已经靠到了床边上,手脚都被绑着,她动起来很不容易,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身体也移到靠近床边的地方。
“眠柳,你现在再听听,我在你的什么位置?”
眠柳正摸索着想从地上坐起来,可被捆绑了手脚才知道连坐起来都不太容易,听见公主问,她便道:“奴婢听着公主离奴婢更近了,好像在奴婢的头顶。”
看来猜对了,林悠更加用力地想从那床上下去。
对方应该是把她放在了床上,把眠柳直接放在了地上,也许是以为她们不会醒来,这才没有与床固定起来,这就是机会了,只要她能在对方来人之前与眠柳会和,就尚有一线回转的机会。
眠柳扭动着身体,用力想要坐起来,正在此时,忽然听见背后“咚”地一声。
眠柳吓了一跳,连忙问:“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林悠也没想到这床好像还并不算矮,饶是她都先伸腿试探了,摔下来的时候还是磕到了肩膀。
“我,我没事。”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实在是太疼了,根本没想到会这么疼。
“公主,你从床上下来了吗?”眠柳听到声音的方向和之前不同了,猜测道。
林悠感受着她声音的位置,也顾不得肩膀的疼,又蹬着腿往眠柳的方向去。
“你感觉一下,你是背对着我的吗?”
“是,公主的声音在我背后,公主有什么打算吗?”
林悠用力往那边靠过去,终于碰到了眠柳温热的后背。
“能感觉到我的位置吗?”
“公主!”眠柳大惊,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公主竟然还能找到她。
不知道是不是被蒙上眼睛的原因,林悠感觉自己的听觉好像变得异常敏锐:“我是不是碰到你的后背了?”
“是,是的。”
“你的手在什么位置?”
“公主方才碰到的是奴婢肩膀下面,手,手被他们反绑在腰那里了。”
“我知道了。”林悠一边说,一边沿着眠柳身体的方向往她手所在的地方蹭过去。
眠柳的手指碰到公主头发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公主想要做什么了。
“帮我摘一下蒙着眼睛的绑带。”林悠与眠柳背对背侧躺在地上,刚好将自己蒙眼绑带的位置调整到她的手边。
她的心紧张得砰砰乱跳,生怕此时那些胡狄人回来,可她的大脑却在这一刻异常地清楚明白。
眠柳因为紧张,指尖早已冰凉,她摸到那粗布的绑带,因为解不开结,干脆与林悠配合,将那绑带从头上脱了下来。
林悠的发髻全散了,但眼前却一下明亮了起来。
她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屋里的亮度,这才躺在地上将这屋子打量了一遍。
是大乾招待贵客的驿馆,她本不应该认识这种地方的,但前世京城一片混乱之际,她曾慌不择路在这里躲过几个时辰,倒是意外认出来了。
“胡狄人果然是贼心不死。”林悠一边说,一边也不耽搁,蹭到眠柳头部的位置,将蒙着她眼睛的绑带也扔到一边去。
眠柳睁开眼惊呆了,她根本想不到有人会劫从宫城里出来的马车,还是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时候,就将她们运到了这么个地方。
“手上的绳子也是这样,来,咱们得快点,那些胡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也不知道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那些胡狄人将她们的双手双脚分别绑起来,却没将她们固定在床上或者什么木桩上,林悠和眠柳用同样的办法背靠背互相解开绳索,终于得了自由。
眠柳终于可以站起来了,瞧见公主身上都是灰尘,发髻也散了,长发披散下来,不免心里生气极了:“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奴婢若知道了,非得打死他不可。”
林悠拍拍身上的灰,知道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连忙朝眠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脱了鞋踮着脚往门边靠过去。
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但能看见隐约有个影子,被外头的光投在门上。
想想那胡狄人离开前也曾交代过要看好她们,林悠放弃了直接从门的位置逃跑的想法。
虽说这里是大乾的官驿,但那几个胡狄人有办法把她们运进来,自然也有办法守着这个地方让她们出不去。
至于求救,更是因为这里都是对方的人,可能会适得其反,反而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生路给堵上。
林悠踮着脚在这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朝外的两扇窗户上。
窗户是关着的,但是如果她没记错,驿馆这些住人的地方,窗外应当是两条没什么人的小路,旁边就是几处百姓房屋。
也不知道她们所在的这间屋子靠不靠着外面的小路。
林悠走过去,轻轻开了窗户的一条缝往外看。
眠柳学着公主的样子,也把鞋脱了,踮着脚走过去。
窗外确实是一条小路,栽种的树木几乎要长到她们所在的这个二层的屋子,但很遗憾,不是驿馆外的小路,是驿馆内的,也就是说,她们即使从这里跳出去,也有很大的概率被胡狄人发现。
“公主,咱们从这里逃吗?”眠柳小声问。
逃跑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既然对方没有关窗户,那这就是机会啊。
林悠看着这二层小楼的高度,看着外面葱茏的树木,又看回屋子里算得上简单的陈设,凝眉思索了片刻后道:“铤而走险也好过坐以待毙,眠柳,来。”
她话音方落,还未及二人做出什么反应,便听得外面响起杂乱又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是,那些该回来的人终于回来了。
第35章 人去楼空 大乾的公主,你真的能逃出去……
“大人尽管放心, 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人高马大的胡狄人走过来,守在驿馆门前的小厮便露出谄媚的笑容。
“就放在这了?”那胡狄人问道。
另外一个瘦小一些的胡狄人道:“呼烈大人,都在这里头关着。”
名叫呼烈的, 是此行大乾的胡狄使臣队伍的侍卫长,他生得魁梧,胳膊上肌肉虬结, 站在那里就教人害怕三分。
听完下头人回禀,呼烈点了点头, 而后自己走上前, 砰一下推开了这间屋子的大门。
那看守的小厮脸上原本还挂着笑呢, 一开门正要邀功, 一眼却看见地上躺着的人没了, 顿时笑容冰冻在脸上,话也说不出了。
呼烈脚步停下, 冷冷将这屋子扫视了一圈。
“人呢?”他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气息,仿佛下一瞬就要取人性命了。
那小厮吓得扑通跪下了:“人, 人方才还在呢,根本没人出去过呀!”
呼烈抬起一脚直接踹在那小厮的心窝上, 那小厮本来生得就是精瘦模样, 被这一脚踹得直打了两个滚才停下。
他躺在地上起也起不来了,哎呦了两声便连话都说不出。
瘦小的胡狄人名叫阿顿, 连忙跑进来四下翻找,可除了几只鞋散落在地上, 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
“不可能啊,属下是将人绑好了送来的。”阿顿急得胡狄话都出了口。
呼烈虽然身材魁梧,但心思实则沉稳,他没像阿顿一样无头苍蝇似地乱找, 而是扫视了一圈,走到了大开着的窗户前。
窗户边上散落着姑娘的绣鞋。
呼烈俯身,将地上的一只鞋捡起来看了看。上好的布面,精致的绣功,在他们胡狄是贵族都不曾见过的,想必这便是那位大乾公主留下的东西了。
他走到窗前,探身往外看去。
二层楼的窗户,自窗棱上绑了绳子垂到一层的位置,楼下的小路上摇落了一地的树叶,同两边对比起来,多少有些突兀。
“难不成那两个女子还能从窗户逃走?”阿顿实在想不通,怎么绑好的人还能凭空消失。
呼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修鞋,交代道:“派我们的人去找,就说是王子喜欢的小雀儿丢了。”
阿顿心神一凛,知道这是侍卫长给自己将功折罪的机会,连忙领命,赶了那小厮连滚带爬地出去,自己则去安排人手了。
但愿在王子回来之前,他可以找到那位大乾公主,否则耽误了王子的大事,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呼烈最后将这间屋子扫视了一遍,拿着那只姑娘的绣鞋走了出去。
大乾的公主,你真的能逃出去吗?
“公主……我们现在……”
“嘘……”
林悠趴在地上静静地又听了好一会,确定真的没有人在了,这才拉着眠柳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还好这张床够大,她们两个躲在最里面蜷缩着身子,这才没让那个粗心的阿顿看见。
眠柳扯了自己的一根发带,帮林悠简单地将头发束起来,这才看着那扇窗户,心有余悸地问:“公主,她们以为我们逃跑了,会在周围派众多人去找吧?那咱们还能逃出去吗?”
林悠压着窗缝看着外面的情况,驿馆里确实多了许多来回行走的胡狄人,看起来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还真以为我们要从这楼上跳下去啊?”林悠关了窗,朝着屋子内间摆着的柜子走过去。
眠柳惊讶:“不是吗?公主不还绑了绳索,准备从这滑下去吗?”
林悠笑了一下:“你以为人人都能借着一根绳索下楼呀?一个不好,说不定把脚崴了,把腿摔断了,连路都走不了。”
“那我们可怎么出去呀?那胡狄人还把殿下的鞋拿走了,若是他出去胡言乱语,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