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惊雷乍响,震得人心肝都是一颤。
在前面跑的眠柳脚步一顿,林悠跟在后面,险些扑到她身上。
“你们别过来啊!”眠柳大喝一声,抬手将公主护在身后。
林悠扶着她的胳膊大口地喘着气,此时方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前面竟出现了一个胡狄人。
林悠认识这个人,是胡狄使臣队伍的侍卫长呼烈。
她再回头看她们来时的路,先前追她们的那三个胡狄人被甩开了,可此时却不知从哪又冒出两个胡狄打扮的人来。
“姑娘累了,要休息一下吗?”呼烈开口。
他并不着急,此处是一座不算太宽的石桥,石桥下方就是一条普通河道,他与手下将上桥下桥的位置都堵了,凭借这两个丫头,定是逃不出去的。
对方毕竟是大乾的公主,还是要礼貌些招待才好。
林悠一手扶着眠柳,另一手紧紧地攥了拳。
这很不对,她和眠柳虽然也不认识路,但能将胡狄那三个人甩开,证明在这坊市里周旋还是有用的。
这呼烈先前根本未曾出现,为何这时候会突然像提前准备好了一般正好将她们堵在一座桥上?
大乾的京城偏北,且并不临海,城中的河道都是城外一条主河的支流,其实并没有很多,桥自然就更少了,这呼烈能刚好把她们堵在桥上,真的是巧合吗?
“呼烈侍卫长同我就不必装模做样了吧?”林悠虽然仍有些喘息,且嗓子疼得厉害,但她仍强忍着,扔出掷地有声的话来。
呼烈笑了一下,认定对方一定会很惊讶于自己出现在此处,并且定会被此击溃心理的防线,他看起来轻松极了,就像一头凶猛的豹在戏弄到手的猎物。
“确实不必,殿下冰雪聪明,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能请来,在下并不想采用什么可能伤到殿下的强硬手段。”
眠柳闻言厉声道:“弄清楚你的身份!你还不配说这样的话!”
呼烈大笑:“小丫头有些烈性子,只是这里,你觉得还能有别人听到吗?”
林悠面色冰冷:“这可是大乾的京城!”
“那又如何?”呼烈摊手,“我的人早已将此处的人赶开,就是为了恭候我们的贵客。”
林悠心中原本的疑虑在听到这话之后更深了,呼烈是个胡狄人,可他不仅找到了这座桥,还仿佛是提前来此,仿佛是知道这是她和眠柳的必经之路,他怎么可能对大乾的京城如此熟悉?
只是眼下并不是调查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万不能被呼烈带走,虽然不知道内务府的马车是不是因淳于鹰出现问题,但现在淳于鹰派人抓她是真,她也不难猜出淳于鹰打的是什么算盘。
“呼烈侍卫长这是打算对本宫动粗吗?难道胡狄的和谈不打算再谈下去了吗?”林悠一边问,一边视线从两边的河道扫过。
呼烈迈开步子,缓缓向桥上走来:“殿下若能赏光,必定能为和谈添上更好的一笔。”
林悠捏了捏眠柳的胳膊,将她拦在自己身前的手放了下去,她走上前来,正正面对着呼烈。
“我们大乾有句老话,叫‘士可杀不可辱’,呼烈侍卫长会否太自信了些?本宫虽是个女子,但也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呼烈见她说得坚决,面对自己丝毫没有退却之意,脸上的笑容终于散去了一些:“殿下说话有些意思,只是不知殿下此刻还要有什么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
他与另两个胡狄人已成前后夹击之势,林悠和眠柳不过两个女孩子,且还并不会武功,在这么个不算宽敞的桥上,定然是逃不出去的,呼烈对这一点相当自信,也正因如此,他才越发嚣张。
林悠盯着他上前的脚步,微微扬起唇角:“想以这种卑劣手段达成目的,回去转告你们王子,下辈子吧!”
林悠说完,在呼烈和另外两个胡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了时候,向侧面迈出一步,没有一丝犹豫地纵身直接跳入了河道之中。
“拉住他!”呼烈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口。
可他们根本没想到林悠会跳河,虽是在靠近,却也并没有太过着急,此刻距离尚还远,哪里能拉住?
只听扑通一声,桥下的河道飞溅水花,而正在此时,惊雷乍响,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连眠柳都吓呆了,她甚至惊得忘记了身边还有胡狄人。
呼烈冲上前来,焦急地看着桥下,可也不知是不是雨来了,那河道里被雨水打得全是波纹,既看不出有人在水下,也不见人浮上来。
“下水去找人!”呼烈朝旁边两个胡狄侍卫大喝一声。
而就在此时,一支羽箭带着裂空声瞬间钉在了三个胡狄人面前的石头缝中,生生将他们要跳下河道的脚步阻断。
呼烈抬头看去,河道岸边不远处,正是那位天风营的燕少将军,将一柄弓扔给自己身边的人,亦是纵身一跃,跳入河道中。
“既是胡狄来的贵客,怎么不好好在驿站歇着呢?”天风营的大胡子将军张季带着一小队人走上前来,也像那胡狄人围住乐阳公主似的,将呼烈几人围在了桥上。
呼烈自然明白还不是与大乾人起冲突的时候,他也当然没法当着张季的面跳下河道抢人。
张季也不傻,尤其是燕远同他说过,他当然也看出了胡狄人的心思,于是便招手让自己几个手下过去:“呼烈侍卫长莫要担心,大乾道路众多,迷路了也是正常,我这就送侍卫长回驿馆去。”
呼烈看了张季一眼,冷哼了一声,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在这与大乾的天风营打上一架,便也只能含恨跟着天风营的人离开。
只是直到他们离开之际,也并不曾看到河道里有人露出头来,难道那一对亡命鸳鸯要淹死在里头不成?
河道之中的水可谓是浑浊不堪,燕远闭着一口气,在其中四处搜寻林悠的身影。
她刚跳下去不久,就算是漂也不可能漂太远,她虽游泳并非多好,可也不是不通水性,怎么可能连人都不见了呢?
他不能让他的悠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踪在河道里,他答应了要保护她,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把她找出来。
终于到来的一场大雨,将整个河面打得像是碎了满地的瓷片。
林悠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原本就跑了许久,又跳进这么冰冷的河道里,她已经尽力想要浮出水面了,可四肢根本没有了力量。
她也许就要死在这了吧。
还记得小时候她最不明白,保下个名声清白却丢掉了性命,能有什么用呢?
却不想前后两世,竟是她自己为这清白所累,可她此时倒是心甘情愿地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过远嫁胡狄。
只可惜重生回来,还没能看见她的少将军意气风发地当号令千军的大将军呢……
林悠感觉到自己在下坠、下坠,她彻底游不动了,大概要永远沉入黑暗了吧。
而就在那黑暗之中,一只有力的胳膊揽在了她的腰上,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她带出了那仿佛深不见底的泥潭。
第39章 好戏 乐阳妹妹怎么还没回来啊?……
大雨倾盆, 整个街道上,甚至于河道上都起了一层水雾,街上的行人慌忙奔走寻找避雨之处, 原本就并不热闹的巷道里,更是一个人影也无。
在那近乎翻涌的河道之上,于大雨的蒙蒙雾气之中, 两个人浮出水面,艰难地向岸边游过去。
燕远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若是晴朗天气, 他这般扶着林悠从水里出来, 只怕是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可大雨到底也还是影响了他, 上岸原本就困难, 再被雨淋着,身上好像覆了千钧重量一般。
索性这河道里有百姓修筑的石阶, 才让他能安全将林悠送到岸上。
“悠儿,悠儿?”燕远顾不得哗哗倾泻的大雨。
林悠已经晕了过去, 他须得确认她还活着。
“悠儿,醒醒, 把水吐出来, 吐出来就好了。”燕远搂着她坐在岸边,焦急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从小习武手劲比旁人更大些, 又兼林悠其实并未呛入太多水,大半是体力耗尽才支撑不住, 是以拍过几下,很快便见林悠吐出一口水来。
“吐出来就好了,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燕远见她恢复了呼吸, 一刻也不敢耽搁,抱起她就往另一边的小巷走去。
林悠只是感觉堵在自己胸口的东西终于被拍出去了,就好像是做了个噩梦终于醒过来了一般。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却沉得仿佛坠了秤砣,她能感受到身边有一个温暖的人,却怎么都看不到他的样子。
她用力地想睁开眼睛,终于在失去意识之前,在那好容易睁开的一线光明里,看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侧脸。
“燕远……”呓语般的声音被淹没在大雨冲刷的流水声中,燕远一心在要赶紧将她送回府中,并没有听见。
不能让人知道悠儿曾离开过燕府,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是从水里把悠儿救上来的,他没法堂而皇之地送她回去,所以要快,还要隐秘。
与燕府相反方向的小巷出口,一辆黑漆马车正等在那里,穿着蓑衣的展墨贴了假胡子,靠在马车边上等着。
整条街上都没人了,大雨造成的水雾也越来越大,那小小的一辆马车似乎被水雾吞没了似的,在两个分辨不清的人影登上车后,很快消失在坊市交错的街道之中。
*
“雨都下得这么大了,乐阳妹妹怎么还没回来啊?”
沐芳宫内,立阳公主林思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茶都添了三道了,她再傻也知道这是贤妃在拖时间呢。
林思心里冷笑,她这好妹妹倒是本事够大,还能提前安排上贤妃来绊住她。可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无计可施吗?
贤妃算什么?她不过是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才来了沐芳宫,她若是真想走,凭一个贤妃也想拦住她不成?
贤妃司空瑛自然看得出林思所想,她不急不徐地翻着一本书,看了一眼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大雨道:“许是被雨绊住了。这么大的雨,便是坐马车也免不了上下车时淋湿了,倒是等雨过去,再回来也不迟。”
“哦?是吗?”林思看了贤妃一眼,“娘娘思虑得也是,这打雷下大雨,也下不了多久,乐阳妹妹再等等,也是可以的。”
贤妃笑了笑,没再答话。
她面上淡然,可心里实则也紧张得厉害。
定宁宫那边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也没回来,这么久还没有找到乐阳公主,若真的传出去了,怕是什么都晚了。
她倒是还能借大雨拖着林思一会,可等雨停了,假若林思偏要走,她未见得真能拦住这任性的立阳公主。
林思一边端起茶盏来,一边打量贤妃的表情。若不是这雨实在太大,她真想这会立时就到燕府去看看,倘若到了那林悠不在,倒要看看这些人要怎么圆这个谎。
她也不是真想害了林悠什么,只是谁让林悠也是公主呢?身为公主,根本不必真的发生什么,只要让人在不该她出现的地方找到她了,那便是有损皇家的颜面。
怪只怪林悠太过碍眼了些,反正大乾和胡狄也要议和,她若嫁到关外,也是为两地和平做了贡献呢。
林思这么想着,越发心安理得,起先吩咐人去办事时的几分紧张,也随着大雨被冲走了一般。
哗啦啦的雨果然下不了多久,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外面白茫茫的雾气便散了,雨虽然还未停,可到底小了些,风也小了,天光也没那么黑漆漆的吓人了。
林思起身来,站在窗前,向着宫殿外的庭院看去,大雨过后,一切都被洗刷一新,虽然天还阴沉着,但她闻见那潮湿气息,竟头一次觉得神清气爽。
“雨小了呢,怎么还不听说定宁宫有消息呀。乐阳妹妹晨起就出宫了,这会还没回来,这可奇怪了。”
林思出来时便已用过午膳了,此刻都到了下午,还不见林悠回来,林思早十拿九稳,她此时倒是要看看贤妃还有什么理由留着她。
司空瑛将书放下起身,走过来亦向外看去:“雨倒果真是小了,只是外头路面难免湿滑,想来要多耽搁一阵了。”
林思心内冷笑,这贤妃也真是有意思,这时候还在想办法拦她呢。
殊不知她早已改变了主意,定宁宫不让进,难道她就没办法揪出林悠已失踪了这件事吗?
林思故意皱了眉头:“可都这么久了,乐阳妹妹的消息一点都没有,我既是做姐姐的,心中很是担忧啊。”
“燕府满门忠烈,又不是不相熟的地方,乐阳公主平日也常去,想来是老夫人疼爱,多留了一会也未可知。”
“那就不对了,”林思摇头,“乐阳妹妹到底是公主,燕老夫人虽是长辈,可也是臣下,没道理将乐阳妹妹留到这会啊。雨都停了也不见个送信的回来,这可是奇了。”
蕊儿听公主这么说,适时地接着话道:“听说乐阳公主殿下去燕府时马车坏了,会不会是还没修好,因此耽搁了?”
林思一听这话,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呦,怎么有这种事你也不早告诉我?这可不是小事,马车坏了,难不成乐阳妹妹一个公主要在他燕家过夜?”
“贤妃娘娘,”林思说着,故意转到贤妃这边,“乐阳妹妹可是未嫁的公主,便是燕府上有燕老夫人,可也有燕远那个少将军呀,要真是马车坏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修好?哪里就能一直等着?要不,我这就去把她接回来吧。”
贤妃一听便知林思打的什么主意,她忙道:“公主殿下若不放心,遣人去问问才好,这样贸然出宫,倘若贵妃娘娘知道,免不了也要为殿下担忧。”
“我倒不怕什么,遣人同母妃说了就是。乐阳妹妹可是心地善良,人又柔弱,那些下人不知道怎么糊弄她呢。她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好还困在燕府,我身为姐姐,哪里能坐以待毙!”
林思说得着急,作势就要命人备车到燕府去。
司空瑛心知林思这恐怕是要出手了,连忙搬出乾嘉帝来:“殿下贸然出宫也有些危险,倘若圣上知道了,怪罪下来可不好,不若本宫派人先去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