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贵妃早已哭得泪人一般,她膝行向林慎:“圣上,思儿纵有千错万错,也是臣妾未能教好她,圣上怎么罚臣妾都行,看在思儿是圣上亲生女儿的份上,可万莫伤她性命啊。”
林慎只觉得耳中嗡鸣震天,他累极了,一刻也不想应付下去。
他抬脚甩开罗贵妃,重新坐回长椅上:“出去。”
“圣上……”
“朕让你出去!”
罗秋荷的话戛然而止,她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了,在王德兴的示意下,两个宫人亦将她扶着送了出去。
养心殿中重新安静了下来,把人都送走了的王德兴战战兢兢地走回来,从景福手里接过茶,搁在乾嘉帝面前。
乾嘉帝林慎按着眉心,默了一会才突然问道:“是朕错了吗?”
王德兴神思一凛,这问题他并不敢贸然回答,只得道:“圣上都是为了公主殿下好,殿下会想明白的。”
林慎摇摇头:“是朕宠坏了她,没告诉她这天底下,并非所有事情都可以靠耍小聪明来做成。是朕没能教好她……”
“立阳殿下毕竟年轻,慢慢的便会懂事了。”
“立阳误入歧途,乐阳又没了母亲,朕好像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啊。”
王德兴默默垂下头,这话他可不敢接。
还好林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靠在长椅上休息了片刻,便又展开桌上的奏折,刚看了两眼,忽想起许之诲还在这,便招手让他出去。
只是在许之诲将踏出养心殿的大门时,林慎忽又想起了什么似地道:“等等,此时回去再重新查一遍,务必弄清楚布防图的事。什么时候查明白了,什么时候呈给朕。”
许之诲想起了方才立阳公主哭喊过的那几句话,方道:“属下明白。”
*
定宁宫,分明天色已经暗了,可却有“客人”登门拜访。
林悠的烧已经退了,精神比之前总算是好了些,她坐在床上,无奈地看着那边椅子上坐着的两个人。
“我就说不用你去吧,你看,父皇肯定知道真相,这才把立阳关到景俪宫反省去了。”林谦老神在在地说道。
林悠回来了就要去找父皇,还是林谦这当兄长的拦住了。
虽说她去养心殿不是为了告状,但林谦总怕这妹妹一时心软,陈明了事情始末还要替林思求情。
林谦可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虽然林思和林悠都是他妹妹,但孰对孰错他还是分得清的,今日的事情他并不了解详细,可只从母妃那里知道的便足让他惊讶了。
还好事情并没有传出去,所有人都以为乐阳公主真的是在去燕府的途中马车坏了淋了雨,否则胡狄的使臣还在京城,还不知道要闹到怎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呢。
林悠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为了立阳姐姐,这京城的事可以瞒过所有人,但瞒不过父皇,我若不同父皇讲明,总归不好。况且,我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奇怪。”
“还有哪奇怪啊,这林思都被关进景俪宫了,那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她不懂事,根本不知道牵扯到胡狄会有多麻烦,该是父皇让她长长记性的时候了。”林谦说道。
林悠摇摇头:“我一时也没有想通,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
“没有想通就不想了,你还是病人呢,要好好休息。”燕远笑着说道。
林悠看向他,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这个时辰了,你们两个偏过来做什么呢?外头雨还没停呢。”
林谦看看燕远,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乐阳妹妹,这可是父皇听说你病了,特准我们燕少将军前来探望的。平日他哪能来定宁宫啊,崇元门他都过不去,这我要是不带他来,我怎么忍心啊!”
他说着,一只胳膊搭在燕远的肩上:“是不是啊燕远?”
燕远知道林谦那“阴阳怪气”是意有所指,他也懒得和这不着调的二皇子计较,只是看着林悠道:“我来看看你好些了,回去也好同祖母说。祖母喜欢你,肯定会担心的。”
林谦“啧啧”两声:“‘祖母喜欢’,燕远,你这借口找的未免太生硬了些吧。”
“二殿下!”燕远推开林谦的胳膊,轻咳了两声。
林谦看向林悠,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我不在乐阳妹妹面前胡言乱语了,我知道了。”
林悠瞧着他们两个的样子,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真好啊,大乾山河犹在,二皇兄和燕远也好好的在她面前。
*
林思被禁足在景俪宫,罗贵妃也受到波及,除却林悠几个知道内中详情的,旁人只以为是立阳公主在圣上面前犯了什么错,才招致这般惩罚。
但这禁足也多少有些不同寻常,到夜幕降临时,景俪宫外已经安排了新的禁军的人。宫里的妃子们都猜测,恐怕立阳公主的错犯得不小,有段时间出不了门了。
只有许之诲清楚,这不过是因胡狄人还在的缓兵之计罢了,立阳公主在养心殿中说出那样的话来,圣上对她的处置,当还远不止于此。
只是他身在金鳞卫,自懂得金鳞卫为圣上效命的道理,这些事情,便连同他的好友燕远都不曾提及。
林悠当然也知道了景俪宫那边发生的变故,林思这次胆子确实太大了些,她还不至于事已至此还要给她的那位姐姐求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冥冥中还有什么细节是她不曾注意到的。
她一直在床上坐着想这些,服过药却倦得厉害,也不知过了多久,就那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是这一晚,自她重生回来之后,鲜少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的周围是一片断壁残垣,她在其中艰难地寻找着出路,却是不管喊燕远还是喊父皇都没有任何回音。
她越走越觉得奇怪,心里也油然升起恐慌,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一个男人,且是她认识的人,只是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世了,这一世她重生回来,很多事情随着改变,她还未曾见到那个人。
“怎么是你?”
那人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来:“好表妹,难道不欢迎表哥吗?”
第43章 不做不休 我便是当挑起战火的罪人,也……
“滚开!”
林悠一下醒了过来, 她出了满后背的冷汗,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大口地喘息着。
外间的青溪听见声响,连忙点了灯跑进来:“公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有了光亮, 林悠才好像终于从那个梦魇里彻底清醒过来,她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额头上都是汗珠, 青溪借着光亮看清了,吓了一跳。
“公主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是哪里不舒服吗?”青溪连忙拿了帕子来为林悠擦干净。
林悠平复了一下心情, 方觉得终于呼吸不再那么困难。
她摇摇头:“没什么, 做了个噩梦罢了。”
“噩梦?”青溪以为是今日的事情将公主吓到了, 连忙轻轻拍了拍公主的背, “公主放心,那内务府的宫人都被惩罚了, 景俪宫都让人看起来了呢,再没有事了。”
青溪而今想起来也觉得后怕, 眠柳也感了风寒,但没有那么严重, 晚上两人在外间还曾聊起今日的事, 青溪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她们当时从驿馆里逃出来有多惊险。
林悠却是摆手道:“不是因为这个。”
她想了想,似乎是想起青溪应该知道这件事, 便问道:“我小时候见过一面的那个闻家的人,你还记得吗?”
青溪愣了一下, 闻家的人,那就是先皇后的母家。她还记得先皇后的母家不在京城,且原就人丁单薄,先皇后走得早, 那时公主还小呢,闻家的人几乎都不曾出现过,能被公主记住的,会是谁呢?
林悠没法说她是因为前世后来发生的事情才对那个人有很深的印象,她只能假装很费力地想起来:“就是那个早就来了京城,还当了个什么官,小时候我见过他一面。”
青溪年纪比林悠大些,之前的事情自然也记得更清楚些,林悠这么一提醒,倒真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公主说的,难不成是闻沛公子?”
“就是他!”林悠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方才梦里隐隐约约的场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想起是闻沛了,剩下的事情青溪便很快都记起来了,实在是这个闻沛公子太过奇怪了些,要不是过去的时间太久,她只怕记起来得更多。
“那闻公子早年因为咱们娘娘的关系在户部谋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职位,后来娘娘故去了,他也不在京城了,不过听说倒也没有走远,大约就在周边的什么县郡里给人做幕僚吧。”
林悠冷笑了一声,就闻沛那东西还能给人做幕僚?
青溪一边回忆一边露出鄙弃的表情:“这人不过就是闻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论辈分算是咱们娘娘的一个搭不上边的侄子罢了,若非娘娘心善,哪里能让他在京城站住脚。”
“那他现在回京了吗?”林悠又问道。
青溪摇摇头:“这个奴婢还真没听说,公主若想知道,奴婢差人打听打听。此人行事高调,想来不难打听到。”
是了,这就与前世对上了,这闻沛出京后在外面混了些年,后来又返回了京城。前世林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当这人好歹是个表哥,还多有接济过,可实际上,那闻沛不过是善于伪装油嘴滑舌罢了。
林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梦到这个人,只是既梦到了,早早将他打发了也好,免得等这人回了京,后面又搅出乱子来。
“打听打听他去哪了,既是母妃的侄子,总要知道他还活不活着。”
青溪听公主这话,多少有些与平日不同,便问道:“公主突然提起这人,可是他有什么问题?”
“不过是想起来罢了。”林悠答了,忽又觉得让青溪去打听这件事不太安全,“算了,你明日差小山去给燕远送个信,就说明日与胡狄的和谈结束了,我在崇元门等他。”
青溪捂着嘴笑道:“殿下才与少将军分开了几个时辰,便已想念了呀?”
林悠哭笑不得,轻轻打了青溪一下:“你现在胆子越发大了。”
青溪服侍着林悠重新躺下,笑道:“公主莫要怪奴婢了,明日还要见少将军呢,可要好好休息才是。”
“青溪!”
林悠嗔了她一句,那丫头却是吹了灯,慌忙地溜出外间去了。
*
早朝过后,襄和殿内,大乾与胡狄两边的人便又聚在一处接着商议北疆互市的事宜。
昨日的不欢而散让今日殿中并没有了那般表面上其乐融融的氛围,两边臣子脸上均不是什么太好的表情。
尤其是呼烈,昨日他是被大乾天风营的人送回驿馆的,好像他们胡狄在大乾的地界犯了什么错似的。
虽说昨天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传出一点风声,但局中人既清楚明白,呼烈再看到大乾那边有燕远,怎么也摆不出好脸色来。
定国公罗向全看着着急,这两方和议可是大事,他可不管呼烈和燕远之间有什么矛盾。于是他便充当起和事佬的角色,客客气气地给两边传话。
大乾的武将看不惯他这做派,一个个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文官里主和一派倒是应承他,可是以忠勇侯为首的主战一派却是颇有微词,明着暗着拆他的台。
定国公苦苦支撑,经过了近两个时辰的唇枪舌剑,快到了午膳的时辰才终于拟定出几条看起来两边都能接受的协定。
燕远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心里还想着去崇元门见悠儿的事呢,听得也并不认真。
反正在他心里,大乾迟早会和胡狄打起来的,所谓和谈,不过是两边争取更多准备的时间罢了。
只是眼瞧着临近结束了,就好像有人偏不让他好过似的。
在定国公与另几位老臣已经要心满意足收起拟定的文字呈给圣上的时候,一直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淳于鹰,突然起了身。
“互市的协定想必诸位方才已都听清了,我胡狄可是做了极大的让步。”
这个开头就不是很妙,商沐风抬头看过去,眉眼间闪过一丝怀疑。
淳于鹰倒是气定神闲,他接着道:“本王是领着人来和谈的,不是来吃亏的,所以本王认为,既然互市事宜上大乾不肯让步,那在其他事情上,未免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罗向全也没想到淳于鹰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他心里莫名沉了一下,只是脸上还是堆起笑容道:“不知淳于王子所说的‘其他事情’指的是什么?”
淳于鹰笑了一下,在这一瞬看向了燕远:“我胡狄人不爱说那些隐晦的话,有什么就要直白提出来。互市一事上可以按诸位所说的来,但本王帐中没有王妃,大乾却有业已及笄的公主,本王欲求娶乐阳公主殿下,还请诸位转告大乾皇帝。”
“淳于鹰!”燕远砰地拍了桌子站了起来。
商沐风眼疾手快,连忙起身拉住他。
淳于鹰脸上仍是挂着微笑:“燕少将军看来有话要说。”
“你不要得寸进尺!”
“哦?本王得寸进尺?两国永结秦晋之好,这是利于百姓安定相处的好事,怎么能说是得寸进尺呢?”
“凭你也能配得上我大乾的公主?”
“燕少将军这话有趣,本王配不上,难道是燕少将军有意做驸马吗?”
那“驸马”二字让商沐风目光陡然变了一下,他按住身边几乎下一刻就要出手的燕远,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淳于鹰。
“淳于王子有意求娶,只是还要看圣上是否同意。圣上疼爱公主殿下,淳于王子若是不拿出诚意来,只怕要败兴而归了。”
这话是同淳于鹰说,也是在提醒燕远。
和亲一事,他就算同淳于鹰打起来也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燕远明白商沐风的意思,他攥紧了拳,在心里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淳于鹰满意地扫视了一眼在座的神色各异的大乾臣子,而后带着他的使臣队伍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