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狄人一走,整个襄和殿这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一下炸开了锅。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跟他打已经是让他烧了高香了,还敢和亲?”忠勇侯破口大骂。
礼部的陈尚书直摇头,他昨日同圣上回禀和谈一事,已能明显感觉到,圣上并非定国公所说那般支持和议,如今这淳于鹰又提出此般无理的要求,他可要怎么与圣上汇报啊?
商沐风看了一眼那些炸开锅似的臣子,拉着燕远从襄和殿里走了出来。
“我知道你生气,可意气用事解决不了问题,上次你在朱雀街大打出手,那是圣上有意给胡狄下马威,如今和谈已经开始,你如果因为乐阳公主和淳于鹰打起来,你怎么向圣上解释?难道说你要尚公主不成?”
燕远想到淳于鹰方才的样子便觉怒气盈胸:“大不了就做驸马!总之不能让悠儿到胡狄那破地方去!”
商沐风失笑:“不是说好了让乐阳公主自己来选吗?怎么你又替人家做了决定,而且,你真的想好要当驸马吗?”
“我……”燕远顿住,闷哼了一声,“就算我不当驸马,也断不能让悠儿去和什么破亲!淳于鹰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不一定存了什么心思呢?”
“自古和亲的公主甚少有不苦的,圣上是乐阳公主的父皇,想来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你先不要冲动,只要圣上没有点头,此事便是胡狄提出来了,也一样有转圜的机会。”
商沐风见他闷头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拍了他肩膀一下:“快走吧,不是说殿下在崇元门等你吗?”
燕远这才像终于活过来了似的:“倘若圣上都拦不住,我便是当挑起战火的罪人,也要让淳于鹰走不出大乾。”
商沐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身背父兄疑案,为了去代州,没法做驸马;可他分明早就对那小公主不一样了,又如何能割舍得下呢?
果然这世上总是好人更发愁些。
第44章 有我在 忽然想起来,还心里不安?……
崇元门前, 燕远远远就看见林悠等在那里的身影,便连步伐都好像轻快不少。
昨日下过雨,今日天也算不得多晴, 倒是正好不必在烈日底下站着。
只是潮湿闷热的风也并不算多好受,燕远跑过去时,额上已有薄薄的一层汗。
林悠将一块帕子递到他手中:“我就在这等着, 你着急什么?快些将汗擦了,才淋过雨, 也不知是谁不注意。”
燕远随意抹了一下额头, 却是关切问道:“你如何了?怎么不好好在宫里歇着,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又看见林悠披了一件薄斗篷, 遂越发显得着急:“是不是烧还没退干净?这天气倒是不冷, 可长久在外头站着,万一受风可不好。”
林悠见他的样子, 一下笑了出来:“烧早已退了,只是青溪担心, 偏让我披这件斗篷罢了。我是有事才找你的。”
“什么事?是不是立阳公主又欺负你了?”
“立阳姐姐还在景俪宫里关着呢。是别的事,我左思右想, 唯你最信得过, 所以才想着找你。”
燕远一听唯他信得过,不免好像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方才淳于鹰那些狗屁话惹来的怒意都似乎消散些许。
他脸上颇有些自豪:“悠儿只管说,什么事我都去办。”
林悠笑了一下, 故意逗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去?”
燕远却一点没犹豫:“战场上刀兵无眼我都见过了,还怕什么刀山火海?”
林悠无奈摇摇头,这傻子, 什么话都当真,还是不要逗他了:“不与你胡说了,我是有正经事。我母后有个远房的侄子,论理是我的表哥,可他既是远房,来往也不多。早年曾在户部谋过职位,后来离京了,近些年都没再联系过。我想请你帮我找找这个人,看看他在做什么。”
燕远微微皱眉,他与悠儿从小可说是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悠儿竟然还有个表哥?
“他也是闻家的人?”燕远问。
林悠点点头:“名叫闻沛,此人行事高调,想必应该不难查。但我想你莫要太张扬这件事,我是想自己查的。”
一个多年前在京城的表哥,几年不联系了忽然要找这个人,还是偷偷查……
燕远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太对。
难不成悠儿心里念着的,竟是这个闻沛?!
“燕远?”林悠发觉燕远的表情有些奇怪。
燕远着实是笑不出来:“殿下,查这个人,是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那一瞬间,燕远脑海里也不知是从哪冒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情节,也许悠儿会和这个表哥相认,也许他们早就心有灵犀,也许……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忽然想起来了,心里不安。”
忽然想起来,还心里不安?
燕远心中警铃大作,悠儿竟然担心那个闻沛!
才刚一个淳于鹰觊觎悠儿,如今又跑出一个闻沛来,难不成悠儿是听说了胡狄人想要和亲,所以找了这么个表哥当挡箭牌吗?
嫁给表哥,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那人怎么配得上悠儿呢?
“燕远,你怎么了?”林悠觉得不太对,她虽然并不经常请燕远帮忙,但从前也未曾见过哪次他是这种表情。
燕远心里一片阴郁,只觉得好像全天下的大雨都下在了他头顶的一亩三分地似的,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过了有一会,他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查清楚,告诉你的。”
“你也要多小心,便是查不到,也别累坏了自己。”
林悠这一句本是关心他的话,可燕远一心在两个突然杀出来的“情敌”身上,反而没有太注意到。
林悠的事情说完了,自然不好留在崇元门前太长时间,于是她便同往常一样与燕远告别。
只是今日这“告别”,在燕远眼中却又有了另外一番“意思”。
他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微笑,同林悠说“再见”时,声音也低了不少。
林悠心里觉得奇怪,可又不知该怎么问他。最后回头看了许多次,这才抬脚离开。
燕远心里说不出滋味来,只是看着她走入崇元门内的背影,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乐阳!”他走了两步,赶在她进崇元门之前赶上她。
“怎么了?”林悠回过身来,不知怎么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燕远垂着头,盯着面前的石板路:“今日和谈,淳于鹰提出与大乾和亲。”
这件事林悠并不算太意外,毕竟自打淳于鹰来了,就已有这样的传言。
燕远不敢看她表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他,他要求娶你。”
林悠微微怔了一下,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从她的马车出事起,她便知道大乾朝堂出了问题,胡狄人昨日的目标是她,今日的目标自然十之七八也是她。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行事的,你不用担心。”
林悠本意确实是不想让他在和谈的关键时候分心,但听在此时的燕远耳中,便好像是乐阳公主想起了自己的表哥,就不需要他了。
他心里不免觉得更难受了,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一种滋味来。
崇元门前也不宜逗留太久,林悠便又与他告了别,转身向宫内走去。
燕远此时才敢抬起头来看向她的背影,他愣了愣,以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有我在,不会让你做和亲的公主的。”
*
商沐风觉得燕远很不对。
这人从宫里出来,就回到天风营疯狂练兵,几乎可以说和那些“可怜”的天风营将士打了一下午。
练了这么久,按理说早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可这人不仅精力充沛,且大晚上的还拉着他喝酒。
天气没晴开,夜空上连颗星星也看不见,若非营地里挂了灯笼,怕就是黑漆漆一片。
商沐风坐在帐前,实在想不通这般风景有什么可看的。
燕远却是咕咚咕咚地灌着酒,停下的时候就抬头看着天。
商沐风思前想后,大凡是燕远反常,十有八九与乐阳公主有关。于是他壮着胆子问道:“你不会又惹乐阳公主生气了吧?”
燕远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我也不当你是哑巴。”
商沐风笑道:“你如果不想听我说话,就根本不会喊我来这了,说吧,出什么事了?除了胡狄人勇猛地想要和亲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事才能让你这样。”
燕远实不愿同这些聪明的书生讲话,尤其是商沐风这样的。
但他又实在没处说那些话,他默了一会,终是道:“悠儿心里有别人了。”
“噗!”商沐风刚喝了口酒还没咽下去,听见这话一口全吐了出来,还咳嗽了好几声。
“你没开玩笑?乐阳公主难道看得上那个胡狄王子?”
“不是淳于鹰那个蠢货,是别人。”
“你怎么知道?”商沐风才不信,明眼人谁看不出乐阳公主待燕远更好?
燕远却是垂眸叹息:“总之就是知道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自然不会把林悠托他寻人的事说出来,商沐风也是聪明人,当然不会问下去。
只是商沐风心里还是不信燕远的这番说辞,但他看燕远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起了逗他的心思,便故意道:“乐阳公主已经及笄了,你又不做驸马,姑娘心中装了人也是正常的,你倒是愁什么?”
“我……”燕远一时语塞,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觉得难受,总之就是不好受得厉害。
他不做驸马,那是因为大乾的驸马只挂虚衔,他还得去代州找到真相,又不是他不喜欢林悠。
喜欢……
燕远微微怔住了,那种感觉,就算是喜欢吗?
“商沐风,”他突然问过去,“你喜欢过人吗?”
商沐风一下噎住了,他愣了足有三个呼吸,才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燕远:“儿女私情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既身在户部,自当为大乾鞠躬尽瘁,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
燕远摇摇头:“因为你根本不懂这种感觉。”
他站起身,提着酒壶往营帐内走去了。
商沐风独自坐在原地,皱着眉认真想了想燕远那句话,总觉得这种话不该是燕远那样的人说出来的。
他也摇了摇头,把旁边的酒拿起来,往燕远离开的方向走去,路上还在想,就算是他日后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也断然不会像燕远这样,面对人家姑娘就优柔寡断起来。
燕远虽然是那样对商沐风说的,但他自己也清楚,他实则也是一片浑沌,原本好像清楚了一点的感觉,因为今日听到悠儿那“表哥”之名,又好像变得不够清晰了。
只是他苦苦周旋不得破解之法,如今又前有淳于鹰后有闻沛,怎么想也只得先将那闻沛调查清楚。
倘若那闻沛是个可靠踏实之人……
算了,还是先查清再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日的辛酸苦辣尝得太多,就连好酒都没了味道,商沐风跟着他进了营帐时,已见他将那酒壶扔在一边,头枕着胳膊仰躺在长椅上发呆了。
第45章 她不能去 正因喜欢,儿臣才要以自己的……
定国公府, 罗向全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不只他儿子罗历、长孙罗清泊在,一些与罗家相交好的朝中官员并幕僚也在。
一屋子的人本是讨论今日淳于鹰求娶乐阳公主一事的, 但说着说着就出现了分歧。
说是分歧,实际却是只有罗清泊与众人意见不同。众人都觉得淳于鹰与乐阳公主成亲是有利和谈的大好事,唯有罗清泊力主不该以公主作为筹码讨好胡狄。
因他是定国公最为看重的嫡长孙, 那些大人、幕僚又不好明着驳斥,一时间两边就陷入一种微妙的僵局。
罗历急得说话都快了三分:“清泊你今日怎的如此固执?那淳于鹰求娶公主, 这是给咱们机会啊。那忠勇侯顾家一直虎视眈眈想要破坏和谈, 咱们好不容易才定下了互市的条款, 再有两国结上秦晋之好, 日后这盟友关系自然牢不可破, 边疆也不必再陷战火啊!”
另一位老大人也应承道:“是啊,咱们大乾泱泱大国, 尊的是圣人古礼,如何能与胡狄那般蛮夷之人一样?罗公子不是也很赞同吗?有礼之人, 怎能做那些劳民伤财的征战之事?”
罗清泊自然知道战争劳民伤财,他也希望能与胡狄人和睦相处, 至少北地代州、宁州一代的百姓能多过几年安稳日子。他也一向力主和谈, 且在今岁的新科进士之中也认识了不少同意和谈的同侪,只是今日淳于鹰提出要达成互市, 就要娶乐阳公主,他心里就好像有一道坎怎么都迈不过去。
他仍记得那位公主殿下是不同意一味与胡狄谈和的, 她仿佛是与那位少将军一样,一心要靠武力征服胡狄的铁骑。她那样的人,真的会愿意嫁给胡狄的王子吗?
况且就算她愿意,北地苦寒, 他也是今日争论之际,才陡然发现,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位娇弱的公主该如何适应那般环境。
和谈也不一定要和亲,为了互市的协定,难道就可以让乐阳公主平白牺牲自己吗?
“清泊你好好想想你祖父为了这次的事情劳碌了多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头,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要和罗家作对吗?”罗历见罗清泊不说话,更加恼怒了。
罗清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面是教导自己的祖父,一面又是那灵动娇俏的乐阳公主,他耳中听着自己父亲念经似的数落,终于忍不下去了。
“大乾与胡狄和谈,并非是怕了胡狄,是为了百姓的安稳。胡狄不能吃亏,难道大乾就可以吗?乐阳公主殿下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就要被这般决定自己的一生,难道胡狄人求娶,我们就都要应吗?既如此,那这两日,还有什么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