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将那柜子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可惜除了床铺,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衣裳。
想想也是,这是驿馆,给客人住的,柜子里怎么会放衣裳呢?
林悠盯着地上的被褥薄毯,情知这会已没有时间犹豫了,她那障眼法未必能骗胡狄人太久,这条路是行不通也得行了。
于是她扯起一块被单来,像是穿裙子一样,束在了自己的裙子外面。
“公主,这是……”
“咱们这样太容易被人认出来,这些布料都是粗布,且有的年头久了,洗得发旧,赶紧罩在外面,骗不过胡狄人,骗骗这驿馆里的侍从还是有希望的。”
眠柳虽然没怎么听懂公主的打算,但公主怎么说,她照做便是,于是也连忙拿起地上的被单来。她力气大,尽量压着声音扯开了几块容易撕开的,主仆两人将布条包在头上,看着倒果真有几分像普通的村妇了。
“那些胡狄人肯定都在院子里和外头找人,他们不敢声张必定人手并没有多少,等会出去你只管跟着我,咱们得从另一边走。”
眠柳手忙脚乱地系紧罩在自己衣裳外边的破布条,一边点头,一边心下暗自感慨于公主的冷静。
公主明明一直在宫里,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林悠一刻也不敢耽搁,她拉拉头上这块破布,将自己头面都遮挡起来,尽量装作是驿馆里洗衣裳做活的仆妇,这才微微弓着腰,打开了这间屋子的大门。
胡狄人住的是上好的客房,在二楼安静处,外面现在没有人,只能隐隐听见下面一层脚步声杂乱。
林悠与眠柳两个并没有穿鞋,走路几乎没有声音,两人从房间溜出来,沿着二楼的长廊转到离她们更远一侧的楼梯,这才小心地下楼去。
原本按照林悠的估计,胡狄人都会被支出去找人,那这座小楼,又或者这间屋子就会成为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
可她没想到,胡狄人是走了,这小楼里竟然还守着大乾的侍卫。
她们理所当然地就被拦住了。
“什么人?”驻守驿馆的侍卫隶属巡城司,按理说应该是“自己人”,可林悠现在自然是谁都不信,她不敢冒险,只能尽力瞒着。
“东头洗衣裳。”林悠操着不太标准的大乾官话,低头怯懦地应了一声。
守在门口的这个侍卫觉得眼前两人一身破拦看着有些奇怪,可他忽然想到前几日见几个村妇来此寻活计,也是一身破烂,被安排去洗衣服了,于是便以为眼前的人也是那一伙的。
他撇了撇嘴,招手道:“快走快走!这是贵客的地方,不要乱跑!”
林悠慌忙地点着头,脚下不停,飞快地溜了。
眠柳跟在后面,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没有在跳了。
被那侍卫拦住的时候,她还以为她和公主要白折腾这么半天了,可公主,公主竟然会说那样奇奇怪怪的话!
直到从那屋子里出来之后,眠柳才像是大梦中被忽然惊醒一般,感受到自己出了满后背的冷汗。
她见公主在前面快步走了,连忙低着头,紧紧跟了上去。
*
燕府。
青溪脸色苍白,明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却还尽力维持着冷静。
她本是奉命提前到燕府来给老夫人送拜帖的,公主说礼数总要有,她才先一步到了。
谁知道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见人来,她心里不放心,连忙告诉了老夫人,还是老夫人派了燕家的侍从去寻,这才知道根本就没有马车到了燕府门前这条街!
她一刻没敢耽搁,亲自赶回宫里把这消息告诉了小山,让小山去寻燕少将军帮忙。
公主失踪可是大事,尤其在完全没有头绪的时候,根本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青溪深知事情严重,从燕府回来时便拿了些老夫人做的糕点,以送糕点为名又去了一趟沐芳宫。
宫里能说得上话的,她只能想到贤妃娘娘,若请贤妃娘娘从中周旋,兴许能将公主失踪的事情瞒得更久一些。
贤妃也到底在宫里几十年了,她听闻此事,当下便从自己库里点了一支如意,只说是感念老夫人顾及长辈之间的旧时交情,送给燕府。
青溪这才有理由又回到了燕府,只是已经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还是没有一点公主的消息。
“这件事没办法大张旗鼓地找,我是托了池将军家那小猫的名义派人去寻的,可这样找起来定然很慢,若是不能找到线索,恐怕来不及。”燕远心里着急,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宫里禀报圣上。
可诚如祖母所说,公主失踪,万不能闹得满城风雨,否则即便好好地被找回来了,也挡不住流言蜚语。
他没法声张,又不得要领,只觉得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青溪不知道什么样的线索才算线索,看到少将军一身杀伐之气,干脆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昨日公主回去就想起忘记将图交给少将军……”
青溪从昨日开始,将公主与少将军分开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倒豆子般往出说。
燕远只觉越听越心急,却不想这流水账里竟真能理出头绪来。
“你说你们今日换了个马车?”燕老夫人忽然开口,打断了青溪的话。
青溪忙点头:“定宁宫的马车不知怎么就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今日是从内务府找的马车……”
“内务府!”燕远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来,扭头便往外跑去。
第36章 雀与猫 果然这些胡狄人居心不良……
天气好像越发阴了, 瞧着像是要下雨一般。
内务府的院子里,因为胡狄人来了,堆放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 来往的太监脚步匆匆,生怕耽误了贵人的事。
突然一个带着杀意的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整个内务府里的太监们都愣了一下, 不少人连手上正在做的事都忘了。
“哎呦,这不是燕少将军吗?怎么到这了?”副总管太监姓王, 堆着笑脸急急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王公公十几年前开始就在内务府里了, 对燕远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早些年燕远还在奉贤殿读书时, 内务府最愁的就是二皇子殿下和燕少将军造访。
大乾的内务府几乎总揽关于皇宫和皇室的所有事情, 这地方的差事自然原本是肥差, 可就因为二皇子和燕少将军,那些年几乎没人想到内务府来做事。
好不容易皇子们长大了, 燕少将军也去了天风营,内务府安稳了这几年, 好日子还没觉得过了多久呢,怎么这尊大佛又回来了?
燕远自然认识王公公, 他冷笑道:“公公不必与我客套, 今日来就是问问乐阳公主殿下的马车的。”
王公公脸色微微一变,早晨他听见有宫人说定宁宫的马车坏了, 从内务府支使了一辆,想着既事情解决了, 他也就没多问,如今看燕少将军的样子,难不成出事了?
宫里的公公都是人精,燕远心里再清楚不过, 正因清楚,他才要越发理直气壮,不能让这王公公看出一点不对来。
“乐阳公主殿下到燕府上与我祖母叙话,坐的是内务府的马车,可这马车真有意思,就这么一段路,竟然就坏了。现在殿下回不了宫,我是来替殿下问问清楚的。”
王公公吸了口冷气:“不知马车是哪里坏了?老奴这就遣人再派一辆马车接公主殿下回宫。”
燕远一把拽过王公公的领子,几乎要把他提起来:“王公公这就想蒙混过关?乐阳公主善良温柔,可也不能什么事都忍着吧?公公今日不把那准备马车的人交出来,我可就不走了,倒要看看此事闹到圣上面前,到底是谁的错!”
王公公讪讪地陪着笑脸。
这燕远是燕家如今唯一的后人,圣上的态度一直看不分明,他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今日不按他说的来,只怕是他能把内务府翻个底朝天。
他们这些宫人哪里是大乾最厉害的少将军的对手?
王公公心知这恐怕是马车上还因另外的事委屈了公主殿下,因此也不敢多问,连忙道:“底下的宫人浑水摸鱼,自然该罚,老奴这就将备车的那个寻来,只是……”
“只是什么?”
“少将军是天风营的人,如今这个时间不在天风营里,倒在内务府,若传出去,会否有些不好呀?”
这老奸巨猾的王公公自然也不能白吃一个亏,这话给燕远施加了压力,也是告诉他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闹得两边难看。
可燕远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线索?
他表面应了王公公的话,可待找到了那个备车的小太监,当即便命展墨抓了人扬长而去。
王公公是个圆滑的人,鲜少见到这么处事的,直到燕远走了,他仍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大门的方向。
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王公公想起了近来在宫里传出的几条流言。
他嘴角抽了抽,自言自语道:“想在公主殿下面前表现,倒拿我们内务府开涮。还未加冠呢,就猖狂成这样?难不成让情情爱爱冲昏头脑了?”
他打了个哈欠,心里已把燕远打成了被情爱冲昏头脑的纯情少年,再没有多想什么,走回去继续睡觉了。
燕远和展墨绑了人,一刻不停地便出宫往燕府赶。
宫里没有审问的地方,他们既借了马车坏了的原因,自然要做戏做全套,营造出林悠在燕府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回来路上街上竟多了胡狄人的身影。
第一场和谈过后,淳于鹰应该回驿馆了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胡狄人在街上乱走?
燕远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展墨,展墨勒马,这拉着内务府宫人的小马车便停了下来。
身在天风营,做的便是破敌的事,燕远自然感觉到那些胡狄人的不同寻常,他们看起来是在大乾的街上游玩,可实际上目的明确,应该是在……找人!
“公子,有什么不妥吗?”展墨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燕远看着前方几个胡狄人,思索了一下道:“不要给他们让路,直接过去。”
展墨多少明白了些,驾着马车直冲着那几个胡狄人就去了。
呼烈人高马大,他挡在路上,小小一辆马车自然是过不去的。
其实他方才也瞧见燕远了,只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来意,出于对入城那日朱雀街之事的隐忧,他未敢擅自行动。
却不想,燕远好像就是冲他们来的,这一下,呼烈自然不肯让。
马车当街停了下来,呼烈站在车下,看着坐在车前的那位大乾的燕少将军。
“燕少将军这是何意?”
随着他的话出口,路过的行人都不自觉停了下来,感受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默默地往旁边让了让。
燕远带着几分懒散地看向那位胡狄侍卫长:“呼烈侍卫长领着这么多兄弟,不在驿馆好好休息,怎么跑到大乾的街上了?”
起先分开的那些胡狄人此时又围拢回来,戒备地看着燕远的方向。
呼烈皱眉:“这好像与燕少将军没有关系。”
燕远轻笑了一声:“呼烈侍卫长不会不知道我是天风营的副将吧?维护京城安危,乃天风营职责所在,呼烈侍卫长觉得我该不该问这一句呢?”
来大乾之前,呼烈是特意了解过大乾的天风营的,王子有意提拔他为将军,他自打来了大乾也在多方搜集关于燕远的消息,以备日后在战场上相遇时使用。
但这几日过去了,他还是不很能习惯这位年轻气盛的少将军直白浅露却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
找人要紧,他不想这个时候与对方起冲突,于是便道:“燕少将军误会了,是王子心爱的一只小雀丢了,这才派人各处找找。”
“小雀?”燕远的目光深了三分,“鸟雀栖于枝杪,呼烈侍卫长不派人去树上找,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真的能找到吗?”
什么鸟雀,燕远心里早已狠狠啐了一口,这个时候,这般在大街上找人,又正好赶在悠儿失踪的档口,不是找悠儿又能找谁?
果然这些胡狄人居心不良,还在大乾的京城呢就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朱雀街上时,呼烈就知道这燕少将军是个难应付的角色,此时听见对方这带着些嘲讽的话,他心里虽有些生气,可到底还记得大局为重。
他正思量着该用个什么理由圆滑地将此事应付了,便听得身后响起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
“燕少将军盘问他人头头是到,只是不知道怎么自己也不在天风营,却跑来大街上驾马车呢?”
淳于鹰,燕远抬起目光,朝远处看去。
呼烈的身后,淳于鹰带着两个胡狄侍卫从马上下来,从容不迫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对上燕远。
当日朱雀街上,他在马车上,燕远站在路中央;今日此处,则是燕远在马车上,他拦在路中央。
若说没有借机报复的心思,只怕是淳于鹰自己都不相信。
燕远自然也看透了这人的几分私心,只是理由早已经编好了,他自然不会乱了阵脚。
“我们天风营一位将军的猫丢了,陪伴了多年,众位兄弟都甚是珍爱,自然要好好找一找,淳于王子觉得呢?”
猫?淳于鹰笑了一下。
从他收到的消息来看,那位公主殿下可是一早要去燕府的,如今燕府没接到人,不出来找才是奇怪。只是还假托了“猫”的名义,还真是有点让人没想到。
就和谈时那位少将军的表现,淳于鹰还以为不出一个时辰,乐阳公主失踪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如果那样对他来说再好不过,可惜这位燕少将军好像并非总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冲动。
“天风营的副将会亲自为了一只猫而奔走,实在出人意料。”
逞口舌之快罢了,燕远毫不在意地反问道:“胡狄的王子不也为一只小雀大动干戈吗?”
淳于鹰咬紧了牙关,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那倒要祝燕少将军早日找到丢失的猫了。”
燕远笑了一下:“猫儿好找,只怕淳于王子那只小雀,飞走了就再不会回来了。”
他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如今的形势在两人眼中也都不需要更进一步的试探了。
可淳于鹰还是觉得分明是你来我往,他却像被喂了苍蝇一般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