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林谦还笑过燕远,为了他乐阳妹妹,做到这样也是独一份了。
如今才明白,燕远是关心乐阳妹妹不假,他更深的意思却是在借着这样一件事,帮乐阳妹妹自己站稳脚跟。
声望,是这京城里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在某些事情上,却是最具力量的东西。
“你,你是燕远没错吧?”林谦想通之后,甚至有些被震住了。
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天风营那些人夸燕远骁勇善战还有谋略不是在说假话的感觉。
“二殿下,龙舟赛的头名已经出来了。”燕远不再说了,留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林谦站在原地,挠着脑袋看着好友的背影,想想这几日燕远因为胡狄人要来,关在天风营里训了好多日,不觉打了个寒颤。
他这几日,怕是不光练兵了吧?难道连心事也一起想明白了吗?
*
端阳节宴上,乐阳公主置办粽子请众人品尝,不光赏赐参加龙舟赛的人,连值守的禁军、巡城司、天风营的士兵也领到了,甚至有运气好的各府小厮,也从“定宁宫”的宫人手中领到了节日的粽子。
虽然只是个寻常店铺就能买到的粽子,可对于那些在佳节宴会上只能尽忠职守,连热闹都凑不上的侍卫、小厮们来说,这来自宫里公主的赏赐,让他们感受到他们也是人,也是被人注意到了的。
没过两个时辰,乐阳公主善良温柔的名声便已广为传颂,虽不至于比拟历朝历代为百姓所爱戴的大人物,但在同样年龄的贵女里,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林思只要一想到,这一切是因她而起,便觉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分明确定了万无一失,怎么就会为人作嫁呢!这乐阳的名声若是越来越好,到时真要让她嫁到胡狄去,来上些百姓阻拦,父皇素有仁德之名,定会顺应民意的。
真到了那种时候,她就算撺掇母妃去劝,只怕也比不过悠悠众口了。
得想个办法,不能让林悠的声望这么越来越高下去。
她满心里思虑这些事,端阳节后面都有什么乐舞表演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林悠当然也因此得了空闲,终于不必再应付她的“好姐姐”。
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便是那时候感动于燕远的付出并不曾反应过来,可在青溪说了之后事情的变化,她也慢慢想明白此事的症结。
燕远不曾提过一句,便已默默为她打出了这样的一个名声,她心里自然也念着他,越发坚定要护他去做镇北军的少将军。
这端阳节后,淳于鹰应当就要找时机表露他真正的目的了,胡狄人与镇北军在代州一带打了那么多年,到时他必定会针对燕远,她得从现在就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燕远稳稳地坐到望月关的主帐之内。
端阳节的宴会直到日暮时分方才结束,林悠便这样偷闲想了一个下午。
她大概有了些打算,走下小楼的时候,也一心想着怎么实施才是最为稳妥的,冷不防地,一出这小楼,竟是一眼就看见燕远换了天风营的衣裳,正提枪站在路边上。
毫无防备的对视,让林悠一下想到了她这一下午都在思虑着他的事,脸颊自己就忽然有些发烫了,她赶紧错开视线,第一次觉得登上马车是那样让人安心。
青溪就跟在林悠身边,瞧见公主的样子,偷偷笑了一下,待林悠上了马车,才跟上来小声道:“殿下,燕少将军身边的展墨托小山把这个交给公主呢。”
青溪藏得严实,一张纸条藏进她袖子里,费劲才拿了出来。
林悠心里一紧,接过纸条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
回宫的马车出发了,林悠将纸条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崇元门”。
“咚咚,咚”。
马车壁上突然响了三声。
林悠再熟悉不过,当即便倾身,撩开了窗户的帘子往外看去。
那是小时候在奉贤殿时他们约定过的暗号,除了燕远,又能是谁呢?
林悠探出脑袋,那提着银枪骑着马的少将军已从她的马车边经过了。他是归队天风营护送圣驾回宫的,那时候,夕阳方巧照在他背影上,林悠从马车里瞧见他策马跟在队伍的一侧,银枪被镀上一线金色的光芒。
第32章 改变 就燕远傻憨憨的这个样子,怎么天……
景俪宫内, 林思从宫外回来时,罗贵妃正在林诺的床边,一下一下摇着小床。
一整日的端阳宴林思都算不得心情多好, 此刻回来自然也是板着脸。
罗贵妃身边自然也有宫人跟着去了龙舟会,定宁宫的那件事当然也一早就有仆从回来禀报过。
因林思做的这件事并非罗秋荷授意,故而罗贵妃心中原本就憋着几分气, 此时见到林思耷拉着一张脸,三分的火气也变成了五分。
“怎么, 让你出去参加了端阳宴, 还恼上了不成?”
“那林悠果真是命里带着煞呢!”林思砰一下拍在桌子上, 手疼了也不觉得, 只是满心都为今日的事生气。
罗贵妃冷笑了一声:“你也说得出这话来, 那端阳宴是个什么场合?你倒是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做了。”
林思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说出这种话来, 转过视线看过去,一时愣住了。
罗贵妃却是看都没看女儿一眼, 视线仍在林诺身上,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了?本宫说得不对吗?立阳, 你是公主, 既是公主怎能如此焦躁?”
“我焦躁?母妃,明明是林悠处处挡在我前面, 如今好容易有了一次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林思站起身来, 不平地说道。
罗秋荷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小皇子林诺身上移到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的身上:“你还不焦躁吗?你说说,本宫是不是早就与你说过,罗家自然有安排,你是个公主, 静静等着消息便好,你偏不,偏要自己兴这些风,如今可好?那乐阳公主的名头叫得响当当,都是拜你所赐。”
林思原本就在懊恼今日所为,如今听得自己母妃将这件事这么直白,心里便如钝刀子戳过了似的,难受得越发厉害。
她委屈,可又不愿低头,再开口时,声音便有几分倔强的哽咽:“若不是林悠与二皇兄,与燕远他们串通一气,今日她定宁宫的东西拿不出来,少不得会被怪罪,倘若那样,母妃是不是便要夸我当断则断,手段了得?”
“倘若倘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倘若?”罗秋荷是在宫里过了十好几年的人,见惯了后宫的弯弯绕绕,这会瞧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是恨铁不成钢。
“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今日的端阳宴可是有胡狄人在,你倒是好主意想让林悠在众人面前丢脸,可你想过没,既有胡狄人在,大乾的脸面,你父皇的脸面又当如何?”
林思满以为回了景俪宫,不说能得到母妃的赞赏,好歹也能得几句安慰,却不想平素一向宠爱她的母妃,竟是以这样尖锐的语气说出这么重的质问来。
胡狄人在又如何?过错都是林悠的,关她什么事呢?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母妃为何好像一点都不听她的想法,而方巧落在小摇篮上的视线,便正在恰如其分的时候给了她提示。
林思抹了一下眼泪,突然道:“母妃今日这般教训于我,就是因为三皇弟吧?”
罗秋荷一愣,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突地将话题转到了这上头。
“思儿,你,你怎么会这么说?”
林思仿佛是终于想通了一切的症结所在,她笑了一下,指着那小摇篮里正在熟睡的孩子道:“就是因为他,就是他到了这里,我才会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自从母妃从纪欣手里抢到了林诺,我就再也不是母妃唯一的孩子。林诺是皇子,我不过是个公主,母妃自然倾心在他身上,有什么好处都想着他,便是他连话都不会说,他也是整个景俪宫最金贵的!”
“我从小就被林悠压一头,可我想着,我有母妃,她什么都没有,我自然过得比她好。可如今,母妃有了林诺,我一个公主,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我冲动,我焦躁,是,可我不这样,我又能靠谁呢?”
这么多年来,这是罗贵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思。
她一心精力几乎全部倾注在了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罗秋荷十几年间积压下的郁结之气,便因着这个引线,毫无征兆地全部迸发了出来。
“你就是这么想你的母妃吗?我本来以为你今日是一时冲动,看来是我没把你教育好,是我太骄纵你了!”
“骄纵?”林思也好像是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之上。端阳宴受挫和此刻被母妃教训叠加起来,让她仿佛被挤压进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全然喘不过气来。
“母妃骄纵我吗?母妃何曾骄纵我?母妃满心里都是那个皇子,这几日何曾有我这个女儿半分位置?罗家的谋划,不也是因为这个三皇子吗?那些谋划有多少能落在我这个公主头上,母妃难道不清楚吗?”
“混账!”
罗秋荷抬手一巴掌直接甩在了林思脸上,让她控告的话戛然而止。
整个景俪宫里,所有下人那一瞬齐齐骇得跪在了地上。许多老宫人自打罗贵妃入宫就跟在她身边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她亲手打立阳公主。
整个景俪宫的宫人谁不知道立阳公主最是受宠爱,莫说动手打人,贵妃娘娘向来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正因从前没有过,这一巴掌才显得越发突兀,更是越在林思心里添上重重的一击。
罗秋荷自己都愣住了,她完全是因着林思的话被激怒,却在出手的下一瞬就后悔了。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啊,打在她女儿的脸上,也是疼在她的心里。
林思抬手覆在被打的半张脸上,目光由惊骇渐渐冰凉。
果然,果然变了,都是因为林诺,有了皇子,她一个不能继承皇位的公主还有什么用?
她的母妃再也不是她的母妃了,那是林诺的母妃,不是她林思的母妃!
“思儿……”罗秋荷探手,想要摸摸女儿的脸。
可林思猛地后撤了一步,分明是含着泪,却是倔强地一副将她排距千里之外的模样。
“好,女儿明白了,都明白了。日后母妃便一心抚养林诺吧,女儿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思儿!”罗贵妃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跑了出去,却愣在原地,好像有千钧的重量拽着她,让她无法追出去。
林思头也不回地离开景俪宫的主殿,她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了,她要靠她自己,靠她自己扫清那些挡在她面前的障碍,林悠、林诺,甚至她那丝毫不曾关心过她的大皇兄二皇兄,哪个都别想逃出去。
*
暮色已然降临,宫城内已经次第上灯,再过不了多久,宫门便要关门落锁,等在崇元门前的林悠,便是面上并不显露,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急切。
“悠儿!”
远远有个人跑来,一边跑正一边向她招手。
林悠转身看过去,瞧见他暮色下带着几分肆意的身影,扬起的想要打招呼的手,到底是矜持地放了下去。
燕远很快就已到了近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热热的纸包来,塞进林悠手中:“还温着呢,特地给你带的,如何?”
是画香斋的糕点,林悠再熟悉不过。
“方才不还跟着天风营的队伍吗?什么时候竟去买了这个?”
“端午节宴结束之前就去买了,我怕凉了不好吃,让他们拿瓷碗装了,搁在热水里温着呢。这回买的不是那酥脆的,隔水温着也不会不好吃,下次等我直接过来时,再给你买那些一口酥。”
林悠捧着那糕点,也不知该说怎样的话才能形容心里此刻的感觉。
燕远见她盯着糕点发呆,不免又有些觉得自己被个糕点抢了风头,于是不再提什么一口酥,也不提什么画香斋,说起正事来。
“我还当你自打上次那事之后,再不见我了呢。”
林悠抬头看向他,见他眼中尚余一丝急切,便忽起了逗他的心思,故作冷淡地道:“原是不打算见了的,总归大家都长大了,便是崇元门没有人,若总见总见,到底不好。”
燕远往常是最不会被她这般戏弄的,可这一回,也不知是才经历了端阳宴的事,还是淳于鹰来了,他听见这分明是玩笑的话,却也一下变了神色。
“你有顾虑也是应当的,只是今日有些话,不敢托旁人转述,这才想见一面……”
他垂下眼帘,思索着接下来的话该怎样开口。
林悠凑近了些,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看。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消息,往后几天都安排咱们大乾的官员和胡狄的官员商谈,再有之前传出的事,恐怕宫里对你试探的并不会少……”
他低着视线,像是在谨慎地措辞,样子少有的带出几分窘迫来。
林悠也没大认真听他说了什么,倒是见他的样子,越瞧越觉得有趣极了。
她实在不太能想象,就燕远傻憨憨的这个样子,怎么天风营那些将士便那么敬他怕他呢?
“我,我只是想说,不论旁人试探你什么,你若不想,那便拒绝。胡狄人也不能逼迫于你,不管怎么说,都还有我在,大不了我……”
“噗。”林悠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
燕远忽地抬起目光来看向她,见那小姑娘已笑弯了一双眼睛,隐约好像还藏了几分狡黠。
方才脑子里都是该怎么表达清楚他的想法,这会见她笑了,燕远方反应过来,林悠故意说那些话,就是逗着他玩呢!
“你……”燕远想说点什么,可见她开心,自己难免又被带着雀跃,别说责怪的话了,便是开个玩笑的话都说不出口。
林悠见他开口却没了音,笑得更开:“你就这般笨嘴拙舌,那些天风营的将士可怎么会服你呀!”
燕远有心要解释他在天风营根本不是这样,可见她开心,又觉得解释不解释倒也不打紧了,于是只好轻叹了一口气。
“我刚说的,你都听了没有?”
林悠故意逗他,便直摇头:“不曾听,你说什么?”
这回燕远可明知她是故意的了,可又能如何?还不是乖乖的又重新解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