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笑什么?可是这里头真有什么门道?若是燕远欺负了悠儿妹妹,便是他与我算得上好兄弟,我也决不饶他!”
“你急什么?依母妃看,只怕不是谁欺负了谁,倒是他们自己还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林谦从自己母妃手中接过扇子,一边摇一边问道。
司空瑛笑道:“昨日你父皇设宴,难得与众臣子开玩笑,更是多次说起了那位燕小将军,圣心难测,可谦儿觉得,这玩笑,会平白开出来吗?”
林谦又一次思量昨日的事情,尤其认真回想了与燕远相关的,而后忽然瞪大了眼睛。
“父皇说若燕远要成亲,父皇为他作主!”
司空瑛点点头:“谦儿还记得,燕远是怎么答的吗?”
说起这个,林谦那可太熟了。
“他那个家伙,从小就一心在军营里,什么事都能拐到沙场练兵,根本没什么好意外……”说到这,林谦自己忽然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母妃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想起今日见到林悠时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开了窍,忽然想通了。
“莫不是,莫不是……”
“嘘。”司空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莫要随意揣度圣意,你明白了就好。”
“可他们,他们这是误会呀。悠儿妹妹单纯,定以为燕远说的是实话,可燕远那小子,他就是个呆子,他说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巴巴地去崇元门等着了?”
司空瑛听儿子这么说,一时笑了出来:“燕远呆不呆,母妃倒不知,不过这件事,可不光是他们两个这么简单。”
林谦还想着怎么撮合一下妹妹和她的心上人呢,闻言一下收了笑容:“不简单?”
司空瑛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绿树成荫,又是一年的夏日了。
“燕家忠烈满门,燕远又深得圣上称赞,所谓‘木秀于林’,他也到了马上及冠的年岁,总不能永远像从前在奉贤殿时那样,当个孩子吧。”
*
燕远跪在祠堂之中,朝那一应的排位拜了三拜,盯着正前方那块印看了良久,这才站了起来。
那块印,是他祖父的私印。
四年前,望月关一役,他的祖父、父亲、兄长皆埋骨北方边境,母亲也在当年冬天就重病而亡。他的至亲永远留在了大乾边关,唯有这方私印,随着捷报被带回京城。
他每每心思烦乱的时候,便会来祠堂里跪着,看见这方私印,就好像回到了那年冬天。
他不断提醒自己,望月关当时究竟如何,为何镇北军大胜,主将却身亡,他要查清的事情还有很多,绝不能被眼前琐事所误,更不能在太平盛世里,耽于享乐。
“远儿。”一个有些苍老但却精神十足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燕远回头,见果然是祖母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去扶。
燕老夫人姜氏已是满头华发,可却是目光清明,拄着一柄足可作棍棒用的拐杖,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没去天风营,反而到这来跪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姜氏看着燕远,缓缓问道。
第4章 艰难 他若不做驸马,能以什么身份护着……
燕远不知该怎么回答祖母的问题,他垂眸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想好如何开口。
姜氏奉了三支香,而后领着燕远从祠堂中走了出来。
“昨日入宫,回来就听展墨那小子说你独自到屋里歇着了,可是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燕远自己也知道这事只怕瞒不过祖母。
昨日宫宴上,商沐风提醒他那几句话犹在耳畔,他本是有心向祖母请教,又怕真有什么问题,反而惹祖母担心,辗转纠结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定论。
只是还是逃不过今日,祖母都提及了,他自然也只好开口了。
扶着祖母回卧房的一路,燕远便将昨日席间圣上所说,他自己的回答,并商沐风的几句提醒,一道详细说了明白。
等都说完了,忽又想起今日崇元门前的事情,顿了一下,到底是心里的疑惑更甚,也一并都朝祖母交代了。
姜氏诰命在身,与燕远的祖父历经边疆战乱,京城沉浮,那些事情燕远想不明白,她却听过了,便已知其中症结。
祖孙两个在软榻边坐下,姜氏方拉着孙儿的手道:“远儿呀,你还只当这是两件事呢,这前后,不过都是同一件事罢了。”
“同一件事?”燕远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氏便笑笑道:“你与乐阳公主一道长大,公主殿下又才行了及笄礼,圣上看重你,席间便试探了你几句,谁知你这小子是一根筋,却是到今日还没听出来呢。”
“试探?孙儿对大乾忠心耿耿,圣上难道不放心吗?”
“傻孩子,哪里是不放心这个?”
“那,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祖母说这是一件事,难道与悠……与乐阳公主有关?”
姜氏听他平素里叫着“悠儿”,今日却改口称“乐阳公主”,便知定是崇元门前的事让他自己也觉出什么了,于是便道:“你自己也知那是乐阳公主,岂不知圣上还有个身份,乃是公主的父亲。大凡天下的父母,哪个不希望儿女享福?”
燕远微微愣住了,祖母虽说得隐晦,可他再傻,终究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姜氏见他的表情,便知这个小孙儿想到了,方接着道:“圣上有心为了乐阳公主试探你的态度,谁想你倒是说了那许多话,实则却都是将人推开的。乐阳公主坐在席间听到你那么说,怎会不以为你这是在拒绝呢?”
“可孙儿没有那个意思!”燕远慌忙摆手。
“祖母自然知道你心里想着你祖父、父亲,想着你兄长留下的那些话,可圣上、公主殿下,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你不能总让人家去猜你的心思。”
“所以今日乐阳才不见我?”
姜氏轻叹了一口气:“乐阳那孩子啊……只怕不光是因你那几句话呢。”
燕远一下急了:“那孙儿还有别处做得不对,惹了她生气吗?”
“倒说不上什么对不对,只是远儿,你是男子,又自幼随了你祖父,多在军营里长大,便是入宫中读书,也是与皇子们在一起,自然也不知晓乐阳一个人在宫中,是怎样处境,又要思量多少事情。”
“一个人?可孙儿瞧着,宫里的人都甚喜欢乐阳呢。”
“圣上宠爱乐阳公主,宫里的人惯会看人眼色,自然不敢怠慢,可远儿你想过没有,先皇后娘娘去得早,乐阳一人在宫里,瞧着是金玉光鲜,可内里,却是要独自应付六宫嫔妃,独自打理与其他皇子公主的关系。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从小就学着处理这些事情,唯恐哪里做得不周到,惹了圣上生气,你想想,她听了你那些话,又哪敢再如从前一般见你呢?”
“她……”燕远知晓林悠同他一样,都是早早就没有了母亲的关爱,可他却第一次知道,尊贵如公主,也要面对宫里那些不堪。
他一直以为,有圣上疼爱,有林谚林谦两个哥哥看顾,又有他时常保护,林悠该开心才对,却不想,他到底是男子,又哪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护着她呢?
姜氏见燕远的表情,便知这小子听进去了,于是便又接着道:“如今她不理你,正是刚过了笄礼,唯恐被人挑出错来,又听了你那一番话,摸不准你的心思,你若因此恹恹,日后可就真没处后悔了。”
燕远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好一会才道:“从小乐阳就是跟着我们一道的,我既与大皇子二皇子领着她玩,护着她安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既她误会了,孙儿自要向她解释清楚。”
“解释,你怎么解释?”姜氏笑问。
这一下,把燕远问得愣住了。
他那句“日后我也护着她”才到了嘴边,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激灵打了回去。
大乾旧例,驸马只贯虚衔,不领实权。
林谚林谦是林悠的兄长,他若不做驸马,能以什么身份护着她呢?
可他尚有望月关一案要查,他是燕家后人,自也要随父兄那般上阵杀敌,又怎能在京城做个游手好闲的驸马呢?
“我……”
姜氏看着燕远脸上表情变化,拍了拍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祖母知道你与乐阳公主一道长大,情谊自然比旁人深厚,但年岁渐长,有些事该是考虑清楚的时候。祖母无心逼迫你,如何选择,都在你自己。”
燕远怅然地从祖母的卧房走出来,突然想不通为什么不过一日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那及笄礼真就成了一个鸿沟,能把好好的两个人,就此分开吗?
他离开燕府,翻身上马,扬鞭往天风营而去。想不通的事情便先不要想,当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等天风营操练完,他再好好向悠儿解释清楚。
*
定宁宫中,林悠自午膳过了便盯着眠柳带回来的糕点发呆。
已过了快半个时辰了,青溪瞧着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这才大着胆子上前道:“公主的笄礼过后,内务府差人送来了几套新的宫装,昨日忙公主也未曾试,要不这会试试?”
林悠闻言回了神,只是仍看着面前那糕点:“拿来吧,我瞧瞧。”
青溪瞧见公主终于理人了,心里一喜,忙去将昨日送来的那些宫装都拿了进来。只不想,回来却瞧见自家公主正拿着纸包里的点心小口小口吃呢。
青溪默然叹了口气,这公主殿下和小将军也不知是怎么了,两个人都有些怪怪的。
林悠只觉得那几块画香斋的糕点吃进嘴里分明是甜的,却又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瞧见青溪回来了,便顺从地起身去试衣裳。
只是她也没想到,那一叠衣裳第一件,竟就是她前世送燕远离京时候穿的那一件。
素色衣裙上以金银双线绣了缠枝纹样,春秋两时的薄厚,前世正赶上仲秋,她就是穿着这一件,外罩了斗篷,往城门前送燕远率军前往代州。
那时候,燕远还特意将一个兔毛的围领给她围上,说嫌这衣裳薄,恐她受了寒。
后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她等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代州的战报传回来一封又一封,却始终没能等到她的少将军带队凯旋。
林悠未曾想过,她再次见到她的少将军时,那恣意的少年,竟是躺在棺木之中,再也不能看她一眼,再也不能同她说一句话了。
“公主,可是这些衣裳不好?奴婢去寻内务府,瞧瞧能不能再新做几件。”青溪瞧见公主眼中竟泛了泪,一时吓到了。
林悠听见她的声音,才从前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抬手将眼泪抹了,说道:“不必,这些衣裳都好得很,不用试了,好生收起来,瞧着天气拿出来穿就是了。”
青溪瞧见公主的样子,也不敢再问了,只得道:“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想是那胡狄人快来了,内务府也急,给各宫里都备了各色衣裳。公主平日喜欢素淡的,那席间少不得得隆重些,奴婢就将这几件颜色鲜艳的单独放着,到时也好找。”
青溪本是随口说了几句,想让公主莫再想什么伤心事,没想到这无心的一句,反让林悠心里警铃大作,忽地想起了什么。
“胡狄人要来了?”
公主忽然这么问,青溪也愣了一下:“是,是奴婢听说的。”
“你是听谁说的,胡狄人什么时候来?”
“小山和几个小太监闲聊时听到的,说是胡狄要派使臣往咱们大乾来交流,就说等几日,北边更暖和了些就上路,说是快来了,可奴婢想着,怎么也得有个几月的光景吧。”
林悠点点头,让青溪下去了。
她自己坐回桌前,将一张简陋的地图翻了出来。
胡狄在北,大乾在南,中间就是代州一代的山脉,还有天险望月关。
前世胡狄也派了使臣前来,两方议和,确实让边疆过了段太平日子。可如今的胡狄王子,未来的胡狄王,并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若按前世来看,他养精蓄锐,日后必会率军攻打大乾边关。
她这几日满脑子都是燕远的事,竟将这件大事给忘了。
前世燕远灵柩回京没有多久,望月关就彻底失守,胡狄人骑兵勇猛,几乎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京城脚下。
战火硝烟,百姓流离失所。
她既知晓那般结局,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只是如今的胡狄伪装得极好,她一个公主,说出什么来父皇也未必会信,该怎么提醒父皇提防着胡狄人呢?难道还是请燕远帮忙吗?
第5章 战与和 他这一天满脑子都是林悠到底怎……
日影西斜,领着天风营精兵训练完,燕远自校场回来,走进中军营帐。
天风营虽在京城之中,但却是独独辟出的一块地,其上并不建造房屋,不过有个校场,营中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住在营帐内,如同野外行军一般待遇。
同庶卫京城的其他队伍比,天风营要求更严格,因而兵士无论体力还是武力,都要更胜一筹。
营中大小将官,也都是朝中武将里的佼佼者。
不过今日,他们倒是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这是出什么事了?”燕远走入营帐内,觉出气氛有些沉闷,便问了一句。
他在这些人里年纪最小,无论哪个都是他的前辈大哥,又他祖父是燕朔,当年许多将领可是在燕朔手下打过仗的,因此营中这些将领都格外照顾他,燕远有什么问题,大家是一定会积极回答。
是以他这么问了,立时便有另一个副将道:“少将军还不知道吗?今日朝上为了胡狄人的事,那几个酸儒文官又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燕远将银枪交到展墨手中,自己坐下来,有些惊讶地问道。
那大胡子的张季将军狠狠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少将军今日入宫呈报,不曾听闻吗?”
燕远闻言一僵,他在崇元门前等了半晌,哪知道什么文官吵架的事?
他未免有些心虚,含糊地道:“我将奏报送到就走了,也未曾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