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远只觉掌心发热,随着她的动作,竟转动机关。
面前的石门发出隆隆声响,只是在这山林之中,却是微不足道。
他们并肩而立,看着面前的石门轰然打开,里头灯火光明,竟是一条甚至铺了软毯的密道。
修建之人显然用了十足的心思,在这密道两侧甚至雕刻着奇异的花纹。
燕远在代州时见过,林悠却是前世见过,那是胡狄人惯用的图案,似乎代表着对胜利的期望。
两人相视一眼,这一次,燕远没有犹豫,紧紧拉住她的手,两人一道,走入密道之中。
这条密道算不得多宽,可同一般密道相比,倒也不算窄,刚巧可容纳两人并排前行。
密道两边的石壁上燃着灯火,很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来过。
地上的绒毯上画着艳丽的胡狄花纹,两边的石壁上是奇怪的壁画,林悠不知道那壁画讲的是怎样的胡狄故事,只是觉得瞧着那画面,一阵发寒。
行过数十步,密道便不再笔直,不仅有了弯曲,且还修建了楼梯,阶梯是盘旋而上的,只是人身在其中,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登上了几层楼的高度。
燕远一直小心谨慎注意着前方的动静,是以两人走得并不算快。
只是这密道里好像并没有设置什么机关,他们一路行来都非常顺利,直到步上最后十阶台阶,在转过遮挡视线的石墙之后,面前的情状豁然开朗。
圆形的石室占地可不算小,一眼望去,两边全是铜制的高脚烛台。环绕着当中的一个方形的石台,整整一圈,间隔均匀,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摆下的法阵。
林悠将斗篷的兜帽摘了下来,顺着那烛台仰头朝石室的屋顶看去,半圆的穹顶,不同于大乾建筑的风格,当是胡狄人的手笔。
“这也不像是个仓库……”林悠皱眉。
没有谁家把仓库修成这个奇怪样子的,即便是挖开山洞以做储藏使用,也不可能这么大个地方里什么物品都没有,唯有一圈的烛台,一个个都是奇怪的形状。
“果然是个陷阱。”燕远冷笑了一声。
林悠看向他:“所以那所谓的东郊仓库,原本就是假的?”
“这里恐怕修建的时候就不是以仓库的用处来建的,我总觉得这次的线索来得太容易了些,王太医才刚帮你找到慢香萝,立马就有胡狄商队因为私贩药材被抓,这么巧的事情,果然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可这建筑分明是胡狄风格,难不成胡狄人远隔万里还要插手大乾宫里的事情吗?”
“谁说胡狄人就偏要亲自来建了?”燕远从地上拾起一个石块,朝里扔去,“淳于鹰的使臣还没到京城,整个城中就已是流言四起,说大乾无人与胡狄来往,难道悠儿相信吗?”
石子飞进那空阔的石室中,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没什么特别地停了下来。
这是最为简单的确认是否有暗器机关的方法。
林悠想着燕远的话,又想起前世胡狄人摧枯拉朽般从北疆一路打进京城,不免眉心蹙得更深。
“走吧,都走到这一步了,总要瞧瞧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取我们的性命。”
燕远牵着林悠,两人一道走入这个石室之中。
其实这个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除却中央一个石台,周围不过是些造型奇怪的烛台燃着烛火罢了。
唯一的石台上倒是出人意料,走近去看,上面摆着的竟是瞧着像是金制的造型奇怪的面具。
“鬼面雕!”燕远眸光微变。
“那是什么?”林悠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瞧着是个面具,但实在是丑极了,而且样子也让人不舒服。
“是胡狄人的一种奇怪图腾,他们在八月的满月之夜,会戴着这种面具进行祈福,祈求冬天可以没有牛羊被冻死在荒原上。”
燕远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以刀柄推了推那金色的面具。
面具是被锁在石台上的,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似乎并不能剥离。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面只放一张面具,会不会太奇怪了些?”林悠不解。
既是祈福的面具,又是以金雕刻,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石室里?
“可惜没带银枪来,不然一枪劈烂这东西,倒要瞧瞧它能有什么反应。”燕远收起匕首,看着那面具说道。
林悠一下笑了出来:“不过是个死物,哪能有什么反应呢?”
燕远摇头:“悠儿你不知,这世界上有一类人无聊得很,他们专爱修建一些奇怪的机关,以把人锁在其中为乐。要出来,把机关毁了是最快的。”
“知道你武艺高强,可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以蛮力就能办到。”林悠一边说,一边用燕远送她那柄木剑戳着烛台旁的岩石墙壁。
燕远走过她那边:“悠儿你嫌弃我空有蛮力。”
林悠闻言看向他,假装正经地道:“人都说智勇双全,可见智谋也绝不可少,可你倒是动不动就要把人打服了,论起智谋来,未必有商大人厉害呢。”
就算知道林悠是故意的,可燕远还是听不得她夸别人,他心里那争强好胜的劲头这会倒是被激发出来了。
“商沐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要是在这,只怕是连个机关都打不开。悠儿,有时候有个我这样力气大的人在身边还是挺好的。”
燕远不平地说着,从林悠手中将木剑拿过来,仿佛是要给林悠演示似的,提剑就向当中的那个金制的面具走了过去。
“起码我能不让这面具好过呢不是?”燕远说着,将手中力道尽数灌注在剑中,一剑便朝那面具上劈了过去。
木剑怎么可能将金面具劈断呢?燕远也根本没想着能把那个面具劈出个所以然来,他不过想给悠儿演示一下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一剑下去,那面具竟是咣啷一声,直接从那石台当中凹了回去!
隆隆的声音霎时间在整个石室之中响了起来,林悠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觉脚下的地面竟移动起来,而她险些因此摔倒在地上。
“悠儿!”燕远赫然发现,这个圆形的石室被分为外环和内环,此刻竟然在相对转动!
“燕远!这是怎么回事?”林悠勉力维持着平衡,朝燕远的方向看过去。她两世都不曾到过这样奇怪的地方。
“是机关,这个石室恐怕是悬空而建!悠儿快过来,到我这里来!”
燕远站在那石台旁边,只有他这里的一小圈没有在转动,他朝着林悠的方向伸出手去:“快过来!”
林悠所站的位置离烛台不远,因而是最外环,此刻要到燕远那里,便要跳过旋转方向相反的内环。
这圆环旋转的速度其实算不上太快,可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诡异形状的烛台和奇怪的壁画让她心中升起惊惧,她此刻竟好像被固定在原处似的迈不开步来。
燕远分外焦急,这隆隆的声音分明是机括还在转动,能带动这样大的石室整个转动起来,只怕这边的整座山里都安装了机关。
此刻尚不知后面还会有怎样的变动,他哪里放心悠儿不在身边?
“跳过来,我会接着你的,悠儿信我!”
林悠抬起头来看向他,石室里的烛光算不得太亮,他的眉眼却在此刻分外清晰。
林悠好像回到了前世站在城墙上时,她穿着精心准备的嫁衣,在站在那里时,所想的便是,假如燕远在这就好了。
他真的在了。
林悠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朝着燕远的方向扑了过去。
温热的怀抱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甚至没让她有太多的晃动。
林悠惊魂未定,便听得他的声音近在耳边:“没事了没事了,悠儿不怕。”
就像是小时候在奉贤殿,每每二皇兄偷偷吓唬她的时候,也是燕远将她护着,跟她说“悠儿不怕”。
过去很多年了,但这一刻他们好像都没变一样。
林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分明进入这个陌生的东郊仓库之中,连能否活着回去都未可知,可她好像根本不关心似的,竟总是想起与燕远在一块的点点滴滴。
而正在此时,旋转的内环和外环好像终于对正了某一个位置,忽然间,当中的石台迅即地朝下凹陷进去,而随着石台下落,在燕远和林悠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们已是脚下一空,直直跌落下去。
“抓紧我。”
林悠听见了燕远那一瞬的声音,她几乎是未经思考就半是搂着他,半是抓紧他的衣服。而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是燕远的手,护在了她的后脑。
砰。
两人同时摔落在地上,但动静很大,却好像并没有受什么伤。
他们摔下来的地方铺了足有一人高的稻草堆,从上面跌落下来,人直接便陷进草堆之中。
“咳……”这里灰尘太大了,林悠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摔到哪里没有?”
头顶传来燕远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才睁开眼好好看了一眼四周。
这一看,脸颊腾一下就烧了起来。
燕远怕她受伤,摔下来时护着她,结果两人落下来,是燕远给她做了“垫背”,此刻她正趴在燕远身上,低头甚至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我没事……”林悠说着便想起来,可她没经验,那草垛软绵绵,她使不上力,反而干脆又摔了一次。
燕远闷笑了一声,撇开视线,伸开双手:“这草是软的,得朝旁边滚过去,就能离开了。”
“滚?”林悠觉得哪里不对。
燕远躺在那一动也不敢动:“我不动,你朝旁边下去就行。转一圈就下去了。”
林悠头一次对这人将信将疑,她方才可是听见这个人笑话她了。
可此刻她没经历过这种事,也只能按燕远的办法来,于是也只好腰腿用力,身子朝旁一侧,便顺着那草垛滚向了一边。
燕远自然有经验多了,待林悠接触到硬硬的土地,站起身整理衣裙的时候,燕远已经翻身站起来看着她了。
“还好我这木剑特意做得短了些,不然这会折了少不得要伤到你。”燕远将那木剑递回给林悠手中,自己则很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土,便向两旁看去。
林悠走到他身边,一边随着他的目光向旁边看,一边拿那柄木剑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悠儿,你怎么打我?”燕远故意夸张地捂着自己胳膊。
林悠却再不被他的把戏骗了,她轻哼了一声:“谁让你占我便宜。”
“我,我没有……”燕远一下慌了,占便宜这可是大罪啊,“我是怕你伤着才护着你的,我也不知这地下是稻草,万一下面什么都没有,到时有我垫着,要死也是我死,我……”
“什么死不死的?”林悠原还憋着笑,听他这么一说,又严肃起来,“不许你胡说。”
“好好好,我听你的,我不说,你别生气,你要是觉得我占便宜,那,那给你多戳我几剑好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伸出胳膊来,贴心地摆在她面前,一副任由惩罚的样子。
林悠看了他一眼:“谁要戳你,我还嫌手疼呢。”
“那,那我自己来!”燕远拿起那木剑,竟然真的往自己胳膊上敲了两下。
林悠先是一惊,而后看着他的傻样子,到底笑了出来。
“笑啦?不恼了吧?”燕远嘿嘿一笑。
林悠轻哼一声,故意收了笑容,越过他往前走去,待走过去了,才自己偷偷笑了一小下。
燕远看她走了,笑着跟了上去。
他们掉下来的这个地方,与上面的石室全然不同,这里就像是寻常盖的房子一般,四周是木制的搁架,还挂着浅色纱幔,地上铺着竹木,走上去还咯吱咯吱地轻响。
只是这屋子里摆的东西也有些奇怪,除了四周的搁架上摆着书之外,当中竟然栽种了花木。
这地方没有窗户,全靠烛火照明,怎么会有花木生长呢?还有足有一人多高的树,不见日光哪里能长起来?
燕远仍旧扔了点东西进去试探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才领着林悠走了进去。
“种这些树在这么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是为了什么?”林悠不解。
只是下一瞬,她自己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假的!”
林悠贴近了像那所谓的树和花看过去,赫然看见那全都是纸张绢花木头做出来的假树假花!
只是因为这里光线昏暗,他们方才又离得远,所以一眼看过来,才会与真实无异。
“做些假树摆在这里做什么?”林悠不解极了,再思及方才那些奇怪的烛台和狰狞的面具,总觉得这个地方好像应该有什么寓意才对。
此时燕远已走到那些搁置着书籍的木架边上,抬手那些一本书来看。
表面没有灰尘,可见这个地方应该经常来人,至少不久前来过人,难道也是像他们这样开了机关摔下来吗?燕远不觉得正常人会给自己存放书籍的地方设置这么复杂的密道。
“甘草、柴胡、蒲公英……”燕远朝翻开的书上看去,这哪里是什么书,倒好像是个记载药材的名册。
每一个药材的名字后面,都写了多少重量,多少银两,有几页甚至写了何时入大乾,经由哪个关口过文书。
这都是大乾之内运送药材常用的记录方式,是正常的记录,但越是正常,反而越是让人奇怪,刑部抓了胡狄人,不是说是因为私贩药材和皮草,且不曾通过官府,更没有交过税银吗?
“药材的名字?”林悠的心弦猛地绷紧,朝燕远那边走过去,“有没有慢香萝?”
第61章 破壁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走出去。……
“有本事过来呀!”
半山腰上, 手执长鞭的少女朝着对面的一行人耀武扬威。
这里是一处挂壁延伸出的平台,与对面仅以绳索木板铺成的吊桥相连。商沐风都不知道京城郊外居然有这样的地方,也不知该说他们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