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只见那“漫天”箭矢之中,他们来时方向的那一堆稻草旁边,竹木的地面开始塌陷、倾斜,竟生生铺出一条通往下方的新路来!
“在那!”林悠蹲着身子,指了一下那地面向下凹陷的方向。
燕远抬手将短箭挡落,揽住她一个翻身便朝那出口跃了过去。
咔哒咔哒,在短箭嗖嗖的声音里,机关转动的响动变得不那么容易被人察觉,直到他们沿着新出现的这条通路到达了更下面一层,方才听见那隐藏背后的机关扣合的声音。
林悠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下来时所走的路,那条狭窄的出口,果然在他们过来之后,已经重新闭合。
“怎么样?伤到了吗?”燕远焦急问道。
林悠将兜帽摘下来,向他挥了挥手中的木剑:“没事,没伤到。”
“后面需得更小心一些,把我们骗来这里的人,设置了这么多的机关,显然是怕一次要不了我的命,恐怕还有比这些短箭更凶险的在等着。”
“燕远,你害怕吗?”林悠突然问。
燕远拾起地上的石头,向这新的屋子内扔去:“悠儿,我可是要上阵杀敌的,若是连这些死物都怕,该如何去面对活人呢?”
是啊,林悠想起前世他征战边关的六年。
死物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就在身边却看不透的人心。
噗通。
这次的石子没有在滚动弹跳之后停在地上,而是在发出沉闷的声响之后,溅起一片水花。
“这是一条,河吗?”林悠有些惊讶。
这个所谓的东郊仓库,都是以巨石开凿垒就,怎么会在内部还有一条河?
燕远走过去,蹲在那连一步宽都没有的小溪边看着。
水流淙淙,是活水。清可见底,许是从山间引来。
他突然就想起来时路上见到的那条河,所以现在,他们是处在与那条河差不多的高度上吗?
“这是,是珍珠!”林悠惊讶地看着河道旁边摆放着的那些箱子,大部分都是关闭的,但是有不多几个已经打开,里面放着的,竟然都是珍珠!
“这地方不会是胡狄人的藏宝室吧?”燕远起身,也向那些珍珠走过去。
“为什么这么说?”林悠俯身认真看了看,虽然这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可她自幼在宫中,见过不少珠宝,这些珍珠并没有多名贵,在大乾很是常见。
“胡狄人都住在关外的草原、山地,那里没有海,连湖都很少,他们那里,是没什么珍珠的,所以每年,会有胡狄商队专门以胡狄的牛羊或者毛皮,换取大乾的珍珠、玉石,据说在那边可以卖个好价钱。”
燕远将林悠拉得远些,自己护在她身前,这才以方才捡的那根“树枝”伸进存放珍珠的箱子里探了探。
“是普通的箱子,没什么问题。”他重新走过去,抓起一把珍珠来。
“这些珍珠在大乾也许卖不了多少银子,可在胡狄,却能大赚一笔。若是商队把这些运出关外,大概一年都不需要再风餐露宿了。”
“那这些东西还留在这,是因为胡狄人被发现了吗?”林悠猜测。
燕远摇摇头:“不知道,我总觉得这些胡狄人被发现的时机很是奇怪。”他把那把珍珠扔回箱子里,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
“他们就像是牺牲品!”燕远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感觉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他们就像是要引我上钩的牺牲品,只是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被抛了出来。倘若不是因为他们出现,要查慢香萝的来历,只怕还要从大乾的医馆药铺一点点查起。”
“你是说,是有人故意让他们暴露,以此来诱你入局,不暴露自己,却能对你下手?”
燕远点头:“从我们来到这里,这么久一个现身的人都没有,说明对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是慢香萝的发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让他们不得不采取这种冒险的方式。这里机关虽多,可也有一线生机,他们宁肯冒着被我们逃出来的风险都不愿出面,可见他们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即使让我们活下来,也比暴露他们自己要更划算。”
林悠忽地想起前世胡狄人进攻大乾来,若按前世的时间,还有不到半年,是因为那半年之期还没到吗?
可目下于他们而言,还是找到出去的办法最为重要。
上一个屋子还找到了与慢香萝有关的东西,这一个屋子却是除了些珍珠,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能同慢香萝相关的。
燕远把那些闭合的箱子也小心地一个个打开,可惜里面都只不过放着珍珠或者珍珠串成的项链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关。
“在存放珍珠的仓库里引一条活水出来,这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不怕潮湿吗?”林悠有些累了,在一个箱子上坐下,盯着那条潺潺流动的小溪发呆。
燕远探着那根树枝,在那小溪里拨弄出水花来:“这里并不完全是一个仓库,一定还有什么像短箭一样可以害人性命的东西,或许,是只有水才能令它们出现呢?”
*
茶盏中的茶汤升腾出氤氲的雾气,只是此刻对坐的两人却谁都无心品茶。
淳于婉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倍觉无聊地一掌拍在石桌上:“你们两个坐在着干什么呢?说句话啊!”
“为什么你在这?”
那相对的两人竟是同时开口,而后愣了一下,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淳于婉被他们两个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本能地要一鞭子抽出来了。她抿了抿唇,平复了心情,然后上下打量那个出现在山洞里的人。
“我来问吧,你也是大乾人吗?”
“凭什么告诉你?”那人轻蔑地笑了一声。
淳于婉的脾气这就上来了,她好心好意缓和一下关系,这个“山洞人”竟还不领情。
“姑奶奶这就告诉你凭什么!”
她作势就要把鞭子抽出来,商沐风见状连忙一把拉住她:“姑娘先别急,这个人我认识!”
淳于婉看向他:“你认识你怎么不跟他说话,你们两个在这对着杯茶发什么呆?”
见到淳于婉听劝地坐回去了,商沐风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这时才看向对面的人,语气多少夹杂了些冷硬。
“司空公子,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对面坐着的正是静宁伯司空珩,他神情淡漠,倒是与平日所见的纨绔模样相差甚多。
“在下不才,倒想问问,因何出现在这里的会是商大人。”
商沐风眸光微变:“你在等人?”
司空珩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他。
商沐风却好像确定了似地,只停顿了一下便道:“你在等燕远。”
淳于婉完全听不懂了,什么等人?燕远又是谁?
听他提到燕远,司空珩终于有了些反应:“你是替他来的?”
商沐风笑了一下:“果然谋划了这一切的是你。静宁伯府与燕家好像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你利用胡狄一案,把他引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深仇大恨。”司空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那几个字说了出来,“商大人说得好生轻松啊。”
商沐风眉心轻皱了一下,静宁伯府与燕家的牵连,俱在当年望月关一役上,那时老伯爷分明是从宁州回京,却绕了远路,途径代州返回,他和燕远也是由此才怀疑静宁伯府与当年之事有牵扯,看司空珩的样子,难道静宁伯回京不久就病逝,是与燕家有关?
可燕家忠骨几乎尽数折在那一战里,怎么会威胁到回到京城的老伯爷呢?
“小伯爷这话好像另有所指。”商沐风试探。
司空珩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真是可惜,这好茶本是备给燕远,想听他好好为他父亲做下的事情解释解释,没想到,来的是你。不过也一样,你来了,燕远迟早会来。”
“你知道关于望月关的事情,对不对?”商沐风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寒。
淳于婉的目光瞬间一变,瞪大了眼睛盯着商沐风。
望月关,这两个人说的事情与望月关有关系?
司空珩脸上的笑容则一下便褪了下去,代之以几分不容迫近的危险:“你知道什么?”
商沐风起身,撑着石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最好赶紧解释一下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燕远不会来了,你再等下去,也没有一点用处。”
“不会来?商沐风,你就这么笃定你这个好兄弟不会来救你吗?”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先行一步去了东郊仓库,你若是还不说你到底是什么打算,恐怕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去给他收尸了。”
“东郊?”司空珩陡然站起来,“他进了五行谷?他什么时候去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五行谷?燕远又是谁?你们不从这个山洞出去吗?外面可是悬崖,不应该先找出去的路吗?”淳于婉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两个人给忽略了。
她冥冥中觉得他们所说的事情和她关系,却又怎么想都不知道关联在哪里。她心里焦躁不安,自然也有些等不下去。
“五行谷。”而商沐风却是一字一顿地重复那个名字,“所以你知道这个地方,但却不是你将他引过去的?”
*
“我知道了!是阴阳五行!”林悠忽然从箱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跑到燕远身边,“燕远,是五行!”
“五行?”燕远因她突如起来的举动愣了一下。
“金木水火土。你看我们进了这里以后,是不是经历着这个?”林悠眼睛亮亮的,拽着燕远的袖子同他倒豆子似地讲。
“第一层,只有烛台,还有一个金制的鬼面雕,我们把面具劈开之后,就到了第二层。第二层是做出来的假树,地上铺着竹木,墙边都是木架,我们把那些假树都□□破坏了,就到了第三层。”
她说着,转向那条潺潺的溪流,“所以到了第三层,我们就见到了这条小溪,这是水,金木水火土的水啊!”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里的每一层好像都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就是最简单的五行,许是因为外头的壁画地毯都是胡狄图案,竟让他们连大乾流传的五行之说都忘记了。
燕远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所以按这个来讲,这之后,还有以火和土设计而成的石室,只要我们都通过了,就能安然出去?”
“能不能出去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也许真的能找到当初我母后那里会有慢香萝的原因。”
燕远拿着那根长长的树枝走到溪流旁边:“所以按照之前的经验,我们要在这水上做些文章才对。”
“可是水流是不能被截断的,不能像面具、花树一样被劈砍,那要怎么办呢?”
虽然猜到这个地方大体扣合了五行之术,但要找到出口却也并非那么容易,况且这条溪流是活水,若要将活水截断,那谈何容易?
燕远沿着那条小溪流,在这整个屋室内行走。
这条溪水,绕着这整个石室转了一圈,从存放着珍珠的一侧流入,到他们下来时的那个入口的方向,流向了石墙的另一边。
就像是一道地下暗河,它自己虽是有来处有去处,可也不过是石墙留下的缝隙能供它通过,人却是没办法沿着水流的去向离开的。
“截断水流……也不一定是截断水流,只要破坏了它原本的构造,这里的机关说不定就会开启。”燕远从溪水的出口边站起身,视线落在那几箱子的珍珠上。
“如果像方才一样,用了错误的方法,就会有暗器射出来,那可怎么好?”林悠不免担心。
前两次一是他们运气好,一是燕远武艺过人,这才安然度过,可这次,难道还要再同那短箭箭阵搏命一回吗?
“短箭而已,大不了就再打一次。”燕远一边说一边走向那几大箱的珍珠。
“你,你要做什么?”林悠有些不解。
“悠儿,站在我身后,抓紧我的衣服,我要试试这个地方想怎么杀我。”
他说着,用足了力气,直接将那整箱的珍珠轰然掀翻在地上。
足足几大箱的珍珠,在燕远的一番“破坏”之下,全部七零八落地滚落出来,许多落进溪水里,发出噗噗的轻响。
林悠惊呆了,这么多的珍珠,全都倒出来,这真的可以吗?
燕远一脚踢开那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箱子,站上方才搁置珍珠箱子的台阶上。
“谁要去想怎么解这什么‘五行阵法’,有本事就再用乱箭射死我。”
可这一次,像方才一样的短箭机关并没有如他们担心的那样出现,反倒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珍珠滚落进河道里,那淙淙的流水越来越慢,已有水波漫上了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像两边延伸开来。
“那,那是什么!”林悠惊诧地指着离他们不远处的地面。
在溪水漫上的地方,看上去竟然不断升腾起密密麻麻的气泡,就好像是那些溪水凭空沸腾了一般,即便是在这个石室之中光线并不明亮,也能瞧见那些漫上来的水变得奇怪,甚至发出呲呲的声响。
“石灰,是石灰!”燕远抬手将林悠护在身后,朝四周看去,被他掀翻的珍珠滚落进溪水,那河道本就不深,轻而易举便有水流满溢出来,而他们方才走过的那些地方,竟然都有石灰!
“有一种石灰,若是遇到水,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燕远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昏暗,若是不仔细看,只当是其上有灰尘罢了。
而随着沸腾的水越来越多,一股像是花香又像是草叶香的味道开始在整个石室内弥漫开来。
“迷心香。”燕远认得这个味道,他第一次去代州时,便是这个味道,让他险些与兄长中了胡狄人的埋伏。
“捂住口鼻!”
林悠紧紧攥着燕远的衣裳,听见他的话,想都没想就抬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
只是人不可能不呼吸,倘若这味道真的是燕远所说的迷心香,那他们恐怕根本坚持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