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已从那边的山路穿过吊桥到达了这挂壁的平台上, 但因为那拿着长鞭的姑娘用她的小弯刀把吊桥的绳索砍断了,所以追逐他们的那群山匪现在过不来了。
下面虽不是万仗深渊,但毕竟是山里, 摔死个人的高度还是够的,那群匪徒也不敢冒险, 站在对面看着他们的方向。
那身着藕荷色劲装的姑娘将鞭子挥得啪啪响:“不是很凶吗?来啊!跳过来呗!”
对面的山匪个个凶神恶煞, 可是吊桥断了, 他们都拿着刀, 又没有弓箭, 可真是一点威胁都没有了。
许是被这张狂的小姑娘气得不轻,那群山匪徘徊了一阵, 只见为首的一个一声令下,他们就都撤走了。
商沐风跑了这么长一段路, 靠着石壁休息许久才觉得呼吸顺畅。
只见那姑娘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了他:“没事了,那些人都走了!”
她兴奋得很, 眼睛亮亮的, 好像是跟商沐风邀功一般。
可商沐风却根本笑不出来,他不明白, 面前的姑娘瞧着灵秀,怎么做的事情倒冒着傻气。
“他们是走了, 可我们能走吗?”
那姑娘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商沐风抬手指了指断掉的吊桥:“你能过去吗?”
“呀!”少女惊呼一声,“我们好像被困在这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还有事要做呢!这回可怎么出去呀!都怪你!”
商沐风傻了:“这怎么就怪我呢?”
“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现在已经入城了,不怪你怪谁!”
商沐风无语, 但他又不知该怎么反驳,这逻辑明明有问题,但在那少女的想法里却是自洽的,这就很让人无奈了。
“那你怪我,我们也出不去。”商沐风摊手。
那女孩子甩了甩鞭子:“那我不管,我救了你,你得负责把我从这送到京城去才行。”
“你要去京城?”
“对啊,我要去京城找人。”
商沐风从靠着的石壁上直起身子来,他对打探别人的隐私并不感兴趣,但是总得有个称呼才对。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尽量找到回去的路。”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岩壁四处看去。
那藕荷色衣衫的姑娘也爽快,收了鞭子道:“我叫淳于婉,看你这衣服是大乾的官服吧?你是什么官,官大吗?”
商沐风的动作顿了一下,淳于婉,她姓淳于,是胡狄人。
“淳于姑娘是从北边来的吗?”
商沐风自认打不过这姑娘,便并不打草惊蛇,而是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若有若无地试探。
索性这位淳于姑娘实在不是个什么有心眼的:“你怎么知道我从北边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什么官啊,官大吗?”
“在下商沐风,朝堂做事而已,不值一提,姑娘问这个,可是因为到京城有事要办?”
“商沐风……”淳于婉想了想,“没听说有什么大官叫这个名字的,我的事情你办不了,我不告诉你。”
商沐风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胡狄的女孩子,孤身一人来了大乾,还有事情要找大官才能办,这样的心眼,是怎么被人派出来办事的……
“这里有个山洞。”思索之际,商沐风在那石壁的一侧看到一个被掩在藤蔓之后的山洞。只是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进去瞧瞧。”淳于婉倒是痛快,听说有个山洞,想也不想抬脚就往里走去。
商沐风一把拉住她:“等等!”
“怎么了?”淳于婉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着他。
“这么黑的山洞,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贸然进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淳于婉撇撇嘴:“不进去怎么知道有没有危险啊?”
商沐风可看出来了,这位淳于姑娘有自己的逻辑,说是说不通的,他于是也不解释了,把人拦在身后,自己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来。
点上火有了光亮,商沐风才小心翼翼地护着淳于婉走入那山洞之中。
淳于婉跟在他身后,攥着自己的鞭子无奈地挑了下眉:“好像,你不会武吧?”
商沐风注意着前方的动静,倒是没有多想,应道:“在下不曾学武。”
淳于婉拽住他官服的袖子,一把就将他拽到了身后:“不会武你走那么靠前做什么?万一前面钻出个人来,你能保护我不成?”
商沐风一下就反被她护在了身后。
他举着火折子在原地愣了一下,看着淳于婉在前头走了,这才连忙跟上去。
“你毕竟是姑娘,这里黑漆漆的,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
“姑娘怎么了?”淳于婉打断他的话,“今日还是姑娘救了你的命呢!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肯定是阿娘说过的那种文文弱弱的书生,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淳于婉说着,还颇有心得地拍了拍他的肩。
商沐风分外无奈:“淳于姑娘,在下虽可称一句书生,可也是个正常男人,并不文弱。”
淳于婉回头来看了他一眼:“真的吗?可我没看出来啊!”
她说着,在商沐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把抓住他拿着火折子的那只手的手腕,手中使力,脚步也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刚好卡住商沐风逃开的方向。
商沐风猝不及防被人这般一带,顺着淳于婉力道的方向便被一把按在了墙上。
他背靠着山洞的石壁,凹凸不平的岩石带来清晰的冰凉触感。
“你……”商沐风震惊地看着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的淳于婉。
火折子带来的昏暗光线里,那不同于大乾人传统打扮的少女目光明亮,她分明要比他低个半头,力气却大得惊人,竟真的让他动弹不得。
淳于婉握着他的手腕按在石墙上,狡黠一笑:“还说不文弱呢,这么轻易就被制服了,你怎么保护自己啊。”
“我,我……”商沐风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还从没跟一个姑娘距离这么近过。
君子守礼,与女子之间定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更不可贸然有肌肤之亲,以免连累姑娘的名声。
可如今,面前这女孩子,却是完全不按常理,她毫无芥蒂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像丝毫没有考虑过目下的姿势会否不妥。
“你脸红了,不会要解释是火折子映的吧?”淳于婉大笑,松开他转身又接着朝里走去。
商沐风顿了一下才赶紧离开那石壁,他拍了拍自己的官服,正了发冠,才接着往前走去。
“淳于姑娘还请自重。”
“呦,生气啦?”淳于婉闻声,故意等了两步凑过来,“你长得好看,我一不小心就想凑近了看看罢了。商,商大人,不会介意吧?”
商沐风真是倍觉无奈,这丫头倒是没有恶意,可终究是胆子太大了些,倘若今日在这里的不是他,是个居心叵测之人,实不敢想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淳于姑娘,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回去的路。”
淳于婉吐吐舌头:“好吧好吧,救人救到底,我把你从那些山匪的手里救了,就再护送你安然回京吧。反正正好我也要去京城。”
“嗯。”商沐风不再往她的方向看去,举着火折子,貌似认真找起路来。
才刚走出几步,忽然他又被人用力一扯,重新被拽到了那个姑娘的身后。
淳于婉的脸色已然变了,目光也锋利了许多:“有人。”
商沐风微惊,他与燕远是多年好友,自然知晓习武之人听力总比常人更好一些。只是这山洞修在一个悬崖上,里面怎么会有人呢?
此时,淳于婉已是甩开了她的鞭子,朗声道:“什么人躲在那?出来!姑奶奶可不惯着你!”
商沐风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般叫阵,对方既是居于暗处,怎么可能真的出来呢?还平白暴露了自己。
可他没想到,就在淳于婉话音落下的时候,那阴影之中,竟然真的走出一个人来。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人他还认识,正是静宁伯司空珩。
*
石室之中,原本摆放整齐的书册已经被翻动得显得有些杂乱了。
燕远和林悠两人几乎将这里所有的册子都翻了一遍,确实找到了记着慢香萝的条目,可只有一册记载成药的卷册内有这么一条,其他卷册都是药材名目,根本没有慢香萝的踪迹。
这一条关于慢香萝的记载也很奇怪,虽然也写明了数量、价目,但在别的条目记载文书关口的地方,慢香萝这里却只写了一个“吕”字。
“难道是一个姓吕的人负责慢香萝吗?”燕远看着那一条,脑海中搜寻着朝堂内姓吕的官员,可满朝文武他认识的,竟根本没一个姓吕的。
“前面的成药,这个位置所写都是通关文书的地点,那这个‘吕’字也应是个地点才对,要不然就是哪个关口负责文书一事的人姓吕。”林悠猜测。
“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我都想过了,没有一个姓‘吕’的,剩下那些我不认识的,想必也没那么大的能耐,能长期供胡狄的商队逃避朝廷的管辖。”
“这个册子一定有问题,而且是什么人把这么多这样的册子放在一个这么奇怪的地方也是一个问题。燕远,我总觉得这里好像不单单是和胡狄人有牵扯那么简单。”
燕远扶着她站起来:“胡狄的商队多年里私自贩运那么多的药材,足可见朝中有人与他们联系甚密,这个地方就修在京郊,这么大的工程,若是没有大乾的人里应外合,哪里能隐藏这么久?悠儿,这肯定不光是和胡狄人有关。”
“可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就算知道了这个‘吕’字代表的是谁,恐怕也没法告诉父皇了。”
“那可未必。”燕远看着这屋子中间一丛丛的假树假花,“对方本意是把我骗来这里,恐怕也没想让我活着回去,可他有这么大一个机关,却到现在都不敢现身,足说明他还是怕的,也就是这个地方有漏洞,也有出口。”
林悠将那账册卷起来,别在自己腰间:“难道出去的办法在这些书里吗?可是我们把所有册子都翻过了。”
燕远朝这四周扫了一圈:“这些册子肯定是为了记录什么,但却不一定是离开这的办法。上次我们是劈了那个鬼面雕才触动机关掉了下来,这次,兴许也可以找找鬼面雕。”
只是他们两人又将这里细细找了一遍,不管是那些木书架,还是当中的这些假树假花,哪里都没有鬼面雕的痕迹。
燕远挥着木剑,朝着那些假树劈去,绢纱做成的假花倒是被他打落了不少,可是却没能像方才一样,再触发什么奇怪的机关。
“不可能啊,既然是一整个的机关,就不可能只有那个地方才有。”燕远当年学习兵法,也曾一并学过一些粗浅的机关术,像方才那个石室那般巨大的机关,不可能对周围其他的屋室没有影响。
“或许是方法不对呢。”林悠站在他身边,细细地观察那些被制作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花木。
他们层次错落,高低有致,当是被精心“修剪”过,所有被精心安排过的东西,一定包藏着制作这个东西的人所想表达的信息。
林悠的手指从高中低三层错落的花木划过,停在了当中形似三角梅的一丛花树上。
“有叶无花,有叶有花,有花无叶,若是按这个顺序,只有这三角梅,处在中间的位置,却有花无叶,奇怪得很。”
燕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免觉得儿戏:“这就是瞧着好看弄出来的,哪里会有这么多规矩?只有姑娘家插花才会想这些吧。”
燕远不觉得这么大的一个机关会如此敷衍。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当林悠伸手,拽住那三角梅的“花枝”,将其往外牵扯的时候——
“悠儿小心!”燕远抬手将她揽入怀中瞬间蹲了下去,与此同时,从两边木架内,射出的六支短箭,当当当钉在了那些花木之上。
林悠惊魂甫定地随着燕远的动作站起来:“这里的机关要杀人。”
燕远紧紧拉着她的手:“他们骗我来,就是为了杀我,之后恐怕少不了这种东西,你离我近些,一刻都不要离开。
林悠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侧面的木架。
“没想到做这机关的人竟然真的这么无聊。”燕远看向那些花木,林悠虽然拔错了花,但从这动静看,果真是这些假树上隐藏玄机。
他可不是个有耐心找什么花啊叶子规律的人。
“悠儿,把兜帽戴上。”
“啊?”林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燕远却已从地上拾起方才掉落的一个足有展臂长的“树枝”来。
“不想吓着你。”燕远说着按了一下她的肩膀令她蹲下,自己则挥着那根“树枝”,如同使银枪一般,带着锋刃似的,朝那当中一团花树里扫了过去。
他的力气可要比林悠大得多,那些花树原本就都是假的,哪里经得住这般“摧残”?登时“飞花落叶”无数,而也果然如他所料,因为错误打落花树而被开启的机关里,数不清的短箭嗖嗖嗖地射了出来。
箭矢流影,霎时间这整个屋内便是一片狼藉,倘若一个普通人站在当中,只怕这片刻时间里早已如刺猬一般,哪里还能留下性命?
可燕远却是天风营副将,是如今整个天风营都无出其右的最年轻的先锋。
那一截“树枝”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灵魂一般,如同□□在手,竟是有四两拨千斤之势,以极快的速度将威胁二人的短箭全部挡开。
他身形迅捷,还不忘牵扯林悠的位置,那整片的花木,在他的“枪法”和短箭的摧残下,不出盏茶功夫就失了形状,整个散落开去。
而这般不要命地把所有答案都尝试一遍的做法,自然能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试”出正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