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的木剑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不知道磕在了什么东西上,断了一截,但余下这些却还堪用,正好拿来试探那黑漆漆的石壁。
燕远见她拿着断剑在石壁上敲击,轻叹了一口气:“原是做好了想当作礼物送给你的,没想到才这一会就已经坏了……”
林悠一心在石壁上,倒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燕远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说,说你小心些。”
林悠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可她太累了,脑子里放下那关于机关的猜想,就放不下别的了。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又去敲击那岩壁。
这一回,在她这边的当当声里,她听到了不属于她敲击节奏的清脆声响。
林悠怔了一下,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这里有声音!”
燕远连忙跑过去,一时紧张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若不是林悠及时扶住了他,险些摔倒在石壁前。
可他仍是急忙将林悠护在身后,自己侧身靠近岩壁,听着对面的动静。
当当。
清脆的声响,当也是用什么东西敲击这里所发出。
燕远想了想,捡起石头来,用力地往那石壁上扔。
对面似乎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随着他扔过几块石头,那敲击的当当声更近了,且节奏更快。
燕远听着那对面传来的当当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到他们旁边了,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岩壁大喊道:“有人吗——”
林悠怎么都没想到,他那样喊过之后,竟然真的能收到回音!
“是谁——”声音隔着石壁传过来,算不得多清晰,但尚能听得清楚。
燕远抬手敲了敲,通过声音找到那岩壁可能最薄弱的地方。
“能听到吗——”
他对着可能薄弱的地方朝对面喊话,原本只是想做一番试探,却没想到,下一刻,竟是从那岩壁对面,听到了他的名字!
“燕远——”
林悠瞬间攥紧了燕远的袖子:“他们知道我们是谁?”
燕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来到这个地方就知道有人想杀他,难道是现在,幕后之人终于要出现了吗?
他从腰间将匕首拔了出来,倘若这石壁也是个暗门,他虽受伤,也有八成的把握能在对方出现的一瞬取他性命。
“谁在那边!”他大喝一声,手中的匕首已是蓄势待发。
而这时候,他们听见了对面欣喜的声音:“三两酒,莫回首!”
林悠惊诧地看着燕远,那是代州一代的童谣,还是她前世在燕远远赴北疆之后才知道的。
她既知道,燕远又怎能不清楚?
他攥着匕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有些支撑不住地扶住岩壁:“商沐风!”
“是商沐风吗?”林悠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子一酸,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燕远终于笑了出来:“是他,这是我在代州听过的,是我说给他听的。”
果然对面又传来商沐风的声音:“燕远!你怎样了?还好吗?”
“活着,死不了!”
那短短的五个字,已将这一番生死尽数叙说其中。
石壁的另一侧,商沐风只觉心头萦绕的一团阴云终于散去,哪怕现在他们所处在五行谷中,形势根本算不得明朗,可他就是冥冥中觉得,终将有破局之法。
“这里有字!”淳于婉的声音传来,站在石壁边上的司空珩和商沐风都朝那边看过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淳于婉将那石壁上的字念出来,“这不是《千字文》吗?”
“是《千字文》,而且是能打开出口的《千字文》。”司空珩走过去,负手看着石壁上雕刻的大字。
每一个字都用方框圈起来,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里就是图纸中所说,可以按动字迹打开通道的地方。
商沐风眸光微深,淳于婉分明是胡狄人,却知晓大乾孩子才要学的《千字文》,难道胡狄的普通人也开始学大乾的字了吗?
“这个字能按下去,可总不会随便按按就能有反应吧?”淳于婉按下一个“天”字,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反应,她又按一次,那个字便恢复到了本来的位置。
“你既知道这个地方,难道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商沐风走到司空珩身边问道。
司空珩长叹了一口气:“我拿到的也不过是一张图纸罢了,并没有任何解法,但这既是八个字,自然应当有其他字与其对应。”
“其他字?”商沐风看向他。
却见司空珩竟是转过身,朝石壁另一侧大喊:“你们那有什么字吗?”
燕远听到这个声音微顿了一下,虽然隔着石壁,人的音色多少会有些变化,但这个人不是商沐风,他还是听得出的。
只是既然对面的商沐风没有反驳,那便说明此人暂时可信。
他于是没有多问,回答道:“这里只有一根石柱,没有字。”
而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林悠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腰间去摸那本带出来的册子:“有字,有字的!”
燕远微惊:“你说那个册子,可那上面的字……”
林悠将那本册子慌忙翻开,可是他们两个方才从水中出来,那册子早已完全浸湿,里头的墨迹随意地晕染开,只有为数不多几个还能看出个模样来。
“好多字都看不清了……”林悠皱眉,几乎要哭出来。
这册子上记着慢香萝,她本是以为可以借以调查母后当年经历的事情,可如今上面的字迹几乎全部变成一团墨迹,她还怎么把这册子当成证据呢?
“等一下!”燕远忽然想到什么,将那湿漉漉的册子拿过来,放到这边的火把近处。
两人借着火把的光亮,竟是赫然看见,在那一团墨迹之外,竟是有暗纹一般的字样被冲刷了出来!
“乾嘉五年,十月,天雨雪……封慢香萝,三两二钱,交于随侍,带入定宁宫!”燕远对着火把光线的角度,一字一顿将那暗纹一样的字迹读了出来。
而仅仅这一句,便让林悠面色陡然变化。
乾嘉五年十月,正是她母妃生病病逝那一年的初冬!
燕远扯着自己湿漉漉的袖子,将那纸页上的墨迹缓缓晕开,那暗纹一样的字迹便在火把之下显得更为清晰。
“贵人以家眷相挟,其命莫敢不从,然皇后贤德,罪臣心有不忍,终将所为书闭,藏于此处。罗氏争名逐利,竟令救死扶伤之医者行害人性命之事,某贪恋妻女性命,有违德行,虽死无葬身之处,不愿令真相永绝于世。”
“他年若此书现世,当以某之名,再扣罪于皇后娘娘。”
“太医院,纪仁,拜书。”
第64章 无情狱 悠儿,我在,我在这呢。……
林悠其实已经不记得多少关于自己母后的事情了。
乾嘉五年, 她那时也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又隔了两世的光景,为数不多的碎片般的回忆里, 甚至找不到一个母后的清晰身影。
可也许终究是血脉交融的亲情,让她即便在存于世间的大多数时间都不曾有过母后的陪伴,却也还是会在冥冥之中与那位世人口中贤良的皇后产生某些共鸣。
分明连那个人的样子都不知道, 可听着燕远一字一句将书册里暗纹似的那封“信”念出来,她还是觉得心中有如被人握住一般, 压抑着汹涌的疼痛。
她的母后, 她的母后根本就不是因为生病才离开的!
“悠儿……”燕远察觉到她的不对, 抬手扶住她的胳膊。
林悠垂着眼帘, 摇了摇头:“罗氏, 是罗贵妃对吗?”
“这只是这个太医留下的信息,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尚要再交刑部查清。悠儿,你先别急。若我燕远还有命活着出去, 一定让这件事真相大白。”
“真相,真相就是母后当年或许也是中了慢香萝的毒, 在有心之人的安排下, 她便成了因风寒过重,溘然长逝。只要把那时候太医院留下的记录找出来, 我母后是不是被诊成风寒,一看便知。”
她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为那错过了十多年的真相,为她前世甚至都没能意识到当年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为她愧作一个好女儿。
“悠儿,我, 我在,我在这呢。”燕远看着她哭,便比自己受了伤还要难受,他终于忍不住,抬手将林悠揽进怀里。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悠儿不哭,等我们出去,就把真正害人性命的人绳之以法。”
林悠伏在他肩上,须臾,才终于重新抬起头来:“我要出去,我一定得出去。”
燕远松开她,抬手为她擦掉眼泪:“好,我一定要带着悠儿平安出去。”
另一边,在搜寻了整圈还是毫无收获之后,商沐风有些焦急地拍了拍石壁。
“燕远?你还好吗?你那边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吗?说句话!是不是受伤了!”
听见石壁那边又传来声音,林悠这才又擦了擦脸上的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燕远小心剥离开那册子浸湿的纸页,细细地在火把下看着,一边看一边朝那边喊话:“你们那里是什么字?”
“《千字文》开头的四句!每个字都是一个独立的机关,如果按对了,应该就有出去的路。”
“千字文……”燕远小声嘟囔着,想从那册子上找到与千字文相联系的地方,可是除了那封太医纪仁写下的信之外,册子上再没有类似暗纹的字迹了。
林悠自然也听见了商沐风所说,只是他们一路走来,都不曾见过什么地方出现了《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低声背着开头的几句。
这是每个大乾的小孩子启蒙时都要学的一篇文章,为了习字,先生会要求把整篇文字都背下来,这么一篇但凡开蒙的孩子都要学的文章,刻在这里有什么用意呢?
“宇宙洪荒……”林悠低声默念,忽然间脑海中闪过方才在“木”字屋子里时的画面。
“清心丸,某两某钱,于西平运入;七星草,某两某钱,由代至宁入京城府库;醉,醉月香,洪驿丞命交由三里郡……”
燕远有些疑惑地看向林悠:“悠儿,你说的是什么?”
“那本册子上,我翻了许多次,记住了几个药名,虽然不记得具体有多少,但它们下面所记的那个地址,第一个字连起来刚好是《千字文》!”
燕远是知道林悠记性好的,当年在奉贤殿先生都夸过公主聪慧,可他却一时没明白,那几个字怎么就与《千字文》有了关系。
林悠此刻终于豁然开朗了,她虽未能记住那册子上的所有内容,但前面几页她记得的,确实大部分都符合《千字文》。
“不是第一个字直接连缀起来,而是要把所有有宝盖头的字,都加上这部分才行。‘于’变成‘宇’,‘由’变成‘宙’,这样就连起来了!”
燕远更不解了:“那好好的,为什么不写宝盖头啊?”
“或许是因为那个‘吕’字吧。”林悠的目光冷了下来,虽然还无法验证她的推测究竟是否准确,但此刻她已能基本确定,这册子上所记的慢香萝,就是当年偷偷送入宫中,送到她母后口中的慢香萝。
那“吕”字倘若加了宝盖头……
“宫!”燕远惊呼出声,慢香萝的地点是“宫”字,那不就是被送入宫中的意思吗?这等害人性命之事,不好明确记述,所以才用了这样隐晦的方法,即便有人找到了记录的册子,也很难想到竟是代表这样的意思!
“所以那八个字的解法也与宝盖头有关?”燕远思及此,连忙敲起石壁。
“商沐风你能听到吗?是有宝盖头的字,是‘宇宙’和‘宿’!”
商沐风三人正在尝试按动那几个字,闻言都停了下来。
司空珩最先反应过来:“确实只有这三字都是宝盖头,可这选择的方式会否有些太儿戏了?”
商沐风微皱了一下眉,虽不知燕远选择这三个字的原因具体是什么,但他还是没有多问,将几个汉字复位之后,按照顺序便将那三字一一按了下去。
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宿”字被按下去的瞬间,这整个石室当中,竟是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响。
轰隆隆的机关转动的声音,竟好像还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被砸得粉碎的动静。
燕远和林悠面前的石壁竟开始缓缓下降,而还不等他们高兴可以相见,便转而瞧见原先立在沙土当中的石柱,像是要塌陷下去一般,奇异地开始下沉。
“悠儿抓紧我!”燕远敏锐地发现他们脚下的沙土在飞速地向着石柱的方向滚去。
整个地面开始从中间凹陷,所有沙石都向着中心最低的地方滑落下去。
“燕远!”石壁降下,对面的商沐风已经能看见燕远的身影。
而燕远却根本来不及说什么,他眼看着他与林悠两人站立的地方都要随着滑动,揽住林悠便纵身跃过那已经降下的石壁,朝前扑了过去。
“燕远!公主?”商沐风冲过去扶住他们二人,瞧见林悠竟也在此,眼中闪过惊讶。
可情势却根本来不及让他们交换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随着燕远他们那一边的沙土飞速地下落,这整个石室开始地动山摇般晃动起来,碎石土屑从头顶掉落,原本坚固的空间开始变得仿佛要塌陷一般。
司空珩大喊:“快离开那里!”
燕远一震,转过视线便见他们身后的形似砖石的地面竟然开始开裂!
他来不及细想,护住林悠便朝旁边躲了过去。商沐风亦是大惊,推开他二人,自己也跟着朝另一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