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不敢。”
“既没有忘,就跟我回去。”
请燕老夫人来的张季将军也走上前,轻拍了一下燕远的肩:“先回去吧燕远,咱们再想办法。”
燕远任由祖母拉起他的手,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了魂似的。
悠儿为了他敲了朝夕鼓,如今又为了他在承乾殿前跪着,而他呢?他竟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去看看她都不能。
燕远头一次感觉一身武艺派不上一点用场,他还答应悠儿要保护好她,可现在呢?难道不是悠儿反而在保护他吗?
不行,不能这样!
正往前走的燕远忽然停了下来,燕老夫人感觉到了,回过身望向他:“远儿……”
“祖母,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你难道真的要擅闯宫城吗?”燕老夫人满眼都是担忧,闯入宫禁那可是视同谋反的大罪。
燕远摇摇头:“孙儿知晓轻重,不会擅闯宫城的,只是悠儿尚在承乾殿前受苦,孙儿既答应了要护好她,便理应陪着她,又怎么能自己回去呢?”
“陪着公主?”张季有些惊讶。
还不待他问得更详细,便见燕远已转身向回跑去。
宫门前的两个禁军守卫见到那位燕少将军又回来了,不禁提起百八十倍的精神。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那位燕少将军并没有再扬言要闯入皇宫。
他在宫门之前停下,抬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城门,而后扑通一声,对着城门正正跪了下去。
“远儿!”燕老夫人大惊。
燕远看着面前紧闭的宫门:“祖母,孙儿要陪着她,她不起来,孙儿便不起来。”
*
商沐风实没有想到,都这么晚了,司空珩竟然会来。
那位小伯爷自打罗家的事情有了结局,便和他们来往不多了,仍旧是如个纨绔子弟一般,整日喝酒享乐,清闲自在。
不过今日,他的样子实在少几分懒散,反而多了些五行谷时才见过的认真。
“小伯爷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两人在书房内坐下,商沐风斟了茶问道。
司空珩还是更爱饮酒一些,面前的那杯茶他并没有动,问道:“燕远去宫门口跪着了,你可知道?”
商沐风目光微变,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也才知道不久。
变故陡生,展墨怎么也劝不回他们公子,连老夫人都劝不回了,便往他这里跑了一趟想问个主意。
可商沐风深知燕远那人的脾气,他身上有股执拗的劲,那股劲上来了,便很难将他扯回来。
但让他意外的是,这件事竟然那么快就传到司空珩那了,看来这家伙瞧着纨绔,实则也并非全然不关心京中形势。
“小伯爷想说什么?”
“真相已明,我对燕远并不像之前那么有偏见,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司空珩靠在椅子上,看着商沐风开口。
商沐风微微笑了一下:“小伯爷说笑了,只是下官以为小伯爷并不关心这样的事情。”
司空珩懒得与他在这种事情上纠结:“我今日出去喝酒,听人说了,京城里到处都是流言,说是燕远逼着乐阳公主去敲那个朝夕鼓。”
“是有这样的说法。”
“他们两个是因为这个,才长跪不起,用这种方式给圣上,也给朝堂上那些老东西施加压力的吧。”
商沐风虽知道司空珩这人不拘小节,可听他叫那些大臣叫“老东西”,还是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司空珩不以为意:“你觉得就这么跪着有用吗?”
商沐风抬起视线看向他:“公主殿下是圣上的女儿,别人跪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公主殿下,一定是有用的。”
司空珩欣然点点头:“我们这位公主殿下好像很擅长利用自己的身份,是个聪明的公主。”
“所以小伯爷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给我听吗?”
司空珩抬起一根手指来,左右晃了晃:“那流言一日不除,圣上便是因公主殿下愿意破了规矩,也始终被朝臣逼着处在背动的地位。”
商沐风目光深了深:“你已经想到了办法。”是肯定,并不是询问。
司空珩露出一副“果然被猜到了”的表情:“我倒是真有个办法,就看商大人敢不敢做了。”
商沐风没有急着问他,反而忽然道:“为什么这次要帮燕远?”
司空珩毫不避讳地回视他的目光:“我说了,误会既已澄清,我跟他就不是仇人。”
*
承乾殿前,林悠已经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一般。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只是等她的思绪回到现实时,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浅蓝,是新一日了,太阳又将升起,她已熬过了第一个漫漫长夜。
眠柳疾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身为宫人,承乾殿这里平日她们一般都是不敢来的,恐遇上了上朝的官员们,冲撞了哪位大人。
可今日事情太大,眠柳便是心里有点犯怵,也只能硬着头皮往这边走。
林悠就跪在承乾殿前,如今殿中尚且空无一人,昨日乾嘉帝是从后殿离开的,今日要到上朝的时候,这才会出现诸位大臣的身影。
青溪在林悠身后陪着她跪着,两人都不如昨日精神了,可却都坚持着,谁也没倒下。
“公主……”眠柳跑过来,轻声唤了一声。
林悠和青溪打起精神朝她看过去。
“公主,大事不好了……”眠柳跑到林悠身旁,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燕少将军昨日到宫门前跪着,已经跪了一夜了,说要陪着公主,谁劝也不起来。”
“什么?”林悠呆滞了一瞬。
一夜没睡,她的反应罕见地慢了片刻光景,而后,好像是所有的倦意一下就被驱散殆尽了。
“你说燕远在宫门外跪了一夜?”
眠柳重重点头:“殿下,这会可怎么办呀?”
那一瞬,林悠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她的少将军呀,原来竟一直在陪着她。
第80章 以彼之道 良将当用,北征大胜!……
天光乍破, 各部官员已陆续到宫中等着上早朝,经过宫门,便能瞧见一个少年正对着那大门跪得端正。
燕远燕少将军, 京中官员可谓无人不识,他们路过此处,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上一眼,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去询问一句。
听说乐阳公主就在承乾殿前跪着呢,也不知这少将军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也在宫门前长跪。
待到日光渐渐明亮, 有早起的百姓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走在朱雀大街上, 远远就能看到那平日威严的宫禁前, 跪着一个人。
起初众人也不敢上前去看, 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传出个说法, 说跪着的那个是燕少将军,大家又瞧那身影越看越像, 一时间种种猜测纷纭变幻。
有人说燕少将军这是被罚的,因为教唆公主挑衅圣威。
有人说燕少将军这是故意的, 毕竟早有消息说燕少将军就是未来的驸马, 这驸马当然要支持公主的决定。
还有人说这是燕少将军要保护公主呢,故此才在宫门前长跪。
种种说法争论不休, 反倒是前一天那燕远教唆公主敲响朝夕鼓的事,渐渐被人抛在了脑后。
上早朝前, 王德兴借着给圣上更衣的机会,将此事说给了林慎。
林慎当即大怒,险些砸了漱口的茶盏。
王德兴惊恐地同侍奉的小太监跪了一个屋子,眼瞧着早朝的时辰要到了, 乾嘉帝方冷静下来。
“他们两个还在外面跪着呢?”林慎问。
王德兴诚惶诚恐:“还跪着,来上朝的几位大人劝了劝公主,只是公主根本没有理。”
“朕看他们是要反了天了。倒是也好,既然不用朕替他们筹划,那就自己担着自己做下的事吧。”林慎扔下这么一句王德兴不是很能理解的话,抬脚朝承乾殿走去。
这早朝自然而然上得压抑,殿外头就跪了一个公主,殿中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有些别扭,除去兵部几个老大人焦急地同圣上禀报,说是再不派大军,恐怕代州那些商人就救不回来了之外,其他人有话也不敢太明说,生怕圣上的怒意发到自己身上,害自己掉脑袋。
事说得差不多了,悬而未决的也只有燕远出不出征这一件,林慎看着满朝文武,忽然问道:“诸位爱卿觉得,燕远可为北征大军的先锋吗?”
林慎是突然有了想法,便试探了这么一句,谁想到,就这么一句话,具体怎样还没说呢,底下一众文臣一下像被点着了似的。
“圣上,驸马不可领兵乃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圣上三思,燕远日后为驸马,怎能再去北疆呢?”
……
还是那些说烂了的说辞,听得林慎耳朵要起茧子,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够了!无事就退朝吧。”
“圣上息怒。”
整个殿中一片寂静,忠勇侯这时候倒站了出来。
“燕少将军勇武善战,自然是领兵的不二人选,但上有先祖定下的规矩,下有百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便是圣上开恩令燕少将军出征,恐怕天下悠悠众口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几位大人也是担忧此等两难境地,不过圣上明察秋毫,臣等谨遵圣命。”
林慎看向忠勇侯顾摧,淑妃的这位兄长一向不温不火,今日倒是有些胆色,还肯说几句“公道话”。
他倒是提醒了林慎,近来京中流言四起,似乎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退朝吧。”林慎没有对顾摧的话作什么评价,起身朝殿后走去。
而让林慎没有想到的是,甚至让整个朝堂的各位大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几个时辰之后,他们争论的那些理由,便已经荡然无存。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新一天京城百姓之中口口相传的故事便已经来了个大变样。
说的自然是乐阳公主长跪承乾殿,燕少将军请命宫门前。
说这燕少将军和乐阳公主,乃是为了北疆的安定才有了这样一番作为。胡狄铁骑凶悍,大乾是驻守望月关天险才能够将他们拒之门外,而论起望月关的战事,除了燕氏一族,还有谁能更熟悉?
为此乐阳公主甚至不惜敲响朝夕鼓,宁愿不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也要成全北征的大军不失去一个先锋。
这一对有情人,哪里是有不臣之心?分明是以山河社稷为重,便是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让大乾能派出最精锐的队伍迎战胡狄。
胡狄人才议和几个月便出尔反尔,扣押了大乾的商队,倘若不以镇北军这柄利刃,好好刺穿他们的“心脏”,又有哪个有血性的大乾人能忍?
这样的故事一经传播开来,立时便形成席卷整个京城的浪潮一般,到了这一日的下午,整个京城几乎都在传颂乐阳公主与燕少将军的传奇故事。
而经过了茶馆说书先生的添油加醋,这一对一心为了大乾的有情人,却备受打击,不得不长跪请旨的故事,不知令多少人一边感慨万千,一边又激愤难忍。
跪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的燕远,整个膝盖都是麻木的,可他却赫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边竟然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也跟着他向着宫禁的方向长跪。
宫门之前,聚集的百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不知是哪个情绪激动的书生,拿着一张大白布,写了几个大字举在百姓队伍之前。
“良将当用,北征大胜!”
八个大字,便是这自发聚集在宫门前陪同燕远请愿的百姓的心声。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的父亲、丈夫就在军中,他们不只是为了燕远和乐阳公主,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亲人。
镇北军的威名谁人不知?既燕家有后,又为何不派往代州呢?
说是祖宗规矩,可规矩难道还能比人命更重要吗?倘若代州失守,将多少人流离失所,那些满口规矩的大儒们,怕不是根本不曾想过吧!
朱雀街边一个并不起眼的酒馆里,临窗坐着的两个年轻公子,正看着窗外百姓往宫城方向走去。
商沐风不免对面前这位号称“纨绔子弟”的静宁伯有些侧目:“小伯爷怎么会认识那么多乞丐?”
司空珩喝起酒来顺手多了:“我曾经也是想‘报仇’的人,既是想报仇,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人打听消息呢?”
“你养着一群乞丐?”
“也不算养,只是多亏我父亲留下的人,把那些人打服了而已。现在想想,我父亲与燕老将军交好,只怕他留下的人,与镇北军也有不浅的渊源。”
商沐风对司空家和燕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兴趣不大,他看着外面道:“这些乞丐倒是动作很快。”
司空珩笑道:“京城的乞丐也是论资排辈的,层层组织,又流窜在大街小巷之中,传消息自然快。”
商沐风点点头:“倒是没想到小伯爷也会使这样的法子。”
“这不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吗?商大人不会觉得昨日那些流言是百姓自己想出来的吧?”
商沐风眸光深了深,他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那种找不到源头的大范围的流言是自己冒出来的,就像今日燕远和林悠的故事出自他和司空珩之手一样,昨日那些诋毁燕远的话,一定也是出自某个人的策划。
“大敌当前,朝中却出了‘内鬼’,可真是有趣。”
司空珩听着商沐风这话,悠哉地饮了一口酒:“商大人在户部任职,却总干查案子的事,实在有些屈才了。”
商沐风看了司空珩一眼,好似话里有话般说道:“户部也容不得贪官污吏。”
司空珩笑了一下,品着杯里的酒,过了好久,才忽然又说道:“圣上只怕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公主殿下如此勇敢,这回万事齐备,怕是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