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为衡被周从芳叫去了外面过道,没一会儿,周从芳抬高的严肃声音就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秦黛正在观察自己脚上舞鞋鞋底的磨损情况,根据经验推测这回这双还能撑多久,猝不及防被周从芳的声音打断思绪。
“你要放弃《春思》?苏为衡,团里对你寄予了这么多期望,新人辈出,你不抓住这个机会,现在却说要放弃?……甭跟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说实话……行,你要真决定了,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最后几句,语气中的失望尽显。
许久,苏为衡一脸淡然的重新进屋。
“衡哥,原来之前大家传的说你要退团,这事是真的?”有人憋不住,七嘴八舌问起来。
苏为衡神态自若,插科打诨回答了几句含混过去。
直到排练厅人陆陆续续散去,只剩下他与秦黛二人,苏为衡脸上的放松坦然一散而空,按着腰揉了几下。
秦黛微微蹙眉:“你腰伤又犯了?”
苏为衡看她,笑了一声,说:“是啊,又开始疼了。”
秦黛眉蹙得更紧:“那刚才我们还练了托举动作最多那段……你还好吗?要不去陈医生那儿让他看看。”
陈医生是团里配备的专业护理师。
苏为衡却笑着摇头:“没事儿,老毛病了,我自个儿都成半个大夫了。”
他看向秦黛,抬眼,又环视了一圈这间排练厅。忽然道:“下个月的演出……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跳《红玉》了。”
好一会儿,秦黛才问:“什么意思?周团刚才说你要放弃《春思》,可是我们的《红玉》……”
苏为衡打断她:“我坚持不住了,秦黛。”
因为这句话,还有苏为衡低迷而轻缓的语气,秦黛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苏为衡按着腰:“我从五岁开始学古典舞,二十多快三十年了,从没放弃过,但现在,确实有点扛不住了。你知道吗,我当初进舞团,梦想过有一天能成为顶尖的舞者,想我苏为衡三个字后,也跟着荣誉首席、国家一级演员。咱们这行,谁不想出名呢,方式那么多,我以前的同学,有个进娱乐圈拍戏的,拍了两部就红了,在安北房都买了好几套。谁不知道……走舞团这条路,是最难的。”
他在排练厅的地板上坐下,举目望着对面壁镜中的自己。
“我进团已经十多年了,早过了一个舞者最巅峰的状态,但你看,我还是只能演《红玉》《春思》这样的,专门给女舞蹈演员当托举杆的角色,我也想要一个我的名字放在第一位的舞剧,但是,好像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了。”
这就像娱乐圈女明星想演大女主戏,男星想演大男主戏一样,谁不想成为焦点呢。
苏为衡望了一眼她,笑了下:“何况我如今,一身的伤病,我总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可我现在又怕,怕再坚持下去,下次排练我都抱不起你了。”
秦黛声音发涩:“你决定好了?”
“嗯,想了很久,现在决定好了。”苏为衡说,“下个月的《红玉》,就是我和你最后一次合作了,也是……我最后一次站上剧院的舞台,以后,就有新的‘韩世忠’和你合作了。”
秦黛好久没有出声,像是定在了原地。
苏为衡站起来,笑得温柔:“看到你为我的离开这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还……有点开心。”
秦黛抬头,苏为衡又说:“你可太冷了,唉,好不容易融化了点,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说着,过来揉了揉秦黛头发:“24号我生日,你可得来啊,就当是告别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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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苏为衡的事,因为他那句“我坚持不住了”,秦黛接下来的好几天,情绪都不太高。
周五晚上,她刚从团里练习完回家,接到了向昭然的电话,听到的却是一道陌生的男嗓。
“是昭然朋友吧?是这样的,她突发肠胃炎,现在在医院,我看她紧急联系人的名字留的是你。”
飞奔赶到医院时,向昭然还在急诊室输液,人尚在昏迷之中。
打电话的是向昭然的同事,秦黛到了之后,帮忙把人送到医院的同事便先回去了。
向昭然脸色苍白极了,秦黛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盯着滴答的输液管,摸到她扎着针的那只冰凉的手,又去外面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个小型暖手宝,放在向昭然手下。到后半夜时,向昭然才慢慢醒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向昭然抿着唇角笑了,感觉到掌心的暖意,朝她伸手,一下子眼眶湿润,朝秦黛伸手:“你来了多久了?”
秦黛没算过,只问她:“还疼吗?”
向昭然摇了摇头,身体脱水,唇上起了干皮。
秦黛便拿来温水,插了根吸管喂到她嘴边。
向昭然喝完,笑着说:“你好像我妈啊,黛黛。”
“……”
秦黛:“你要想这么叫,也行。”
向昭然掀开被子:“困不?来睡觉。”
秦黛也不矫情,脱掉了鞋子,和向昭然挤在一张病床上。
“肠胃炎怎么引起的?你不是好久都没犯过了吗?”
向昭然叹口气:“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那个男的吧,我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和他谁清楚了,这人说,你搞错了吧谁喜欢你了啊。给我搞得差点社死,虽然他当时那表情,算了现在说也没意义……结果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最近老针对我,今晚和一特难缠的客户应酬吃饭,那客户挺爱喝酒的,这傻逼男的就说我酒量特别好,主动地给我和对方倒酒,客户也是个傻逼酒鬼,逮着我不放。这不就给我喝到医院来了。”
向昭然的确酒量不错,但她这都是这么多年工作后被迫练出来的,能喝多少她心里有数,而且自从职位升上来后,她已经很少这么喝了。
向昭然比秦黛矮半个头,此时小鸟依人偎进她怀里,声音含混起来:“疼死我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我得戒了。”
秦黛深以为然:“我也觉得。”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拢共没几个小时,秦黛被帘子外的动静吵醒。向昭然还睡着,她轻轻下床,拉开帘子一瞧,从窗户外看见初升的太阳。
时间太早,外卖还没开始接单,医院南门外有些早餐店,秦黛出门去买。
城市的清晨,空气清新。秦黛买了点向昭然能吃的清淡饮食,回去时,在医院门口碰到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
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几岁。肤色比平常人更白一些,眼睛很大,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虽穿着病号服,但却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而且身上的衣服,好像也不是这家医院的。
她蹲在路边,不时望一眼来往的车辆,像是在等人。
秦黛脚步停下了,那小姑娘也看过来,然后……视线下移,落到她手里提着的早餐上。
过了几秒,非常明显地吞咽了次口水。
秦黛:“……”
她脚步动了动,只听一声:“姐姐。”
“……”
“漂亮姐姐。”
脚步声蹬蹬蹬跑过来,站在秦黛面前,表情可怜巴巴的:“姐姐,你可以借我一百块钱吗?”
秦黛:“……”
“我出门忘记带我的小钱包了,手机也没带,我没钱买吃的,我好饿。”
大概是见秦黛没什么反应,小姑娘皱皱眉,急说:“我不是小骗子,姐姐,那要实在不行,你借我二十块?”
秦黛顿了下,说:“我没带现金。要不,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小姑娘撇了下嘴巴,一副失望的样子,过几秒,不知道又想到什么,撩起自己的病号服衣袖,给她看手腕上红绳上的几颗保平安的金色长命锁、生肖转运珠,还有一只小柿子式样的金串珠。
“姐姐,要不你借我二十块钱,我把我的小猴子给你。”
秦黛:“……”
这小孩真败家啊。
而且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宠着长大的,秦黛低头,手里的东西都换到一只手上,轻轻把小姑娘袖子放下来。
“我没有二十块钱。”秦黛说,她下楼只带了手机,“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吧,好吗?”
-
十多分钟后,人民医院门口驶来一辆黑色迈巴赫。
停在路边坐在绿化带沿上的小姑娘身旁,后座的车窗降下来,靠里坐着一个皮相过分好看的男人。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就冷冷扔出来两个字。
“上车。”
谢苑溪不情不愿地爬上后座,命令的语气:“给我办出院手续!”
“少做梦,”谢斯白声音淡淡,“惯得你。”
谢苑溪:“我都好了!活蹦乱跳的!”
“这是你大清早从医院溜出来的原因?”
谢苑溪愤愤咬着牛奶吸管,小声骂人。
明显就是要让谢斯白听见的,谢斯白不和她计较,接了个电话,一大早就聊工作。
几分钟后,谢苑溪才听他问:“哪天?24号?行,知道了。”
谢苑溪眼珠子一转:“我也去!”
谢斯白瞥了她一眼,一副“你看我搭理你吗”的臭脸。
谢苑溪哼声:“谢斯白,你从去那个什么津南回来之后,就对我越来越不好了。我又没惹你,你老凶我!还自己出去玩不带我。应爽哥哥说你是被人甩了,是真的吗?”
“闭嘴。”谢斯白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谢苑溪:“你好惨哦,嘿嘿。”
谢斯白:“……”
瞧了一眼她手上的牛奶,还有手里拎着的两只肉包子,才问了句:“哪来的?”
谢苑溪护食,紧紧抱进怀里:“一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姐姐给我买的,不给你吃,想都别想!”
哪就来那么多特别了,一盒牛奶就给你喝结巴了。
谢斯白嗤了一声:“我稀罕?”
第16章 琥珀拾芥II 练习勾引
把谢苑溪送回了明济医院。
大早上起来, 护士查房瞧见床上没人,给吓坏了。动静闹得大,把谢崇山都惊动了。此时老爷子拄着拐杖, 坐在病房套间的客厅。
谢苑溪这会儿乖得像刚生下来的小奶猫似的,跟在谢斯白屁股后头, 攥着的塑料袋里还装着吃剩了一半的肉包子。
等进去,瞧见她妈谢蕙芝女士,站在爷爷身旁, 两座大山压得她心头犯怵。
揪着谢斯白衣角, 往旁边护士那儿躲:“护士姐姐, 我心跳好像有点快,你快给我量量……”
“苑溪。”一声拐杖碰地声。
谢苑溪立时噤声, 缩在谢斯白身后,抿着唇角, 一副什么话也不敢说的样子。谢斯白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 正想问这祖宗今天哪儿受刺激了,就听一声低低的啜泣。
“我……我就是闷, 不想在医院待着嘛, 你们都不来陪我,我哥他……我找他玩他还嫌我烦,又不是我的错,你们凶我干什么!”
越说哭声越大, 到最后, 干脆直接带着哭腔呜咽起来。
谢斯白:“……”
果不其然,谢崇山的拐杖在空气中点了两下,朝着谢斯白来:“你怎么照顾的你妹妹?就不能让着点?一天有什么忙的,陪她玩玩都没时间?”
谢斯白:“……”
他面无表情看向谢苑溪, 谢苑溪准备好的眼泪要掉不掉,暗地里朝他比了个耶。
这小动作被谢蕙芝一眼看穿,叹了口气:“爸,肯定是溪溪自己跑出去的,您还不知道嘛,咱家谁看得住她。”
谢崇山把小孙女叫过去,又气又笑地训了好几句,好在也没出意外,这段时间也确实太拘着她了。
早餐送过来,谢苑溪啃了包子喝了牛奶早饱了,谢崇山来时在家吃过,餐桌上只剩下谢蕙芝和谢斯白母子二人。
但两人都属于安静干饭型选手,没一个开口说话的,静谧得只能听见箸尖碰在陶瓷上的轻微响动。
等吃完,谢蕙芝才淡声开口,问道:“今天要不跟我去公司看看?”
谢斯白端着咖啡起身,动作微微一顿,才说:“有事要忙。”
谢蕙芝放下手中餐具,敛眉,这样不笑时,谢斯白跟她的神情非常像,都属于会给人带来压迫感的长相。
但此时她眼中,却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失落。
谢斯白走出两步后,停了一下,头微微侧回来,又说:“下午吧,我去找您。”
谢蕙芝揉了揉眉心,笑着道声好,望着逐渐远去的高瘦背影,却轻叹口气。明明是她亲生的儿子,这些年下来的相处,却和陌生人没两样。
门口传来动静,进来两人。
最前面的是她丈夫高岐,手里提着个很大的保温桶。
“家里阿姨给溪溪做的。溪溪——”高岐笑着扬声,“爸爸给你带了你最爱喝的甜汤。”说着话进去,这时,跟在后面的高令羲,笑着温声朝谢蕙芝喊了句:“妈。”
去卫生间洗完手的谢斯白出来。
高令羲仍笑着,语气更柔和几分,熟稔道:“斯白。”
而谢斯白瞧见门口的人,脸上却没什么反应,甚至没理他这声示好的问候,拿了外套,和谢崇山说了一声,便要离开。
谢苑溪躺在病床上高声喊:“谢斯白,你又走!我要吃Lady M的玫瑰千层,你给我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