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大师皱眉,心下了然,大抵就是那个采办京城的内监。21家寺庙早已经传遍, 王公公每日都在寺庙里转悠,看那模样应是找人,只是不知在寺庙中找谁。
偏偏这种身残的男人最不能得罪。
无心大师早有准备,吩咐下去岳庙上下一切照旧,只不要往他的院子里来。料理完这些,无心大师这才起身迎了出去。
林吉祥进了岳庙后,在无心大师的带领下,参观了岳庙。
因着太后娘娘礼佛,林吉祥每到一家寺庙都会求一道平安符。一连七日,林吉祥日日参观寺庙,他饶是再信佛,这会儿看到高大的泥塑,都忍不住想吐。
所以,林吉祥在无心大师提出去小佛堂听听佛经时,立刻答应了。
无心大师带着林吉祥来了他的小院儿,亲自泡了茶,翻开《无量寿经》,才念了几句,就听到角落里一声叹息。
“唉,老和尚,听我一句劝,你的声音只适合念《地藏经》 ,莫要挣扎了。”
无心大师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他竟然忙忘了,忘了离小君在佛堂里睡着了。
这下子要完蛋!
林吉祥捏着手帕翘起兰花指,放在嘴边咯咯一笑,“无心大师,这是佛堂藏小和尚?”
离小君伸了伸懒腰,“求你可闭嘴了吧!你不知你自己笑得像个老母鸡,咯咯咯。一开口就阴阳怪气,没见过小和尚在佛堂偷懒打盹?”
离小君被人吵醒正气着,压根没注意无心大师使劲儿地给她使眼色。
林吉祥被气了个好歹,“你、你、你!!!”好生气哟。想他身为德桂干儿子,到哪儿都是别人讨好他,何时需要吵架。哪成想,在京城的时候,被贺禹嘲,到了杭州城,还要被一个小和尚嘲!
简直不能忍!
“你什么你!嘴皮子被黏住了吗?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真是没用。”
离小君怼完了林吉祥,才让无心大师继续念《地藏经》。
无心大师摸着光头,冲着离小君眨眼。
佛光普照大脑。
离小君瞬时清醒了。
离小君嗅了嗅鼻子,小佛堂里的满室茶香,是无心老和尚私藏的贡茶3公里内的顶尖好茶。
所以,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身份不简单?
离小君正打算给自己寻个台阶下,就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那个口疾的衙役。
“官爷,是你呀——再等等,荔枝快熟了——”
口疾衙役听到了折磨了他好些日子的“荔枝”二字,当即就抱着离小君的大腿哭了。
“小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太难了!我差点儿以为我没救了!我等不到荔枝熟了。”
口疾衙役名叫马全荣,祖孙三代都是衙役。而衙役属贱籍,虽表面瞧着风光,平常没少得一些油水,但是三代之内不能科举。
“因着口疾的缘故,我处处被排挤,我从原本的审讯捕快,变成了守门衙役,若是口疾再不好,我就要给仵作去打下手了!但是我胆子小,怕鬼怕死人啊!可若是不做衙役,我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们世世代代都是衙役,都入了贱籍的啊……”
口疾衙役说到这儿就忍不住抱着离小君的腿痛哭起来。
“幸亏这一回,林公公见着我躲在衙门口哭,愿意提拔我让我带路,要不然这会儿我已经在运送死人了。呜呜呜——”
林吉祥听着马全荣的遭遇,也忍不住俩眼有些红。
离小君恍然,原来是个公公啊,难怪阴阳怪气的。至于马全荣,能被其他人排挤,口疾倒是其次,多半也是又抠又爱占便宜,还横。
这二人多半遭遇有些像,若不然,林公公也不能红了眼眶。
离小君心里有了谱,当今之计,为了不让林公公报复于她,她要融入他们!
离小君伸手拍了拍衙役的肩膀,“莫怕,莫怕。我前些日子随着师父闭关了,刚出关,脾气有些控制不住。”
“想我自幼被丢在寺庙门口,西子湖的那么多家寺庙没人愿意收我!然后就将我送给了农户家里头,哪成想,那男主人自己坑了主人家的工钱被打断了腿,就怪我不吉利……”
离小君声泪俱下。
马全荣:“你比我惨多了……”
林吉祥似笑非笑,他可没那么好糊弄。他愿意给马全荣脸面,是因为他缺个熟人给带路,而马全荣是衙门里的人,能听他的话受他驱使,所有愿意给贺禹添堵的事,林吉祥都十分愿意做。
而这个小和尚算什么东西?嘲讽他是个太监,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若不是佛门之内不宜杀生,他早让人弄死他了!林吉祥皮笑肉不笑,“原来你小时候被家人丢了,难怪长大了也不讨喜!”
离小君微笑,这梁子看来是结下了。只不过,在西子湖畔横,是不是横错了地方?
二人心思各异,只马全荣瞧不出来,一心只想着问离小君再要个偏方。“小师父,不知你那可还有偏方?我愿意花钱买的!只要能治好我的口疾!”
离小君为难,“官爷,我不是大夫,恐怕对你的口疾真的没什么办法。”
马全荣着急,“那个偏方!我记得你说过,你为了师父的口疾踏遍十城写了才写了一本偏方。小师父,你将偏方卖给我,我重金收,如何?”
离小君更为难了,“可,这本偏方已经早已送给师父了!送给长者的礼物,又如何能要回来呢?”
马全荣如今将离小君当成了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离小君拒绝。马全荣一咬牙,“10两银子,我愿意出10两银子买偏方。”
离小君拒绝,“我本是出家人,又岂会在乎这些俗物。”
离小君说完给无心大师使了一个眼色,无心大师自是巍然不动。
“20两!我出20两!”
离小君在无心大师的身边落座,为难地一手拄着头,一手借着道袍偷偷地摸过去,一把掐住无心大师的后背。
无心大师一息弯了背。
离小君低着头,咬牙转动着手指头。
“30两!我一年的俸禄都给你!”
“真的不是银子的问题。”
无心大师微笑着开口,“阿弥陀佛,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小和尚又犯了执念。不若拿了30两银子,给你师父换一个礼物。”
离小君故作恍然,双手合十冲着无心大师拜了拜,“小和尚多谢无心大师指路。”
马全荣生怕离小君后悔,催着离小君去要回偏方,他则去拿银子。
等着离小君离去,马全荣到底也知自己这会儿有公务在身,他这会儿可还是做着林公公的向导。
马全荣一咬牙给林吉祥跪下,“此番多亏林公公赏识,才让我又遇上了小师父,求林公公给我1个时辰,我这就去取了银子就归来……”
无心大师微笑着看着林吉祥,林吉祥被马全荣这一跪架在了高位,又不愿在高僧面前失了风度,只能咬着后槽牙答应了。穷山恶水,果然出刁民,不过没事,他最会诊治刁民了!
离小君哪有偏方,可这不妨碍他现编一本。
毕竟,对于送上门的便宜那是一定要占的,而且她惯会迁怒的,林吉祥她现在搞不动,但是林吉祥的身边人马全荣,她是一定要折腾的。
离小君去了柳大夫的药铺,求着柳大夫写了几个偏方,她又自己真真假假地加了几个,等着墨干了后,又想了办法给做得半救不新。
等回了岳庙后,倒是离小君先回来了。
一回来就看到了林吉祥捂着腮帮子。
离小君状若关心地问道:“林公公这是怎么了?”
无心大师悲悯地说道:“林公公在用了绿豆糕后,突然牙疼难忍,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了。”
林吉祥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为何大夫还不来?你们是想疼死我吗?若是我在这儿疼死了,你们一座庙都要给我陪葬!”
无心大师给林吉祥递茶,又让人赶紧去催一催大夫。
离小君趁机跟了出去,“老和尚,你与其这么着急地去请大夫,还不如问问那林公公可有自己带了药。我看他那一口烂牙,应该也不是头一回牙疼。”
“没了根的内监惯常心狠手辣,他只是心气不爽想要折腾我们出气。我若是不依着他来,若是等着他一朝得势,怕是真能让人将岳庙上下陪葬。古往今来一有内监得宠,必会血流成河。”
离小君咬牙,“是我给岳庙上下惹了麻烦了,此事我定会负责的。”
第54章 祖师爷不讲江湖道义……
贺禹到了山脚下, 突然想起第一次上门没带点礼物。
可往返杭州城太费时间,贺禹还要与县试中前五十名的考生一道儿在第一楼用晚膳。
所以,贺禹只能将目光停在了西子湖畔的铺子里。
贺禹最后走进了柳氏药铺,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贵的给我包起来。”
柳大夫一听乐了,“我们铺子小, 若说是镇店之宝,只有一对人参。”
柳大夫从柜子里拿出2个木盒,打开木盒,只见2根差不多大小的人参有20余条根须, 芦头一节节细长。
“看着芦头,一年一节,看着这长长的芦头,这一对人参少说也有五十年。按照杭州城的参价, 一般重量等同白银。不过, 这五十年往上的人参价格就要往上翻了翻。这俩个人参又是一对儿, 送人十分体面,价格上自然也不便宜。最少得要160两, 不若你再看看别的便宜一点儿的?”
贺禹摆弄着人参,低头不语, 他在想当初他姐夫第一次上门来,送来的是什么?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是俩马车的东西?他这般只送了俩根人参, 是不是略显地寒酸了?
柳大夫以退为进,双眼热切地盯着贺禹。“小兄弟,听叔一句劝,若不是去岳家, 着实没必要没这么一对人参。我这边还有年头小的人参,品相也是相当不错……”
“包起来!你们铺子里还有其他的骄好东西吗?”
柳大夫包着人参的手有点儿抖,“只有人参,这俩跟人参年份长一点儿,其他的都是二三十年的。”
贺禹一挥手:“都包起来!”
如此,贺禹凑足了八个盒子,双手拎着上了山。
而药铺里,贺禹刚走没多久,抄了近路来的离小君就出现了药铺门口。
因着赚了一大笔钱,柳大夫心情挺好,一听到离小君要他赐几个治疗口疾的方子,柳大夫不曾刁难就应了。
到了灵官庙门口,贺禹整了整衣冠,扬声道:“请问,有人在吗?”
正在修缮屋顶的虚淮子见着了门口拎了许许多多东西的贺禹,忙道:“在——师兄,快去开门!灵官庙来客了!”
无离子正踩在木梯上给虚淮子递稻草,一听说灵官庙来了香客,激动地往下跳。
咯嘣。
脚扭了。
但是,一想到灵官庙十几年不曾有香客上门,无离子硬是忍着痛,瘸着腿小跑着到了门口给贺禹开门。
毕竟盼了十几年,生怕一个晚开门,香客就去了山下的岳庙。
无离子抖落头上的稻草,微笑着开门,“福生无量天尊,道友快请进。”
贺禹从未去过道观,福生无量天尊这是阿弥陀佛的意思吗?见面打招呼就要用这一句?
贺禹手里拿满了东西,只笑着与无离子点点头,礼貌地回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无离子大喜,对方说了福生无量天尊,这可是道友之间打招呼时常用的祝福语!
自己人,自己人呐!
既是道友,无离子也不客气,“道友带这么许多东西上山——”
贺禹琢磨着,“道友”这二字他懂,就是自己人的意思。
贺禹掩着心里的喜意,真挚地说道:“第一次上门拜访,这是应该的,还望道友不要嫌弃。”
无离子忙帮着接过东西,“道友怎地如此客气,就是空手上门来,灵官庙也会敞开门欢迎道友。”
无离子领着贺禹往大殿去。
贺禹看着一瘸一拐的无离子,心道:没想着离小君家中竟还有腿脚不方便的,也难怪离小君小小年纪就要出去讨生活。
无离子将贺禹带来的重礼放在供案上,又给贺禹抽了三支香点燃,递给贺禹。
贺禹看着地上的蒲团,接过三支香,虔诚地跪在地上。“离小君的老祖宗啊,你们放心,我会对离小君好的。”
贺禹说完,跪着地上磕了一个头。
待得贺禹亲自往香炉上插上三支香,本燃烧着的三支香突然断了!
贺禹瞪大了眼望着无离子。
无离子心里也是慌得一比,祖师爷一定是太激动了,吸香火的时候给不小心给吸断了!
无离子笑着宽慰贺禹,“无事,无事,可能是这一批采购的香质量不好。我给你换下一包。”
贺禹重新撵了香,磕了一个头,正想插进香炉,不想,手才碰上香炉,三支香又齐刷刷地断了!
一连二次,无离子忍不住骂骂咧咧,“黑心商,竟然卖给我的香都是坏的——”说完,突然想起,他们今早才能点了香,好像没事啊!
无离子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点了三支香随便地拜了拜,香不断。
无离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双手合十碎碎念。“祖师爷,老祖宗,好不容易来了个香客,你咋还闹上脾气了?你要是再闹,将香客吓走了,那你就再等个是几十年吧!”
无离子说完,才和蔼地看着贺禹,“道友见谅啊,刚刚都是意外,意外啊!你别往心里去。”
贺禹心里这会儿正心虚着,难不成是离小君的老祖宗不肯答应二人的婚事,所以这香才会断?
架不住无离子盛情,贺禹又一次地拿起了香,重重磕了一个头。“老祖宗放心,等以后我与离小君成亲后,我一定多多地给你们上供品!”
贺禹忐忑地拿着三支香,第三次靠近香炉,香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