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昱的目光从沈宜姝的脑门上移开,轻飘飘道:“赏。”
曹贵嫔大喜,她才入宫就被册封贵嫔,皇上第一次就召/宠/她,第一次赏赐的人也是她。可见她得到的圣宠是独一份的。
看来父兄说的没错,他们曹家的机会来了,她一定可以得宠,位列妃位。
曹贵人欢喜谢恩:“臣妾多谢皇上!”
王美人与张才人继续跳舞,舞动的姿势比方才更加火辣。
霍昱修长的手挥了挥,让曹贵嫔退到了一边。
这时,霍昱又问:“沈司寝认为,剩下两位佳丽,谁跳得更好?”他的嗓音低沉磁性,懒洋洋的,宛若从遥远天际传来,甚是漫不经心。
沈宜姝头大了,她不能再睁眼说瞎话,只能对不住张才人,如实道:“回皇上,是王美人。”
霍昱薄唇微勾:“赏。”
这下,王美人心头总算是痛快了一些,她娇滴滴的附身谢恩,起身之时,故意抬眼与帝王对视,但下一刻王美人心头咯噔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一瞬间的对视,她非但没有在帝王眼中看见惊艳,反而瞧见了……厌恶。
王美人低垂脑袋,退至一边,与曹贵嫔站在了一块。
此时,只剩下张才人了。她双眸含泪,平日里备享“才女”声誉,性情高冷矜贵,怎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就在众人等着帝王发话时,他语出惊人:“来人,把她给朕仍下去,喂鳄鱼。朕最讨厌弱者。”
话音刚落,张才人怔住了,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沈宜姝错愕抬头:“……!!!”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一个愣神间,沈宜姝就听见“噗通”一声巨响传来,随即就是张才人的惊呼声。
曹贵嫔与王美人吓傻了,虽说她们都想争宠,皆妄想在入宫后可以拔得头筹,但万没想到帝王会如此冷血残暴。纵使帝王依旧俊美无边,宛若仙人,但她们除却仰慕之外,更多的是畏惧了。
张才人的呼叫声断断续续:“救、救命啊!救、救……”
她似不会凫水,沈宜姝匆忙跪下,双手触地,额头抵在了手背上,状若蘑菇:“皇上开恩!微臣恳请皇上开恩,其实……其实张才人的舞姿也是一绝!是微臣眼拙!”
曹贵嫔与王美人身子一抖,只祈求这把火千万别烧到她们身上来。
好在,帝王似乎根本不留意她二人。
霍昱轻轻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沈宜姝细嫩的脖颈:“呵呵,是么?那沈司寝愿意代替她?”
沈宜姝愣住。
不,她不想代替任何人去死!
沈宜姝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反驳,就听见暴君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的荡了过来:“来人,把那谁给朕捞上来,再把朕的司寝扔下去。”
沈宜姝:“……!!!”好气呦,暴君!残暴!
张才人被捞了上来,人倒是没受伤,算是劫后余生,但因着惊吓过度,人已经昏死过去。
当两名宦臣上前,要架起沈宜姝时,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帝王中衣下摆,因为抓的过于用力,手指关节发白。
沈宜姝抬头,就看见暴君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沈司寝这是作甚?”
沈宜姝她真的快哭了:“皇上!微、微臣不想死……呜……”
不知是什么取悦了霍昱,他眉目含笑,一把将沈宜姝的手撇开,下令道:“迟了。来人,把沈司寝给朕扔下去!”
纵使沈宜姝奋力反抗,还是被抛入了荷花池,落水的那一瞬间,四面八方的寒意袭来,她只觉得自己即将被无边黑暗与寒冷吞咽下去。
她从未与死亡如此之近。
她想活下去!
这是唯一念头。
沈宜姝卖力扑腾时,看见暴君缓缓走来,她出于本能自救,伸手抓住了暴君的亵裤一角,因为太过用力,那条白色亵/裤差点被沈宜姝当场扯下。
众人:“……”没有悬念了,沈司寝今晚一定会死得透透的了。
霍昱一手摁住了亵裤,低喝:“你好大的胆子!”
沈宜姝压根没听见,她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把暴君的亵裤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而这时,几条鳄鱼感知到了动静,从不远处游来。
霍昱眸光一眯,弯下身亲手抓住了沈宜姝的后脖颈,把她给提了上来。
那游来的几条鳄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迟迟不肯离去,就在附近流连。
沈宜姝被提上岸时,人已经昏厥,苍白的小脸如若雨打的栀子花,霍昱半蹲下他尊贵的身段,捏着那张小脸左右看了看。
“你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朕竟没发现你有哪里好看了。先留着吧,以后再让你死。”
霍昱站起身,正要开口吩咐宦臣把沈宜姝抱回去,但下一刻稍稍一愣,幽眸之中闪过一抹异色,再度亲自弯下身,把沈宜姝抱了起来,官帽不知几时掉落,墨发倾泻下来,如若黑色瀑布,那张素白的脸顿时衬出惊人的美。
是那种奄奄一息的孱弱美,仿佛是生命在逐渐流逝而产生的凄楚美。
霍昱眯了眯眼,怀中人似乎没有任何重量,他如闲庭散步,往承明殿的方向走去,漫不经心说了两个字:“真丑。”
片刻后,曹嫔妃与王美人才回过神来,但依旧惊魂未定。御前大太监陆达犹豫了一下,他这些年一直跟在霍昱身边,还算能够读懂圣意:“两位娘娘请回吧。”
曹贵嫔与王美人心有不甘,可一想到方才的惊心动魄,又觉得今晚还是不要侍寝的好。
第九章 如此凶猛
碧瓦朱甍之下,琉璃灯座发出清浅微弱的光。
千步廊下,宫婢低垂脑袋,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
霍昱嗓音低沉,有些微不可见的喑哑:“一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那宫婢立刻警觉:“奴婢听清楚了!”
夜色苍茫,银月当空,一阵尖叫声划破了承明殿的寂静。
霍昱的唇角微微勾起,浮现一抹似笑非笑,有些玩味儿。
此时,沈宜姝惊坐起,她环视着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昏迷之前的所有记忆涌入脑中,好消息是她还活着,而坏消息是她正躺在暴君的龙榻上。
丝绸被褥滑在肌肤上,传来一阵冰冰凉凉,沈宜姝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方才惊坐起,根本不敢掀开被褥去看,此刻晃了晃神,鼓足勇气掀起薄衾去看,刹那间她脑中一片空白,本能的又尖叫了一声:“啊——”
霍昱从外殿款步走来,行至龙榻前,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裸/身/美人,剑眉一挑:“乱叫什么?你打算在朕的龙床上赖到几时?”
沈宜姝惊吓过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委屈,眼泪立刻涌了上来,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是倔强与忍耐。
此时,宫婢走上前,捧着一套司寝官的衣物,道:“司寝大人,这里是换洗的衣裳。方才是奴婢给你换下的衣物。”
沈宜姝:“……”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眼泪戛然而止,立刻抓过衣裳躲在被褥里,火速穿好,动作迅速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眼中绝望与委屈也消失了。
霍昱冷哼了一声:“来人,连人带被,都给朕轰出去!”
沈宜姝很自觉,用不着暴君轰她,直接抱着被褥下榻,躬身退出了内殿,小碎步甚是迅速。
待她在外殿安顿好,才长长吐了口浊气。
阿弥陀佛……
今晚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小命与清白都在,甚好!
片刻后,内殿再无动静,就连灯光也消失了,沈宜姝估摸着,暴君应该睡下了。她扫了一眼靠墙长案上的沙漏,算了算时辰,这都子夜了。
她打开帝王起居录,不知该如何记录。
暴君与曹贵嫔,以及王美人,到底有没有/野/合?
暴君似乎甚是喜欢被人吹捧,沈宜姝又看了看沙漏,她神来一笔——帝王召宠曹贵嫔与王美人,床笫持续……
沈宜姝思忖了一下,心一横,写上两个时辰。
想来暴君对这么长的时辰,应该会很满意。
整理好起居录,沈宜姝在外殿的软榻上躺好,今日可真是起起伏伏、如履薄冰啊,她太累了,也太乏了,一闭眼又昏睡了过去。
*
内殿龙榻上。
霍昱平躺着,中衣敞开,没有盖被褥,他的神色不断变化着。
“你不准再对她下手!”
“朕偏生想动她,你能奈朕如何?”
“我会再出来的!”
“呵呵,朕很快就会彻底吞灭你。到时候,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你。”
霍昱闭上了眼,薄唇勾起一抹邪恶。
*
翌日,天还未亮,东边天际隐露蟹壳青。
沈宜姝本能使然,立刻惊醒,身为帝王的司寝官,她总不能比帝王还要能睡。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光是想想今后的苦日子,沈宜姝便是心头一阵酸涩。
活着不易——这是她入宫以来最深刻的体会。
快速洗漱好,沈宜姝就去了霍昱跟前,她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一个近乎隐身的司寝官,她在起居录中写下帝王起榻时辰,以及帝王用了什么漱口,早膳准备吃些什么。
霍昱的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起居录上一行娟秀的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召宠嫔妃两个时辰……
霍昱幽眸一挑,神色不明,道:“你过来。”
沈宜姝左右看了看,确定暴君是在喊自己,这才往前迈了一步:“皇上,微臣在。”
霍昱的手伸出,正要掐住沈宜姝纤细的脖颈。
而这时,沈宜姝突然想起了立侍-陆达,对她的提醒。
暴君每日晨起的第一桩事,就是需要有人拍龙屁。
见“龙爪”递到了自己面前,沈宜姝以为暴君想让自己夸赞,遂立刻道:“皇上之“龙手”如同竹削,骨节分明,甚是好看,可化腐朽为神奇,可策马平天下,亦可开创春秋盛事!”
霍昱眸光一眯,蠢蠢欲动的大掌又拿了回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司寝官:“还不错,今日赞美得很有层次。沈司寝明日再接再厉。”
暴君竟然夸赞自己了!
沈宜姝垂首:“谢皇上!”那该死的龙爪!就该剁了做酱爪!
霍昱用早膳期间,命人给沈宜姝拿了一本《诗经》册子,此前,他就交代过,让“才疏学浅”的沈宜姝每日诵读诗词,以用来陶冶/情/操。
沈宜姝不敢不从。
暴君嫌弃她的/情/操,她自然是要恶补上的。
然而,沈宜姝翻开这本《诗经》小册,却发现是一篇《魏风·汾沮洳》,讲述的是女子对男子的渴望、苦恋,以及痴慕。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注①】
这句话的意思是,女子所爱慕的意中人,俊美无俦,简直美到了无法度量的境地。
沈宜姝觉得牙酸。
霍昱慢条思路的饮茶,说:“沈司寝,大声点,对着朕诵读。”
沈宜姝:“……”这让她有种,自己是在对暴君表白的错觉。
然,沈宜姝只能硬着头皮朗读下去。暴君必然是常年缺爱,不然如何会有这种癖好?!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注②】
片刻后,沈宜姝口干舌燥、嗓音沙哑。
霍昱用锦帕优雅的拭了拭唇,吃相甚是雅致,让人无法联想出,他在边陲六年的杀戮。
霍昱指了指剩下的一桌早膳,对沈宜姝道:“你过来,都吃光。”
又来了……
沈宜姝搁置下《诗经》小册,顺从的应下,她也的确是饿了。
但一桌的早膳若是吃光,又是一番折磨。
她算是明白了,暴君是要对她进行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欺压。暴君对相府果然恨得很深沉。
看来传言无误,暴君以虐人为乐。
半晌后,沈宜姝艰难的往嘴里塞早膳,人都快吐出来了。
但她不敢吱声,每回抬眼与暴君对视,总能被他幽冷的目光又吓缩回去。
沈宜姝的脸巴子鼓鼓的,吞咽不下去了,两边脸蛋皆是鼓了又鼓,像极了一只受尽委屈,但又不敢吱声的小河豚鱼。
霍昱心情甚好,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欣赏着他的/玩/物。
这时,宦臣躬身上前,道:“皇上,定北侯府的世子爷求见。”
沈宜姝一愣。
傅家哥哥回来了?!
女为悦己者容,沈宜姝与定北侯府的世子爷-傅靖云,就差一步便能定下婚事了。
沈宜姝立刻卖力吞咽,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她又忙理了理官帽,以及身上的大红色司寝官的衣袍。她的肤色莹白,是那种毫无瑕疵的乳白色,宛若剥了壳的鸡蛋,非常适合大红色,衬得娇艳欲滴,人比花娇。
她就那么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双桃花眼滴溜溜打转,眼神期盼。
霍昱正好捕捉到了这一幕,眸光乍冷。
“宣。”
帝王仅此一言,惜字如金。
少卿,傅靖云被宦官领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团花纹绸缎的袍子,玉钩束腰,清风霁月般的秀雅。
傅靖云的五官立挺,容貌俊朗,是那种腹有诗书与江湖气息相结合的美男子,让人眼前一亮。他在京城甚得女儿家的欢心。
沈宜姝一直以为,自己将来要嫁的人,就是傅家哥哥。
甚至于此时此刻,她还抱有最后一丝丝的幻想。
傅靖云行至御前,目光快速看了沈宜姝一眼,又立刻离开,他撩袍跪下,行了君臣之礼:“臣叩见皇上,三殿下已带着人马逃去青州。青州乃异性王-卫莽的管辖之地,臣特来请旨意,恳请皇上下旨,让臣前去青州捉拿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