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好生说说,依你之见,皇阿玛怎么处置爷合适?”
二度被问,就再也没有马齐的退缩之地。横竖已经得罪了五阿哥,不如就……
马齐心下一横,直接跪向御座的方向:“奴才鲁钝,不敢妄自揣测皇上圣意。只觉得五阿哥此番过于荒唐无礼,若纵容下去,非但于科道言路无益。而且,古人言溺子如杀子啊,皇上!”
“哦?”雍正不辩喜怒地问:“那依爱卿之见,朕该如何处置弘昼?放心大胆地说,朕恕你无罪。”
“奴才遵旨,只大胆一言,皇上姑且听之。”马齐叩首:“能于大殿殴打言官,不管是何原因,五阿哥这都过了。礼仪规矩上实在疏阙,奴才觉得,首先得让五阿哥给张大人道个歉,负担下他的医药费用,并作出适当赔偿保证再没有下次。”
“其次,五阿哥还年少,未曾定性。倒也不必急着入朝听差,横竖他在工部整天练武,兵部亦如是。与其如此,何不暂停这些。由皇上派名儒往五阿哥府,好生教导他孝经、礼记等?”
雍正唇角
轻勾,想说不愧是马齐。
看似小惩大诫,实际出手就快狠准地断了弘昼半数机会。罢了差事,撵回家念书。还念孝经、礼记?这不明着说弘昼不孝、无礼?再加上那小子素日里的荒唐名声,日后他便是有心,谁又敢把身家性命轻易压在他身上?
可惜,他这注定画蛇添足,打了个没用的仗,还早早把他给暴露了出来!
果不其然,雍正这心里才感慨完,他家的混账小子就已经笑眯眯跪下了:“皇阿玛,儿子刚刚怒火冲天,也没多想。现在缓过来想想,确实也不大妥当。马大人意见中肯,除了给那糊涂御史致歉外,儿子都答应。”
“作为一个丈夫,儿子绝不向任何辱我妻子的人致歉,甭管他是主观污蔑还是鹦鹉学舌。愿意付药钱,都看着他风烛残年,也颇为不易的份上!”
雍正皱眉:“混账东西,你既然知道张大人年事已高,还敢下那么重的手?”
弘昼笑:“嘿嘿,怒火钻心的时候,哪儿管得了那许多?还有啊,皇阿玛得给儿子些个时间。让儿子把那躲在阴沟里造谣福晋的臭虫找出来捏死,还她公道。一切顺利解决了,儿子才能安心学习孝经、礼记。”
“不然儿子这觉都睡不实诚,梦里都得愧疚不安。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连妻小都庇护不住,还要连累福晋名声。儿子,儿子算什么夫君?”
为了争取亲手给福晋报仇的机会,弘昼都拿帕子捂了脸。
就这,都没让雍正点头说一个行字。也是怕极了查出点儿什么的时候,小子不管嫌疑不嫌疑的,直接给他来个先斩后奏。
毕竟谣言来得如此迅猛,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不是偶然。而有能力、有动机的,算来算去就那么些个。哪个都不是小子可以随意伸手,怒而殴打甚至杀之的。为免节外生枝,雍正将彻查事都交给了最信重的十三弟。
祸头子弘昼么,则暂停了兵部诸事,着在家好生读书。
每日里往宫中交心得体会一篇。
做不到?
雍正冷笑:“做不到,朕就治你福晋督导不力之罪!”
弘昼震惊大喊:“再没想到皇阿玛是这样的皇
阿玛!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父子对峙您怎么还牵连儿媳妇?”
雍正才懒得跟他掰扯呢:“来人啊,传吴扎库家的阿克敦,让他亲自送五阿哥回府。若有丝毫差池,朕治他办事不力之罪!”
突然被传召,却不得不奉命而行的阿克敦:……只能向皇子妹夫拱手,发送求配合的信号。
事情进行到这儿,弘昼就知道已经没有自己说不的权利。
只能悻悻然跟他十三叔拱手:“您素来公正严明,凡您经手的官司再无冤屈。侄子不才,还请您多多用心,早日把藏在后头的坏种给揪出来!”
十三拍了拍他肩膀:“有叔呢,你只管好生学习。”
“认真反省一二,等真正认识到自己错哪儿了,你皇阿玛自然就不再怪罪。你啊,也能继续回兵部当值了。”
弘昼轻咳,想说那还是算了吧!
奉旨咸鱼挺好的。
如果皇阿玛允许,他愿意留在府上‘读一辈子的书’。
不过这话说出来忒容易挨揍,他很明智地没有说出来。只是回府后,少不得与舒舒念叨:“皇阿玛也忒奸诈,竟然用舅兄来威胁爷。绝对是看出爷重视福晋,礼遇福晋家人特意来个对症下药呢!”
“要不是这,爷今儿说什么也得赖上一赖,亲手过问彻查这个事儿,还咱们舒舒个公道。”
舒舒笑:“爷有这份心就好了,查案么,家人是要避嫌一二的。免得你这情绪太主观,影响了判断,进而让整件事失去公平。十三叔心思缜密,办案经验丰富。有他在,什么魑魅魍魉都舞不起来!”
这满满推崇的味道,听得弘昼都有些微微见酸了。
忙转移话题,说起自己怒发冲冠,飞起一脚将那张姓奴才踹成滚地葫芦。怎生痛快地先替福晋出口气同时,怎么杀鸡儆猴的。
讲述此间种种的时候,弘昼眉眼含笑万千期待。
就盼着舒舒能再欢欢喜喜扑在他怀里,说声弘昼你可真是太好了!结果……
投怀没等来,倒看着福晋杀气腾腾地要往外冲?
弘昼赶紧起身把人拉住:“好端端的,你这是干什么去?”
“好端端?”舒舒咬牙:“你都被欺负成
这样了,还叫好端端?马齐那个老不修,还不就是怕四哥还在禁足,你却在兵部干得风生水起。此消彼长之下,皇阿玛更看重你。让四哥凉快了,他也当不上新皇的二大爷了么!”
“哎哎哎!”弘昼急急捂住她的嘴:“你说你,怎么上来劲儿比爷还口无遮掩?这是能乱说的么?”
舒舒白眼都快翻上天:“行行行,我不说,只做行了吧!”
这一说,弘昼就更惊恐了。
特别严肃正经地给她科普本朝律法,着重在殴打甚至戕害朝廷命官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看他把《大清律》讲得头头是道,舒舒心中的某些猜想终于确定:“累不?”
“哈?”弘昼抬头,不止亿点点懵。
舒舒挑眉:“你咯,明明挺聪明的,非装成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还时不时装个荒唐,不累么?”
弘昼一僵,俄尔戏谑:“哟呵,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在舒舒看来爷都是个文韬武略的了?”
“夫妻间当彼此坦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舒舒正色:“那么你告诉我,你是么?”
呃……
弘昼想摇头,但又被她这认真表情与坦诚二字挟住。沉默了半晌,才略有些局促地道:“这,这也算不上吧?真的,真的。爷虽然没那么笨,但也真不爱学习。皇阿玛完全复刻皇玛法的干法,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再写一百二十遍。”
“啧,枯燥的要死。还每日里寅进申出,几乎一年下来无休。当个好学生可太累了。发现学得不好,皇阿玛指望得也少、要求也低后,爷就彻底咸鱼了。”
“而且,但凡爷调皮些、捣蛋些,三哥不把爷看在眼里,四哥也不防备爷了。齐妃、熹妃、年贵妃,哪个看着爷的目光都不凉飕飕了。跟额娘一说,额娘说,儿啊,只有对手才让人忌惮,谁在乎个打酱油的呢?”
“爷当时就悟了,打酱油还有这等好处?那,还掺和什么呢!”
“夺嫡本来就是玩命事,一不小心就死在半路上了。像八叔、九叔,不但自己没了,还连累额娘与妻子儿女。下场惨烈不说,瞧瞧皇阿玛这成功了的
,也没潇洒到哪儿嘛!整日里三更灯火五更鸡,恨不得通宵达旦地忙活。”
“结果呢?啧啧,雍正初年,天下就像雨天里的烂屋顶。接住了这儿,那儿又漏了水。皇阿玛整日里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到最后混了个抄家皇帝的名头,连傻弘时都觉得他手段过于残酷……”
真是越想,越觉得当皇帝也不是个什么好活儿啊!
唏嘘感叹了好半晌,弘昼才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舒舒:“好福晋,你看这能说不能说的,爷都跟你坦诚了。你……是不是,消消气,别去找马齐晦气了?”
“不可能!”舒舒断然拒绝,特别的斩钉截铁。
弘昼震惊又气恼:“爷这好话说了三千六,你怎么就这么不走心呢?是,那老小子确有私心,但人家样子装得好啊!又是两朝元老,二等伯,武英殿大学士,还是修圣祖仁皇帝实录的总裁官更加了太子太傅。”
“别看他大哥马斯喀、三弟马武、四弟李荣保都不在了。但沙济富察氏依旧树大根深,往来姻亲早就织成了个巨大的关系网。便是皇阿玛要动他,都得反复斟酌,缜密部署……”
舒舒微笑:“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再厉害,也不是他欺负你的理由!”
不能力敌,那就智取呗。
托后世知识大爆炸的福,舒舒不但知道马齐这人,还知道他的一大黑点。嗯,足以让十三爷急眼,皇上震怒的,关于马齐的丑闻。
正好现在流言四起,都在编排她是个妒妇、悍妇。
就算十三叔公正严明,找出了幕后黑手。也绝做不到快速给她辟谣,还她个清白。除非她主动往宫中走一趟,环肥燕瘦地给弘昼求回一帮子来。短时间内让五阿哥府花团锦簇,两三年婴啼不断。
可,她也没有让自己变成绿巨人的爱好啊!
那么就只好用魔法打败魔法,搞个更大、更劲爆的消息把水搅浑。
区区一个后宅女子的嫉妒心而已,多司空见惯啊?一个满蒙姑奶奶素来彪悍,再怎么学三从四德、女学经典,也是学了皮毛学不了骨。因爷们宠妾灭妻,亲自上手绑了贱婢卖到楼子里,
拧着鞭子急眼连夫婿都抽的又不是一个两个。
哪有身负皇恩的大学士却卖国求荣,为点子小利将朝廷底线直接告诉鄂罗斯人的让人瞠目?
消息一出,所有人震惊。这,这特么要是真的,马齐那老货想要不死都难!
宦海沉浮许多年,再怎谨小慎微也不可能处处逢源,交好所有人。尤其雍正上位后,大刀阔斧好一阵改革。可是清算了不少异己,多少丢了官、没了命,奋斗几代辛苦得来的爵位都成了粪土?
偏生马齐作为旗帜鲜明的八爷党,不但没被清算还越发扶摇直上了!
这怎么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正恨到吐血呢,就听到这么个劲爆的消息。
果断第二天早朝就安排上啊!风闻奏事么,谁还不是个御史了?
不是也可以报告一下,毕竟兹事体大。是的话,皇上赶紧彻查,千万别放过了这个国贼。不是?那也赶紧彻查啊,好尽快还马伯爷、马大学士个公道不是?
现世报它来得就是那么快。
五天前,马齐还妙语连珠地带着诸位同僚参倒了当朝皇子。将他从兵部撵了回去,禁足在府上学孝经、学礼记。五天后,同样的养心殿,同样的早朝,他就成了被参的那个。理由还是他刚刚结束的与鄂罗斯谈判中,他因受贿故,泄了朝廷的底。
以至于朝廷谈判失利,损失国土。
他们,他们甚至连他与哪个接洽,受了什么礼,价值多少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露馅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让也是初犯的马齐顿时慌了手脚。雍正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扣押,搜查取证,审问他的亲信人等。总共都没用上一日,赫赫扬扬的武英殿大学士就成了叛国罪人。
理应斩首抄家,成年男丁斩首,妻女等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但皇上念他祖上哈什屯、米思翰等之忠,又怜他一生操劳只此一过。遂法外开恩,只褫夺所有官爵,抄没家产。迁出京城,回盛京祖地,且直系子孙三代内不可出仕。
变化太快好像龙卷风,前脚弘历还在暗暗嘉许马齐这个伯丈人利落,后脚就被惊掉了下巴。
原他还想
,虽没达到预期效果,让皇阿玛震怒给弘昼赐个侧福晋甚至勒令他休妻。但吴扎库氏的名声没了啊!弘昼那兵部也去不成了,跟他一样的被关在府里。之前的些微差距很快就会被拉平,等禁足期满,自己就可以靠优异的表现打败他。
他虽有小过,但文武双全,行事稳妥。福晋贤淑,妻族能耐。各方面甩出弘昼八条街,是皇阿玛所能找到的最好选择。
可谁能想到呢?
杀鸡用牛刀,结果鸡没杀成,还把刀给废了!!!
将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恍惚了。再没想到,被禁足了两个月之久,第一次被皇阿玛唤到勤政亲贤。还没等他痛哭流涕,表达下思念又痛悔的纠结复杂呢,皇阿玛就扔过来纸供状:“看看,说说你的看法。”
弘历:???
他怎么看,他整个人都裂开了!
富察氏累世公卿,马齐祖父哈什屯官至内大臣加太子太保,父米思翰也是康熙朝重臣,官至户部尚书。便他本人,也历任山西巡抚、左都御史、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当过封疆大吏,管过整个大清的钱袋子。
谁缺钱,他马齐也不缺,再不至于为点子貂皮便里通外国。可这么玄幻的事情,就这么真实地发生了!!!
弘历痛苦扶额,声音都有些沙哑:“皇,皇阿玛,这都是真的么?”
“嗯!”雍正点头:“朕也不敢相信,可人证物证俱在,马齐本人也供认不讳。允裪夫妇进宫,分别求到朕与皇后面前。历数富察氏满门英烈以及马齐本身种种前功,恳请朕网开一面,你怎么看?”
富察氏少辈都将将出仕,还远未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老辈子硕果仅存的马齐就是富察氏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是弘历妻族那边最大的帮手。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保住马齐。
但通敌叛国可是十恶不赦之罪,别说捞了,但凡他表露出丝毫这方面的意图,皇阿玛都能弃了他,转而培养福慧。
赌不起这个的弘历迅速做出选择,马上露出一脸的义正词严来:“皇阿玛皇恩浩荡,不计较他曾身为八爷党一事。委以腹心,处处重用。
他不思肝脑涂地以报,反而为小利失大义,做下这等卖国求荣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