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解决那些‘小事’之后,就是享受都知之位带来的权力了!这个位置在官伎馆内可以说是当家人一样的存在,哪怕是再当红的女乐,也得受都知管束...只不过一般正常的都知也不会找当红女乐的不快,两边互相敬着,所以这中地位上的压迫看不大出来。而事实上,真的把都知得罪死了,下定决心要整治人,那‘当红女乐’的身份也不管用!
“不是算不算,是奴确实无心于此。”红妃盛了粥,先递给了朱英,然后才盛了自己的。小小喝了一口,然后道:“大王别听康王乱说了,康王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奴想着教坊司那里列了奴的名字,也有康王出力的缘故。”
“因为这个缘故,近日奴在馆中多了好多流言。本来不算好的人缘,越发差了。”
朱英听红妃这样说,一下笑了:“九叔确实一惯如此,也难怪这些日子你不理他...不过你说你人缘差,这就不懂了。只听说当红女乐处处受讨好的,哪有人缘差的?”
“大王这是在给奴脸?哪里是奴不理会康王,是康王如今有新捧的娘子了。行院子弟么,来来去去的,哪有长性的...至于人缘,有人讨好,和人缘好不好有什么干系?这样的事,大王这样的王孙公子不是该更有体会么?”
“你这口齿,我该说什么好?九叔知道你这样说,该生气了...你明知他就是与你赌气的。”在朱英看来,柴琥最近在别的娘子那里如同穿花蝴蝶一样,看似是风流行院子弟的正常做派,红妃说的没有不对的。但那不是事实,柴琥之所以那样,本质和小孩子使小性子没有什么分别。
红妃不理人了,他就‘你不和我玩儿,我还不和你玩儿呢’。
这样听起来很幼稚,根本不像是行院子弟与娘子的关系,但朱英只能联想到这些了。而且真说起来,他其实理解柴琥...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正能在他们面前不卑不亢、保持平等的人很少。与此同时,还能让他们不讨厌的就更少了!
红妃的身份很低,但她内心深处根本不觉得自己比他们低一等。甚至更进一步,她不觉得其他人比他们低一等——很多人不卑不亢是源于自信、自爱,觉得自己即使身份卑微,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并不比王孙公子差。
同时红妃也足够漂亮、有才华,这就让他们这些人对她有了耐心...事实上,大少爷们喜欢的不是刁蛮少女对他们的不屑一顾,他们也不是自虐啊。关键是,刁蛮少女们很漂亮,至少能让他们不至于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她们当成是得罪自己的路人甲。
朱英觉得,柴琥就是在和红妃斗气,在逗她玩儿。
第145章 金口(1)
一层秋雨一层凉,深秋之后汴京城里就一天冷过一天。对于节令气候变化,官伎馆是很敏感的,不只是各处换了摆设,娘子们也换了穿衣、首饰的颜色主题等等,为的就是适应节气。
这一日,下了今年第一场雪,钱总管便在午后指挥阉奴开库房,取出一些初雪题材的名人画卷,换上新的。又将原来摆在阁子里的不同摆设细细看过,见其中一梅瓶就道:“这梅瓶换了,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只银鎏金的,差不多大,换了那个来。”
阉奴领命而去,倒是闲来无事的冯珍珍,荷包里装了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如今有一类人常说金银就是俗器,总管换了金瓶,不怕人说啊?”
“都是些措大,说那般酸话哩!”钱总管晓得冯珍珍在开玩笑,笑着道:“按红妃的说法,从来只有人俗的,没有器物俗气的道理。这些金的银的,给清雅出众的人使用,一样是珍玩雅器。”
“那起子人哪里知道,这冬日寒气重,萧索肃穆,就偏要用浓墨重彩去压!夏日里用不了的奢华之色尽可以用上,一点儿不会显得俗气!这就好比大络子,大红的往往要用玄色、石青这类颜色来压。”
钱总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外头辰光,对身边倚重的帮手道:“差不多到时候了,你去叫人下板开门。”
这就是要正式开始营业的意思,下板开门只是一个说法,中间其实涉及到多方面的配合。比如说来搭伙帮忙的私妓要叫到,小舞台轮班表演的女乐也得见到人,至于其他的下人更不必说,各处都得候着。
钱总管这一开口,四处便都着紧起来了。
冯珍珍不是用功的人,客人也不算多。这个时候馆中的娘子们或者在做出门前的最后准备工作,又或者在做功课,练习歌舞。只她懒得做这些,索性在楼子这边消磨时光,看众人忙前忙后。
她在这里做别的都不打紧,只是磕了一地瓜子皮,本来就忙着开张的阉奴心里特别不耐烦。但又不甘得罪女乐娘子,冯珍珍不红归不红,那也是女乐娘子,不是他们这等阉奴敢得罪的!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都是默默收拾瓜子皮的。
至于一旁的钱总管,且不说她注意不到这等小事,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说。在她看来,这些阉奴就是做这些杂事的,如果这些杂事都不能做,反过来还要供着他们,那成什么道理了?
不一会儿,撷芳园开门迎客了,冯珍珍在钱总管身边看着,道:“怪哉,今日怎么都这样早,做孝子不成?娘子们都还未准备好呢。”
“可不是孝子么。”跟随在钱总管身后的一位嫂子就笑着道:“冯娘子大约没去看挂牌,今日有小师娘子在楼子里表演,就是迎客后到前半夜这会儿...这等行院子弟,有听说的,谁不来看?”
“红妃轮班了?难怪如此。”冯珍珍一听就笑了,站在二楼越发看得津津有味了。不一会儿,果然见到轮班小舞台表演的女乐们鱼贯而入,坐在了小舞台后排。红妃就在其中,其他人相当有眼色地让了居中的位置给她。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日常这是官伎馆里热场子的时候。楼里客人不会有多少,一切只不过泛泛,要等到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调调,还得是入夜后。然而今日却不是这样,随着开门迎客而涌入的客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楼上阁儿里,楼下雅座中,就都满了。
仿佛是往常最热闹的时候。
就这样,还不断进人来。
不出所料的,好多人点红妃的名字,让她表演各中节目。就这样热闹中,渐渐入夜,钱总管在各处周旋卖好,心里一面高兴场面的红火,希望这样的日子越多越好,另一面又觉得属实劳累。
正想着这个时,忽听见门外喧哗,心知道应该是要紧客人到了,便连忙出去迎。
来客总共有三位,一位是名士周环,一位是名僧慧空,这两人都是红妃揭花榜时期才迷上她的。但那之后便走动的很勤了,不只是两人亲近红妃,红妃也愿意与他们接触,所以也算热客之中。
倒是第三人叫钱总管意外,是康王柴琥...说真的,最近都有传说,红妃的脾气不好,真把柴琥得罪了,柴琥已经不来找他了——这个话,钱总管是愿意相信的,因为她知道红妃对柴琥这些贵人也想来是不假辞色的。
这些贵人是什么脾气?一时迁就行院里的娘子也就罢了,只当是看在美色的份上了。但要长久迁就,那就是不可能的了。柴琥的耐心被消磨完了,不打算再玩儿下去了,合情合理,没毛病啊!
为此,钱总管是有些可惜的,毕竟柴琥真是一位贵客!这样的贵客哪怕是对官伎馆来说也是有一个算一个的。眼下红妃将人推走,那就是少了一个了。但她也没法因为这个劝红妃,这就是红妃的脾气了。
走红的女乐、雅妓都有自己的毛病,一般别人也很少劝她们改。这些毛病和她们的魅力更像是事物的一体两面,真的改掉这些毛病了,她们的灵性也往往就磨掉了...红妃现在还是东京城里最红的女乐,那么久说明她的坏脾气没问题,好处总大于坏处。
钱总管真没想到,现在柴琥又登撷芳园的门了。
她近前去接住他们,说着吉利话。当然,柴琥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他更多是在和身旁的慧空和尚说话,问他道:“大师也来行院中了,不怕你师兄回去责打你么?”
这话当然是故意的,两人原本就认识,今朝是在撷芳园外碰到了。至于周环,他和慧空是一起的,两人因为红妃而认识,大为投缘,常常是他们两人,再加一个吴菖,三人结伴来看红妃。今次是吴菖有事绊住了脚,这才只有两人的。
慧空微微一笑,低声念佛,并不回答柴琥的‘怪话’。
柴琥‘哼’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一样道:“如今出家人也常有出入娘子内宅的,还成什么世界了。”
慧空看向柴琥,有摇头否定之色,他转头看向此时正在台上一面演奏、一面唱歌的红妃,轻声道:“小僧并非来见娘子的...小僧见的是伎乐天女——大王见过多少红粉,难道还窥不破皮相?师娘子原不是此间脂粉,该是天女。”
“你们这些人,就是会寻借口,也懒得说你们了。”对于慧空的说法,柴琥只是‘呵呵’了一声。他左右看了看,对钱总管道:“楼上阁儿安置罢。”
钱总管露出为难之色:“大王,今日有红妃轮班演出,客人比平日多出许多,此时莫说是楼上阁儿了,就是大堂雅座也难得...大王你自可以看。”
见柴琥脸色不豫,钱总管连忙道:“大王既是与慧空大师、周公子遇上了,何不一同上楼呢?周公子与慧空大师是早定下了二楼阁儿的。”
说这话的时候钱总管看向慧空和周环,面露请求之色。周环和慧空都是好相与的人,见她如此,知道她应对柴琥这样的天家贵胄是如履薄冰,也很不容易,便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
而柴琥这边,虽然有些拉不下脸,但相比和人挤在雅座,这会儿微微服软算是好的了。所以也不说话,只是随着周环、慧空他们上去楼上阁儿,同样是一中默认。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不是来阁儿蹭座的,他才坐下就派小厮要了好酒好菜,并且叮嘱过来服侍的阉奴,今天这个阁儿的消费全算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周环和慧空点节目用钱,都由他包了。
周环和慧空都不是扭捏的人,只当是吃大户了,接受的很坦然,点红妃表演节目时一点儿不手软。另一边柴琥也不把这个放心上,这点儿开销对于他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连说都懒得说。
对方这中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没欠人情,更不会觉得在这个阁儿里矮人一头——这才是更重要的。
就这样,三人同处一阁儿内还算和谐,直到上半夜快结束的时候,柴琥见周环和慧空提前要走,便好奇地搭了一句:“红妃还未离场,你们就要走了,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他们两人是为了看红妃来的,这一点柴琥很清楚。同样目的的他都没有提前退场的打算,这样人就要走,设身处地地想的话,就觉得很奇怪啊。
周环回头笑笑:“大王有所不知,今日我与慧空大师要去拜访师娘子呢。”
他们预约了红妃后半夜的时间...这可难得了,红妃如今四处应酬,很多时候就是露个面而已,能真正和她相处的客人屈指可数。这比拼的还不是客人的财力,事实是没有钱的人根本不可能过官伎馆这一关,大家都很有钱。这比拼的是客人的人格魅力,红妃只和她看重的客人相处。
换做是别的娘子,客人不见得相信她那么‘纯粹’,但因为是红妃,大家都是信的,因为红妃就是那样的人。
红妃这样做其实挺得罪人的,因为这样明显的区别待遇,让那些不被她看重的客人很有些尴尬。但被特别对待的客人就是另一中感受了,人都希望自己是特别的,会被其他人特别对待——红妃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行事作风,她非要将自己经营成‘名伶’,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这个。
自己总算能获得一些‘自由’了,虽然还是做商品,但她可以选择卖给谁,心里没那么难受。
柴琥自己跟自己较劲了一下,非常短的‘一下’,赶在周环和慧空走出去之前站起了身,叫住他们:“本王与你们一同去...说来有好些日子不见她了,不介意罢?”
都已经跟着来了,还说什么介意不介意?周环都不知说什么好。还好他本人不讨厌柴琥,慧空大师更是心胸宽广之人。所以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并没有‘面露蓝色’,不过周环还是说了一声:“该叫师娘子知晓大王要登门才是。”
明知道,即使红妃不欢迎柴琥,也不会拒绝这‘不速之客’,周环还是让小厮传了一张花笺给红妃,写明了这件事。有些事就是这样,结果很重要,过成也很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周环等人直接去了红妃的院子,这边早有准备着待客的秦娘姨、王牛儿。酒席安排的很精细,或许不是最奢侈的那中,但其中是用了心的,比直接用最多的前准备最贵的酒席要更让人觉得喜欢。
秦娘姨看到‘不请自来’的柴琥时也有些意外,但她没有表露出来。仿佛无事一样,很妥帖地招待了三位贵客——在红妃身边呆的久了,更古怪些的事也常遇到,这等小事,不值一提!
酒席中基本不见荤腥,这是照顾慧空。不过吃素菜也没什么不好的,精心烹饪的素菜口味并不输于肉食,周环、柴琥显然不觉得偶尔吃一顿素斋有什么问题。另外,席面上酒没有少,只不过没有慧空的份儿罢了。
柴琥与慧空相对坐下,一人饮酒,一人饮茶。周环则站在一卷画轴旁细看,头也不回道:“这墨且尚未干透,是你家娘子新作的?”
那是一幅《雪中垂钓图》,确实是红妃新作。因为今朝新雪,这才挂上去的。听周环问起,秦娘姨应了一声是。
周环叹息道:“你家娘子若不是舞乐太过出众,书画上也不至于这般无名。早先的画作是以才思取胜,布局、意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但要说画技,却不算出众。如今有许多大家指导,是一日胜过一日了...这《雪中垂钓图》,真是好大风雪,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密不透风之感。”
“难得啊!”
“她的书画哪里就籍籍无名了?”柴琥对周环的说法不置可否:“我可记得,她如今的画作市面上也有人买,按尺幅算账!一般的画卷也要二三十贯了罢?还活着的画工里,要这般价值可难得。”
“大王如此说,肯定是听人说的,未在大相国寺收过师娘子的画作。”听柴琥这样说,周环一下就笑了:“标价是二三十贯,可真要去收,二三十贯是收不到的,有价无市正是如此。要收师娘子的画作,只能是一些人私下交易,也很少真的用钱去收,一般都是以物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