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安与康宁伯的女儿程意欢有几分交情,再来她也想寻个机会将玉扣交给闻人决,为自己曾经的失礼向他道歉,于是便也悄悄前往。她和程意欢在后院花园里赏花,只隔着一道墙便是康宁伯世子和黑云将领一群人,他们喝酒起哄,话题不知怎的竟扯到了她。
康宁伯世子许是不知她前来,竟然议论起她的婚事:“听说公主已到了议亲的年龄,你们也没个媳妇,家里就没想着去攀攀高枝?”
一人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这话也奇怪,公主还能愁嫁不成?退一万步,她也看不上咱们这些只知道练兵打仗的糙汉子吧?”
程意欢听见了,面色十分尴尬,就要跪下替她哥哥请罪,沈宜安只当他们喝醉了,也不想毁了老夫人的寿宴,便摇了摇手,让她不用理,谁知那群人竟真的胆大包天。
“放屁,我怎么就是糙汉子了?再说了她公主即便看上我了,我还看不上她呢!”
“老齐,你这是喝了多少?还你看不上公主,就你,咱们大齐公主你见过吗?那美得跟个天仙似的,你也配说这话?”
康宁伯世子这时突然插了句嘴:“公主是美,可有什么用?美得没有灵魂没有意趣,就跟一座神女雕像似的,何况她喜欢那些酸掉牙的诗词文章,你们谁会?我看只有那柳大才子能消受得起。”
众人嘘他,康宁伯世子便又抬杠:“怎么我说的不对?我就问问,假使公主愿意嫁,你们谁愿意娶她?”
四下无声,沈宜安便以为这出闹剧该以此结束,谁知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我娶。”
她的心扑通直跳,只因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正是闻人决,她脸上不受控制起了一层薄红,衣袖中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回来供着。”
闻人决又补了一句,众人哄笑不停。
沈宜安就在那阵哄笑之中,脸上血色褪尽。她没有追究这些人的酒后失言,在此之前,她并没想过未来会与闻人决有什么瓜葛,而在此之后,她再无可能与闻人决有什么瓜葛。
所以在天启帝的赐婚圣旨之前,她早已知晓,闻人决不想娶她。她对他说了那些激将之言,与其说是逼着他先放弃,不如说是给彼此一个体面,免得将来互相纠缠,可惜闻人决并不领情。
那枚玉扣被她丢在箱子的一角,连同那些黑云军的画像一起,彻底尘封在书房的角落里,前世直至死去,她也没有再打开过,而就在半个月前,为了让闻人决尽快恢复记忆,她让莲香把箱子送到了敛风院。年深日久,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枚玉扣的存在。
沈宜安不知拿着那枚玉扣看了多久,直到腰酸,她才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着闻人决,轻声嗤笑:“我喜欢的人是谁?”她将玉扣又藏进闻人决的里衣,冰凉的玉扣直贴在胸口,他在睡梦中也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与你有什么关系?”沈宜安冰冷地说出这句话,便直起身,她不想叫醒他了。
他只用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消了她所有多余的念头,如今他有什么资格来问她喜欢谁?
马车已经停下,沈宜安扶着莲香的手下车,到了邹诚面前说道:“大都督喝醉了,你背着他回去吧。”
“啊?”邹诚满脸震惊,等沈宜安进去,他赶紧去马车里看,闻人决果然醉得不省人事,他累死累活地把人背回敛风院,这才有空细想,他家少帅向来千杯不醉,今日在皇宫得是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副样子。
闻人决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他扶着抽痛的额头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在敛风院,酒醉后的记忆十分零碎,他拼凑了半天,只记得自己上了马车,坐在沈宜安身边,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概不知。
不过有一件事他没忘,丽景宫里有沈宜安藏着的秘密,她明明嫁给了他,心里却还想着别的男人。
邹诚端了盆水进来,刚放下,便察觉闻人决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他心里咯噔一跳:“少帅,您醒了?”
闻人决收回目光,淡淡道:“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
邹诚心觉不妙,问了一句:“查谁啊?”
“柳千鸿。”
一听见这名字,邹诚就慌,心说这是在宫里受什么刺激了?难道恢复记忆了?看着也不像啊?
闻人决看到他的反应,冷声道:“你果然瞒着我。”
邹诚心虚低头,正想着先敷衍过去,就听到一句冰冷带怒的话:“要么说要么滚。”
他浑身一抖,小声说道:“不过就是个书生,值得您发这么大的火?”
闻人决磨了磨牙,道:“你说的那个书生,他能自由出入皇宫,常常见到沈宜安,隔三差五送礼物给她……”
邹诚眼见瞒不住,就将他知道的都说出来,看着闻人决越来越沉的面色,他忍不住劝道:“您别多想,青梅竹马怎么了?最后还不是您娶了长公主,您以后与公主相处的日子还长,能抵得上十个青梅竹马了,真的。”
“这女子嘛,嫁了人心思都围着夫家转,长公主说不定早改变心意了。”
闻人决听了若有所思,他说得也有道理,即便人在心不在又如何?他们还是夫妻,他一定能让沈宜安回心转意。
第18章 她要和离?
大都督陪同长公主回门,黑云卫亲自护送,京都百姓跟着凑了回热闹,前几日关于闻人决受伤的种种猜测和流言便也消失了。邹诚抓住那两个小贩,仔细查问一番,得知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平日里喜欢碎嘴,与漠北暗探并没有什么牵扯,于是口头惩戒几句,便将人放了。
闻人决伤势彻底痊愈,上次醉酒之后,他总觉得在沈宜安面前丢了脸,因此好些日子不敢见她。都督府的护卫减少了一半,敛风院也不再围着大批黑云卫,闻人决养伤时久未露面,而今他伤好了,也时常跟邹诚去军营练兵,如此他与沈宜安又是半个月未见。
那日沈宜安回去后,一心想着如何躲避闻人决,如今他不来纠缠,反倒让沈宜安松了口气。
蘅芜院和乐融融,唯独冉姑姑愁眉不展,眼看公主和大都督不像从前那样僵着,她以为和好是早晚的事,谁知这么多天过去,两人竟是一面也未曾见过。
她一边与莲香整理书架,一边望着不远处躺在美人榻上的公主,时不时叹气,莲香见她如此,便道:“姑姑若是累了就歇着吧,我一个人也成。”
冉姑姑又叹了一声:“不是累,唉,与你说了也不懂。”
莲香笑着说:“我怎么不懂?姑姑不就是为公主和大都督的事发愁吗?要我说,您管的太多了,不是哪家的夫妻都能和睦的。”
“你知道什么……”冉姑姑正要说她,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沈宜安已然直起身,看向她们这边。
莲香立刻认错:“公主,是奴婢多嘴了。”
沈宜安微微一笑,说道:“我倒觉得你说得对。”
冉姑姑直摇头:“既然成了夫妻,总是要过一辈子的,和和乐乐的多好。”
莲香不认同道:“若是嫁错了人,岂不毁了一辈子,依奴婢看,过不下去就离,对两人都好。”
冉姑姑生怕她真的刺激公主做下决定,问道:“你这都是哪听来的?”
莲香道:“奴婢今日去福宝斋买簪子,出来的时候撞见秦国公府的护院当街拦下一驾马车,强行把车里的女子带走,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国公府的三少夫人。”
沈宜安心里倒是对这位三少夫人有些印象,她未出嫁之时,也算是一位名满京都的才女,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听了长辈之言嫁给了秦国公的三公子,这位三公子不学无术,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听到莲香谈论这位三少夫人,她便多问了一句:“那些护院怎敢如此对她?”
莲香回想起来,脸上满是嫌恶:“自打三少夫人嫁过去,三公子一个又一个妾室抬进门,她脾气好都忍了,可前几日,那三公子竟然又收了一个贱籍出身的外室,三少夫人好言劝说,他竟要动手,还扬言要让那外室进门。”
“三少夫人去找国公夫人告状,可谁都知道国公夫人最宠着这个儿子,反倒将她骂了一顿,她气得要回娘家,结果马车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府中护院拦回去了。”莲香越说越气愤:“若是嫁了这种人,难道也过一辈子吗?还是尽快和离的好。”
冉姑姑听到和离这个词,心都快蹦出来了,连忙瞪了一眼莲香,莲香也意识到她们原先在谈论公主和大都督,闻人决是少年成名的大齐战神,拿秦三公子这种人与他类比总是不好。
“公主,是奴婢说错话了。”
沈宜安自然不会怪她,秦三公子是个混账,然而前世的闻人决造反逼宫,也未见得好到哪去。她只是对这位三少夫人有些感同身受,她娘家衰落,在夫家没有体面,连护院都能欺到她头上,此番若是国公府不肯和离,她要么忍一辈子,要么便只能被休弃回家,遭人白眼。
沈宜安虽然身份尊贵,但在这段婚姻中,同样身不由己。她与闻人决是先帝赐婚,想要和离本就困难,若是闻人决不答应,便难上加难,他们很可能要因此耗上一辈子。若真能平静安稳的过一辈子也就罢了,偏偏那个人野心甚大,想要取代沈氏江山。
“你没说错,女子若是嫁错了人,决不能将就,和离是最好的办法,若不能成,哪怕被夫家休了,也好过委屈忍受。”这话像是在对莲香说,可她心里明白,更多的是在劝她自己坚定。
闻人决从军营回来,本来是想回敛风院的,结果路上听两个下人说蘅芜院又在晒书,他的脚不听使唤,便来到这里。满院子婢女都在忙碌,他直奔书房,刚走到门口,好巧不巧就听到沈宜安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要和离?
闻人决心乱如麻,半刻也留不得,转身便走,连撞倒了一摞书都未曾察觉。
听到声音,莲香跑出来看,见那摞书倒了,忍不住骂:“是谁这么冒失?摔坏了公主的书看我不罚你们。”
周围的奴婢没人敢认,一个身材细瘦的小丫头道:“我好像看见了……”
莲香问:“看见谁了?”
“好像是大都督撞的,他刚才就站在这里。”
莲香以为她在编瞎话糊弄自己,问道:“既是大都督来了,怎的不直接进去,你是不是撒谎?”
沈宜安走出来,只见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磕头,嘴里不停地说:“奴婢不敢撒谎,真是大都督,他就站在这里,走的时候还撞倒了一摞书。”
她想到方才她们主仆说的话怕是被闻人决听见了,别人家的事,他自然是不愿意听,走了也正常,她见这小丫头可怜,便说:“别罚她了,不是什么大事。”
沈宜安将这件事放下没有再多想,闻人决回去后却是神思不属,失眠了半宿,他睡不着起身出门,径直走向偏房,一脚踢开门。
邹诚吓得从床上滚下来,看见他家少帅,不得不哈欠连天地穿上衣服。
“少帅有何吩咐?”邹诚艰难地睁着眼睛。
闻人决脸色沉郁,看着失魂落魄的,过了很久才开口:“她要与我和离。”
邹诚显然脑子还不清醒,顺着他的话说道:“嗯,答应她。”闻人决冷冷看向他,他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改口:“不能答应,您和公主是先帝赐婚,只要您这边咬死了不答应,公主她就离不成。”
闻人决若有所思,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邹诚狠掐了一下自己的
大腿,疼痛终于赶走了困意,他心想今日要是不给少帅一个明确的答案,少帅绝对能拉着他站到天亮,他想来想去,还真想到一个人。
“少帅,您想不想让公主回心转意?”
闻人决死灰沉沉的脸上突然焕发了精神,他挑眉问道:“你有办法?”
邹诚笑嘻嘻说:“属下知道一个最会讨女子欢心的人,咱们明日就去找他。”
他费尽口舌才让闻人决打消了连夜去找人的想法。翌日,天色刚亮,闻人决便揪着他出门,两人骑马在城中跑了半个时辰,越来越靠近北郊,闻人决觉得这条路眼熟,直至看见兵士巡逻,他才冷冷一笑,这可不就是去军营的路吗?
“邹诚,你找死?”闻人决声若寒冰。
邹诚跃下马,一脸神秘地说:“少帅别急,人就在军营里。”
他这么肯定,闻人决也只能暂且忍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军营,正是生火造饭的时候,火头营前一片热闹,一群将军校尉围着桌子唱行酒令,桌上摆了几只烧鸡,酱牛肉和几大坛子酒。
军营重地,他们竟敢在此喝酒,许是周围声音太吵,那群人压根没有发现闻人决,还在指着一个端碗喝酒的人放声大笑:“小侯爷海量,喝完这一碗,还有两碗。”
喝酒的人放下碗打了个酒嗝,豪爽道:“好说。”
闻人决皱起眉,正要从背后给那喝酒的将军一脚,就听邹诚笑着叫他:“哟,小侯爷喝酒呢?”
难不成邹诚说的人是他?
那人喝得尽兴,回答说:“废话,你这不看见了吗?”随后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扒拉开身边的醉汉,回过头便吓了一跳:“大都督。”
那人连滚带爬的来到闻人决面前,看见他冷着脸,酒立刻醒了,他们这位元帅出了名的治军严厉,今日被他抓住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闻人决皱眉打量他,眼前的年轻人大概二十来岁,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很有少年气,可这无论如何都与讨女子喜欢搭不上边吧。
他转而瞪向邹诚,心说若他敢骗自己,今日就跟这些醉酒的将校一起受罚吧。
邹诚这才想起他失忆了,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少帅您忘啦,这位是镇南侯府的小侯爷贺时,他到处招摇,惹得一群小姑娘恋慕,成日堵在侯府门口,镇南侯怕这个儿子走入歧途,这才送到您身边,让您代为管教。”
闻人决自然毫无印象,不过听邹诚如此说,这个贺时确实很懂如何讨得女子欢心。
“跟我过来。”
闻人决转身走向中军大帐,贺时吓得腿软,向邹诚求救:“邹将军,大都督不会要杀我吧?”
邹诚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谁叫你在军营里喝酒,还带着这么多人犯禁,一会儿少帅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他一高兴,兴许就不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