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安心里一紧,勉强镇定下来,说道:“知道了,你叫人去请三夫人过来,我们都在一处也安全些。”
芳沁院灯火通明,院内的护卫却个个神色紧绷,观察着四周,不放过一点异样的声音,贼人尚未抓住,此时越平静越代表暗藏危机。
沈宜安坐在主屋里等待,一直未有贼人被抓住的消息,她心里越发地不安,冉姑姑和莲香一左一右守着她,脸上俱是紧张和害怕,杜氏安静地坐在一旁,倒显得镇定许多。
她低声安慰两人:“别怕,或许贼人已经走了呢?”
话语太过苍白,若是普通盗匪,岂会在护卫多番搜寻之下,还拿不住人,可眼下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一阵清冷的哨声传来,由远及近,听着分外诡异,沈宜安紧紧抓住冉姑姑的手,问道:“姑姑,你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冉姑姑仔细辨认那声音,说道:“像是谁在吹哨子?”
一旁的杜氏脸色苍白,声音轻颤:“这,这好像是漠北骑兵命令进攻的哨响。”
沈宜安面色微变,问道:“你怎会知道?”
杜氏道:“是我弟弟,他喜欢收集这些古怪东西,前年去北关还曾逛过漠北的集市,带了一只骨哨回来,吹出来就是差不多的声音。”
牵扯到两国交兵,那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沈宜安来不及细想,门外的局势却已经变了,刀兵相接的声音响起,陈惊与一众护卫且战且退,终于被逼到了主屋门口。
黑衣刺客来势汹汹,且个个身手不凡,芳沁院的护卫很快便抵挡不住,只听砰的一声,主屋的门被一个护卫的身体砸开,夜风猛地吹进来,叫人遍体生寒。
护卫的刀堪堪落在她脚边,沈宜安脸上血色褪尽。
这时,陈惊赶来,挡在她身前说道:“殿下,这里不能久留,绛苑内有密道,您先随小人躲起来。”
陈惊半边袖子染血,护着她们几人往门口走,一道冷光袭来,门边不知何时竟躲着一个刺客,那刺客手中的刀直朝沈宜安挥来,陈惊只顾得上推开她,横刀迎上那刺客。
沈宜安摔向一旁,趔趄了一下才堪堪站稳,她身边空无一人,冉姑姑她们都被陈惊与刺客隔绝在另一边。
外头又是一声幽长的哨响,沈宜安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前方屋脊上赫然站着一个黑影,那人左手持弓,右手射箭,冷箭破空向她袭来,沈宜安浑身血液像被冻住。
流箭,死亡,这是她心上最重的一层阴影。刚刚醒来那段时日,她几乎天天做噩梦,而今噩梦中的场景重现,她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前世陷入那般绝望的境地,她心里仍在期盼,无声地喊那个人的名字。可眼下,她再也不会留有任何期待。
如果侥幸不死,她便立刻与闻人决和离,远离京都,过一世安闲日子。
疾风随利箭而至,沈宜安双手握拳,在箭尖快到之时,极速地扭了一下身体,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许是上天不忍心看着她再次死于利箭之下,箭尖只划破了她的衣袖。
她大口喘息,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活了下来,那人的第二支箭转瞬即至,她心中苦笑,这下是万万躲不开了。
沈宜安闭上眼睛,等待利箭穿胸的剧痛,这一次她应该不会再有重活一回的幸运了。
被利箭穿透的疼痛久等不至,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到她手边,滚烫,潮湿。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她当然认得出他的背影。
闻人决?
他直接用手掌去接那一箭,此刻他握住箭尖的那只手已经鲜血淋漓,血滴落下来会成一滩,已经流到她手边。
他竟救了她!
沈宜安久久不敢相信,可眼前所见的一切就是现实。
骨哨声短促响起,一连三声,院子里还在缠斗的刺客立即开始撤退,屋脊上的黑衣人也收起了弓,很快便消失无踪。
闻人决头上冷汗密布,却不是因为手上的伤,那阵骨哨声比先前在绛苑门口时听见的要清晰很多,他脑海中的记忆翻搅在一起,众多画面一齐涌上来,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沈宜安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身后,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军,你没事吧?”
闻人决猝然转身,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看向她。
她心头突地一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看见她后退,闻人决用那只干净的手攥住她手腕。他拿捏的力气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也不会让她轻易挣脱。
他双眸赤红,额上冷汗滚落,就这样盯着她看,眸光里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将军?”沈宜安晃了晃自己被他攥住的手。
闻人决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嗯什么?你倒是放开我呀!
沈宜安不习惯与他挨得这么近,退开一步问道:“将军能先放开我吗?”
放开?
闻人决头脑中一片混沌,听她说放开,他这一刻想到的只是她要逃离自己身边,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重重响起。
“我要与你和离。”
他心口钝痛,带着一丝恶狠狠的意味回答:“和离?你休想。”
闻人决说完这句话便失去意识,向她栽倒过来,沈宜安念及他刚刚救了自己,没有撒手,可闻人决浑身的重量岂是她能撑得住的,且他还抓着她的手不放,最后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公主,你可有受伤?”冉姑姑跌跌撞撞跑过来,方才她整个人都吓傻了,直到闻人决出现,救下长公主,她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沈宜安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大都督不知为何晕过去了。”
莲香和杜氏也走过来,陈惊已经开始查看芳沁院内受伤的护卫,邹诚带着禁军赶到,只看见满院子狼藉,他立刻让人四处搜查那些刺客的踪迹。
“大都督受伤了!”
不知是谁先开始喊的,邹诚听见了,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跑过来看,发现闻人决仰躺在地上,他双腿发软,跪在一旁探他的鼻息。
呼,幸好还有气。
邹诚呼出一口气,问道:“少帅伤在何处?我这便去请大夫。”
沈宜安指了指闻人决压在身底的那只手,邹诚看了,嘴角一抽。他们少帅何时身体这么柔弱了?只是伤了手就晕倒了,这伤口虽看着吓人,可只是皮外伤,难道箭上有毒?
邹诚不敢放松警惕,那些人敢来刺杀长公主,未必就不会在箭上下毒。思及此,他连忙和陈惊一起将闻人决扶到床上躺好,又连夜动身去请裴老。
香气缭绕,甜的有些腻人,闻人决甫一醒来,还以为自己睡在花丛里。他看着周围陌生的陈设,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正躺在沈宜安的床上。
对了,那些漠北暗探呢?
他匆忙起身,抬手穿靴时,才发现那只受伤的右手已经给人包成了一个粽子。
太丑了,闻人决嫌恶地咂嘴。
沈宜安那些婢女没一个得用的,连包扎伤口都不会,别是随了主人,只懂吟诗作画,无趣得很。
他都走到门口了,就在要推门时,脸色蓦地一变,一身冷傲就此垮下来。
闻人决哂笑,就这么出去?以何种面貌见她?失忆的那个他又呆又蠢,他自己都嫌弃,没失忆的吗?她躲都躲不及吧。
不错,他恢复记忆了。
漠北的骨哨都是用猛兽的骨头制成的,制作手法独一无二,吹出来的声音也十分独特,战场上一听,跟喊魂似的。重伤失忆之前他接到一封密信,是他安排在漠北的探子传来的,探子说黑云将领中有内鬼,要与他见面详谈,他去赴约,紧接着就中了埋伏,昏迷之前只有这阵幽长的哨响记得深刻。
黑云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有上百人,若只是个普通将军校尉,自然没什么大不了,揪出来杀了便是,可万一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呢?
赴约时他只带了邹诚,一是因为他只信得过邹诚,二是邹诚机敏过人,若论起保命,他们兄弟几个都不如他。事后证明,他是对的,但凡邹诚笨一点,他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闻人决望着房门,幽幽叹了口气,他脚下仿佛生了根,此刻进退两难。
告诉沈宜安他恢复记忆了?
她会没有半分犹豫地与他和离,然后呢?柳千鸿那小白脸总要回京的,她们一见面,沈宜安会将他彻底忘干净。
继续失忆?
那也太傻了,若能让沈宜安在乎他也就罢了,若不能,岂非尊严和脸面放在地上给她踩?
闻人决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他听出沈宜安的声音,僵了一瞬,忙躺回床上,最后还不忘把靴子按原来的样子摆好。
门吱呀一声打开,沈宜安同裴老一起进来,许是怕惊扰床上的人,她压低声音说道:“大都督没有发烧,箭上也验过无毒,却不知为何一直昏迷?”
裴老上前诊脉,见闻人决的右手包扎得奇怪,不免多看了两眼。
沈宜安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我不会包扎,怕他伤口再流血,就多缠了几层。”
竟是沈宜安给他包扎的!
闻人决浅浅勾了一下嘴角,看那只臃肿的粽子也觉得可爱起来。
裴老笑呵呵道:“殿下这般细致,大都督定会感受到的。”
什么意思?裴景这老头不会看出来他没昏睡吧?闻人决忍着没有睁开眼睛。
裴老看着他轻轻颤动的眼皮,微微一笑:“大都督并无大碍,至于昏睡的原因,也可能是他近日忙于练兵,有些累了。”
沈宜安不疑有他,她心里还记挂着一件要紧的事,问道:“此番对他的记忆可有影响?”
床上的人身体绷紧,裴老捻了捻胡须,道:“这还要大都督醒来才能知道,记忆这事,老朽可诊不出来。”
沈宜安心中早有准备,倒也不算失望。
“那我送您出去吧。”
裴老摆手道:“殿下留步,大都督这里须得有人陪着。”
沈宜安没有勉强,只送到门口便回来了,她见闻人决一只手臂露在外头,便扯了被子给他盖好。
闻人决屏息听着,沈宜安给他盖好被子,却没有走。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光,或许此刻就落在他脸上,想到这里,他不禁耳根发烫。
沈宜安轻叹一声,道:“裴老说你睡着了。”
她一开口,闻人决便紧张不已,以为她发现自己装睡,他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见沈宜安望着虚空,幽幽说道:“你睡着了也好,今日你救了我,从前你欠我的就一笔勾销,我不会再恨你了,只希望你还我自由,其余的你想要便拿走吧。”
她这又是什么意思?刚才又是为他包扎伤口,又是给他盖被,转眼就翻脸无情,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闻人决心里如同被钝刀子割了一刀,没有伤口,却疼的难以喘息。他早该知道,沈宜安不会变的,不管为她做什么,她始终都是这样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
走不进她心里,一切都毫无意义。
沈宜安说完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就离开了,闻人决在床上躺得浑身酸疼,最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失忆前的他惹沈宜安厌恶,无论如何挽回,她都不会再给他一个眼神。
失忆后的他虽然犯傻,但救了沈宜安,她对待救命恩人,总会有几分宽容的。
他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完全没救了,另一半或许还能力挽狂澜。
选择哪一个,似乎已经不需要再多考虑。
第23章 (三更)他就是来给长公……
一夜过去,绛苑已经由黑云卫接管,邹诚带着人在院内仔细搜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漠北暗探的痕迹。看来这次刺杀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要针对长公主?
绛苑外,黑云卫重重封锁,杜家老夫人和杜氏的母亲一下马车,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住了。杜老夫人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这才确定她没有找错,这里的确是长公主的别苑。
她们也不是没见识的寻常妇人,一看那些侍卫的衣着,就知道是黑云卫。只是心里不免震惊,都说闻人大都督不喜欢长公主,那怎么公主来别苑小住,也要出动黑云卫随行保护?
一直以来关于这对夫妻的猜测甚多,尤其是他们成婚那日,闻人决连夜去了北关,二人怕是连夫妻之礼都没行过。长公主身份尊贵,京都的这些后宅女眷们不敢明面上嘲笑,暗地里恐怕没少讥讽。
如今一看,大都督对长公主如此爱护,竟把黑云卫当成了普通护卫给公主看家护院,可见传言都是假的。
陈惊出来接她们进去,杜老夫人来到芳沁院这一路上,又见到了许多黑云卫,甚至连大都督的副将邹诚也在,她心中又安定了几分。
似国公夫人那般蛮横的人,长公主的身份或许能压一压她的气焰,但若要让她害怕,只有闻人大都督这样手握实权,万军簇拥的人方能做到。
芳沁院的主屋昨日被刺客毁了,杜家两位夫人被请到西侧间,她们一进门,最先看到起身向外张望的杜氏,母女祖孙一见面,便都红了眼圈。
杜老夫人还算冷静,拉着儿媳先给沈宜安请安:“妾拜见长公主殿下。”
沈宜安微微颌首,道:“无须多礼,你们许久未见了,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杜老夫人连忙谢过,杜夫人再也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阿媛。”
杜氏眼中含泪,听到母亲唤她,却没有立刻过去。
杜夫人声音带着哭腔:“你是不是还怨我?傻孩子,你真当我和你祖母不管你了吗?我们在秦国公府门前等了好几日,能求的人都求遍了,若不是遇上长公主,连见你一面都难啊。”
“母亲,祖母……”杜氏终于哭出了声,快走几步,扑到杜夫人怀里,“别再为我伤神了,把弟弟找回来,你们以后好好的,就权当我死了吧。”
杜夫人捶打着她的背,哭道:“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啊?即便不能和离,被秦国公府休妻,我和你祖母也要接你回家。”
恰在此时,杜氏抬手安抚她母亲,杜老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顿时疼的面容都搅在一起,问道:“那秦三郎竟然打你?你怎么不早说?”
杜氏遮住了手臂,低声道:“不是他,是……国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