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夫人再也冷静不了,拉着她说道:“走,这就去秦国公府,让秦三郎写放妻书。”
沈宜安这才开口拦人,道:“倒也不用,秦三公子就在我这别苑里。”
话音刚落,邹诚和两个黑云卫亲自押着一串人走进来,秦三公子似乎刚醒,不知身在何处,还以为是被那些黑衣人抓住了,他大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我爹是谁吗?我要是伤了一根头发,秦国公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邹诚嫌他嗓门大,半点也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正好让他扑在地上,给沈宜安行了个大礼。
秦三公子哎呦一声,抬起头看见面前是一个秀丽脱俗,气质绝尘的女子,不由愣住了。
邹诚再次踹他,道:“眼瞎了?还不快给长公主请安。”
秦三公子咽了下口水,出神地道:“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他原先只听说过公主有仙人之姿,却没见过真人,还以为只是吹捧之言,今日一见,便知那些夸赞她容貌的话都是谦虚了。长公主长成这模样,新婚夜还能独守空房,闻人大都督别是那方面不行吧。
闻人决从寝房出来,走到西侧间门外,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身边怎么这么多人?闻人决远远看着,没有进去,而是走到廊下,随便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秦三公子被面前女子的美貌震了一下,这才有心思看向四周,他目光扫过杜家的两位夫人,最后落在杜氏身上,目露威胁地看了她一眼。
杜氏害怕的抖了一下,杜老夫人轻轻拍着她,冷声对秦三公子说道:“三公子,你和我家阿媛性情不和,我们两家差距又大,实难过到一起,望你能答应和离,放她自由。”
她这话已经算是十分客气,可秦三公子不领情,张嘴就是讥讽:“和离?你们想的美。”
杜老夫人看向瘦得只剩骨头的孙女,又退了一步:“即便是休书,也成。”
秦三公子哈哈大笑:“行,我休了她,但不是现在,等我腻了吧,最多不过三五年。”
杜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杜夫人也两眼通红,杜氏低声下气的求他:“三郎,你就放了我吧。”
秦三公子气焰嚣张道:“求我放了你?你是想和你那情郎双宿双飞,杜氏,你还要不要脸?”
看来这是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闻人决靠在栏杆上,悠然自在地听着。
随着秦三公子这一句话,杜氏彻底崩溃:“你胡说!”
秦三公子呵呵一笑:“我胡说?你那小情郎要回来了吧,所以你这么急着摆脱我。你想与我和离,再嫁给他,门都没有。”
听到这里,闻人决半阖上的双眸陡然睁开,他感受着胸口的丝丝疼痛,被人戳心窝子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
想来是这女子心有所属,看不上她丈夫了?闻人决低声嗤笑,旋即想到自己,便再也笑不出来。
杜氏仿佛被击垮了,险些站立不住,她痛心地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早就断了,在我嫁你之前,就没有任何联络了!”
“我呸。”秦三公子冷笑:“怎么断的?你还留着给他绣的帕子,上面有他的名字,还有那封书信,我回头找出来给你看,上面写着阿媛亲启,是你的小字吧,叫得真亲热啊。”
闻人决揉着心口,就快要听不下去了,这简直是针针见血,句句往他心口上刺。
杜氏羞愤欲死,含泪说道:“你不能这么说我,我和他……嫁你之后,我就死心了,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可你整日花天酒地,一个妾室又一个妾室的抬进门,我都可以忍了,但你要纳那个外室回来,决对不行。”
那她这丈夫简直不是个人,闻人决皱了皱眉,觉得浪费了自己的同情心。他刚想离开就听沈宜安说道:“你们既然都已心有所属,为何不能干脆的和离?免得再互相折磨。”
秦三公子怒气上头,顾不上她的身份,道:“我就不离,她当初嫁我,还不是冲着国公府的聘礼,跟那些出来卖的女子有什么区别,就这一点,还不如我那外室高贵。”他语气闲闲的:“长公主何至于操心起我们国公府的家事?”
沈宜安气定神闲道:“那便说说你昨日密谋刺客,行刺本公主的事吧。”
秦三公子面色一变,目光在他们之间看了几个来回,愤然开口:“你们,你们这是串通好了要栽赃我!”
邹诚问他:“地痞是不是你找来的?你有没有让他们进绛苑偷盗?有没有给他们金子让他们吓唬院子里的女眷。”
“刺客一事,你有重大嫌疑,老实交代,为什么谋害公主?”
秦三公子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眼看一口大锅就要扣在他头上,他当然不能认:“我没有!”
正在这时,外院下人来说:“秦国公夫人求见。”
秦三公子顿时一喜,想要他背锅,也得看看他娘答不答应!
须臾之后,一个穿着金丝华服,头上戴满珠翠的中年妇人迤迤然走来。
沈宜安前世未曾与这位秦国公夫人打过交道,却也知道她十分难缠,比起自己那婆婆也是不遑多让,她今日叫邹诚过来,借着黑云军的气势让国公夫人害怕,以防她当众撒泼。
“长公主万安。”秦国公夫人低头见礼。
沈宜安叫了起。
秦国公夫人眼角瞥见杜氏和她的家人,轻蔑一笑:“我这儿媳妇不懂事,叨扰了长公主,我听说她想与我儿和离,这应该算是家事,自然由我们两家商量着处置。”
她那高傲的态度可一点不像能商量的意思,沈宜安微微一笑:“本来是这么个理儿,但如今,你家三公子涉嫌谋害皇亲,便不能让你带回去处置了。”
秦国公夫人不知道昨夜绛苑进了刺客,秦三公子一夜未归,她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想带杜氏回去,因此触怒了长公主,这才赶来解围,听得这话她愕然问道:“谋害了哪个皇亲?”这长公主仗着身份竟然开始冤枉人了。
沈宜安正要开口,却有人抢先了一步,只见闻人决大步流星走进来,神情自若道:“是本帅的妻子,大齐长公主。”
他一直走到沈宜安面前,眸光深沉盯着她看,外人面前,沈宜安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唤了一声:“大都督。”
“公主。”闻人决挑了挑眉,道:“我口渴了。”
若不是今日得借着他的势……
沈宜安温婉一笑:“莲香,给大都督上茶。”
闻人决却说:“不用,我喝公主这杯。”
他端起她喝了一半的茶,大口饮尽,沈宜安压根来不及拦他,恼的双颊和脖子都红成一片。
闻人决轻笑一声,在她身旁坐下,看向秦三公子,问到:“在这审,还是去京兆尹衙门审?”
秦三公子脸色苍白,京都勋贵众多,每家难免有那么两个不成器的子弟,在他们这群纨绔心里,惹了谁都有家人帮着解决麻烦,唯独这个闻人决,那是真的惹不得。
闻人决年少时外号疯狼,不只是因为狼是他家祖传的图腾。那一日平阳侯世子在背后谈论京都贵女的相貌,言语极为露骨,上至公主,下至公侯之女,他挨个品评了一遍。闻人决路过时听见了,直接将人绑了带到军营,逼他从军,不答应就打得他皮开肉绽。
至此那些纨绔心里都叫他疯狗,可他们又怂,怕闻人决听见了自己要挨揍,便在开口时把狗替换成了狼。
年少时的他尚且惹不得,何况如今,他已经是黑云军主帅,大齐最年轻的定北将军王。
秦三公子抬头看向他,见闻人决鹰眸里闪过一抹警告。
他连忙低头,小声说道:“我愿意和离。”
说到底他们都知道刺客不是他找来的,长公主只是想逼他答应与杜氏和离,他母亲再厉害,到了闻人决面前也不管用,哪怕是他父亲秦国公亲自来了,也是一样的结果。
闻人决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他与公主喝一杯茶,在他们面前说大齐长公主是他的妻子,他就是来给长公主撑腰的。
传言都是假的,他想起昨夜在绛苑门外他还骂长公主是个不得夫君宠爱的怨妇,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得亏除了他的小厮没人听见,不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秦国公夫人心里不痛快,问道:“三郎,不是你做的就不要承认,你若是怕有人威胁你……”
秦三公子连连摇头:“没谁威胁我,我本来也不喜欢杜氏,和离了更好。”
闻人决将茶杯轻轻一扣,再没有人说话了。
不多时,邹诚去拿来笔墨,就让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写和离书,写好之后,邹诚收走两份和离书,说道:“属下一会儿拿去衙门盖个印就成了。”
终于能清静了!闻人决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赶快走,邹诚离开后,秦国公夫人和秦三公子也走了,
杜家的几个妇人感谢沈宜安大恩,杜氏跪下要叩拜她,沈宜安亲自扶起她说道:“不用谢我,你已经与秦三公子和离了,以后便是自由之身,若是心中对从前那位公子还有遗憾,自然应该争取。”
闻人决正端着莲香送上来的茶,闻言便被茶水狠狠地呛了一下。
他想问沈宜安:
究竟是人家遗憾,还是你心里觉得遗憾?
第24章 (一更)回忆
能说出遗憾这种话,她定是与那杜氏感同身受的吧!
闻人决揉了揉眉心,或许她也觉得是他用强权逼迫了她。
那时他北征回来没多久,天启帝的身体已经开始迅速枯败,似他这般手握重兵的臣子,一向是帝王心里的大忌。天启帝时日无多,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闻人决,要么不惜一切重用他。
若选前者,先不说能不能成功杀了他,光是杀他的后果,天启帝便承受不起。闻人决死了,黑云军一定会反,京都军防薄弱,对上骁勇善战的黑云铁骑,沈氏江山顷刻间就会覆灭。
可若是重用于他,沈宜昭不过八岁稚童,凭什么驾驭这样一个野性难驯,掌控数十万大军的臣子呢?
穷极无路之时,天启帝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好女儿,闻人决曾向他求过沈宜安,有了沈宜安,就如同在闻人决这头危险的猛兽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子。
赐婚圣旨打得闻人决措手不及,他当然知道沈宜安不喜欢他,所以一直打算徐徐图之,怕的便是激起沈宜安的逆反之心,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面对那道圣旨,他告诫自己不要心浮气躁,可还是难以抗拒它的诱惑。
有了它,沈宜安必定会成为他的妻子,一生一世,只要他想,就能绑她一辈子。
沈宜安果然不肯妥协,求了天启帝多次。那时闻人决心里想的是,只要她来求他,他就去找天启帝收回成命,他不怕沈宜安逃,在他看来,他娶她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也确实来求了,语声婉转,灵动狡黠,一句“难道将军心悦于我”逼得闻人决险些溃不成军。
沈宜安在他面前鲜少露出那般明媚的笑容,闻人决心软地几乎要答应她了。
如若不是前一日,他听见了沈宜安和柳千鸿的对话,恐怕还真要上了她的当。
柳千鸿去看望他姑姑柳贵妃,出宫时沈宜安送他到朝定门,恰好那一日禁军统领约闻人决吃酒,他从军营回来就来朝定门堵人,正看见他们在宫门前依依惜别。
“学兄,你此去何时才能回来?”沈宜安眉目间满是不舍。
柳千鸿笑着递给她一本诗集,道:“归期不定,这诗集你留着,当个念想,只可惜不能看着公主出嫁了。”
沈宜安不由蹙眉:“别提这个。”
“可你总要嫁人的,闻人大都督英勇无双,气概不凡,你就这么抗拒嫁给他吗?”
沈宜安脸上露出一抹薄红,道:“不许提这个人,比起他我宁愿嫁给你。”
后来两人再说什么,闻人决都听不见了,他只知道自己疯了,从沈宜安嘴里说出想嫁给别人的话,刺激的他杀意上涌,若身在战场,他已经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大杀一通。
可他不在战场,消化了一晚,闻人决仍然满身戾气,所以那日沈宜安来找他,他不只拒绝了她的提议,还变本加厉对着她什么狠说什么。
“我不在乎公主恨我,你嫁我已成定局,谁也改变不了。”
她红着一双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闻人决没觉得解恨,他更后悔了,他早就发誓,谁让他的公主掉泪,他定然要将那个人大卸八块,扔去喂狼。
可惹公主掉泪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毫无办法,只能狼狈地逃了,似乎看不见她的眼泪,便可以当做不存在。
大婚那日,他前一晚在蘅芜院坐了一夜,心中有憧憬,有紧张不安,还有热切和兴奋。
人已经娶回来了,他不在乎她心里想着谁,总有一日,沈宜安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待她更好。
花轿到了,他迫不及待掀开轿帘去牵她的手,沈宜安那双小手冻得冰凉,他心疼地握紧,正要发怒,质问随行的婢女为何不准备暖手炉,被他牵着的女子却发出一声抽噎,带着热意的泪滴在他手背上。
闻人决轰然间热切消退,从头冷到脚。
她竟然哭了!在花轿上,在这条嫁给他的路上。
你哭什么?
闻人决在问出口之前,已经开始害怕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沉默了,只是握住沈宜安那只手的力气越来越大。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能安抚他的那个人只顾着哭泣,这场大婚注定是冷冰冰的。
喜宴上,闻人决接到了萧然的来信,漠北似有异动,恐怕会危及边关数个城镇。他决定明日一早就随大军动身,离开一段时日,或许能让沈宜安平静一些,接受他们已成夫妻的事实。
宴后,他来到蘅芜院,想同沈宜安说一声他明日动身的事。
闻人决推门走进去,就看见她懒懒地倚在床头,翻着一本薄薄的诗集,那模样很是惬意,叫他看了也舒心几分。
起初闻人决没在意,走近她才越发觉得她手里的诗集熟悉,他抢走那本诗集赫然看见了上面柳千鸿的题字。
这不就是柳千鸿在朝定门前送给她那一本?临别之前所赠的礼物自然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