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亲本就是两家商议着来, 不成也在情理之中。
窦家拒亲, 任家就瞅着机会拼命踩上两脚。
若是平常的话, 任家愿意踩谁就踩谁, 问题是现在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楚家干的。
杨妧才不想替任家背这个黑锅。
清娘看热闹不怕风大,摩拳擦掌地说:“干脆点把火,让两家打起来。”
杨妧莞尔笑道:“我也想, 就怕点火架秧子时溅了火星身上……任家和窦家都不是善茬, 咱们还是离远点好,跟承影他们说,想法给窦参将露个口风,再约束咱们府上的人谨言慎行,免得被牵扯进去。”
任平旭行事不太干净, 留了好大一条尾巴。
窦参将能不能顺着尾巴揪住这只小狐狸就看他的本事了。
承影处理这种事极其拿手, 布置好之后带着几个人到农户里买了好几头羊和十几只大公鸡, 在总兵府圈出一块空地,暂养在里面。
每隔七八天,厨房会炖一只羊,熬一大锅羊肉汤。
杨妧特地把羊脸留出来,学着陈赵氏的做法, 把羊舌、羊耳等不同部位分别切片装碟,配两碗蘸料、一笸箩火烧和几道小菜送到外书房去。
秋意渐浓,萧瑟的秋风一日寒过一日。
奶白的汤里沉着薄如蝉翼的羊肉,上面浮一层翠绿的芫荽, 再点几滴秦椒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碗羊汤下肚,整个身体从内而外都是暖的。
楚昕笑着告诉楚钊,“原先在护国寺附近的羊肉陈,因为得罪了静雅县主开不下去了。表妹找到那一家人在三条胡同开了间小馆子,店面不大,生意非常好……顾老三和周延江经常去捧他们的场。”
楚钊夹块羊舌头蘸上蒜泥,一口咽下去,再咬口火烧,喝口汤,点点头,“杨氏行事比你有分寸。”
这话不单是指羊肉陈,更是指杨妧处理窦家之事的分寸。
楚昕比听到楚钊夸自己还要高兴,兴奋地说:“表妹一向都聪明,她还打算在宣府开间绸缎铺子,正托严管事帮着找店面。”
开铺子?
杨氏是想长住宣府,她能待得住?
如果真能久待就好了,楚昕有人陪伴,家中仆从有人管束。
别的不说,这几个月的饭食明显比以前强。
吃过饭,楚钊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只匣子递给楚昕,“里面大概两千两银子,有好地角的铺子可以多买两间。还有家里日常花费不少,别让杨氏拿自己的私房钱贴补。 ”
楚昕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趁着休沐,和杨妧一起把店面买了。
店面有两家,都在同安街上,可惜是斜对面,如果是相连的铺子可以打通成一家。
杨妧却非常满意,“这边的三间卖布匹,那边两间荷包香囊、胭脂香粉等东西,京都的种类比宣府齐全,样子也好看,应该不愁卖。”
楚昕拿着炭笔宣纸记下各处的尺寸,准备做柜子、架子。
当天夜里,杨妧给范二奶奶、余新梅等人分别写了信,让她们帮忙搜寻哪里有好看便宜的小物件。
忙忙碌碌中,九月不经意就过去了。
十月初一,楚昕将八十位私卫尽数交给承影带领,护送杨妧回京操办楚映的亲事。
一别四个月,秦老夫人见到杨妧高兴得不行,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叹道:“没瘦,但是手不如往常细。”
杨妧偎在秦老夫人身边撒娇,“祖母,我特意没擦手油,就是想让您知道,我可没闲着……您可得给我点奖赏。”
说着,把自己做月饼、卤羊脸、买店面等逐样事情讲一遍,又讲窦笑菊三番两次纠缠楚昕,“都怪祖母把表哥教养得这般好,走到哪里都被人追捧,我心累得不行。祖母,您得补偿我。”
张夫人面色沉了沉。
真是个妒妇!
给楚昕抬一房姨娘有什么不好,还是知根知底的武官家的姑娘。
以后窦姑娘在宣府照顾楚昕,杨妧回京都料理家事。
虽说府里的事情大都是庄嬷嬷张罗,可她毕竟是主子,有些事情必须经由她拍板,有些宴请她也不好不去。
上个月顾夫人做寿,她去吃席,回来晖哥儿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叫她心疼了好半天。
如果杨妧在,她就用不着出门应酬了。
可张夫人也只是心里嘀咕,并不敢说出口。
毕竟秦老夫人发过话,如果她敢给楚昕张罗姨娘,那么老夫人立刻给楚钊送两个贴身使唤的。
秦老夫人瞧见张夫人的神色,并不理会,仍是拉着杨妧的手笑道:“合着是回来讨银子的,行行行,该赏的要赏,该补偿的也得补偿。首饰什么的早先就给你们分了,今年中秋节,贵妃娘娘赏了一匣子南珠,都给你。”
庄嬷嬷捧出只半尺见方的花梨木匣子。
匣子分两层,上层是黄豆粒大小的珠子,粒粒浑圆饱满,发出莹润的光。
下层的要大些,跟莲子米一般,不但有米白的,还有淡粉色、淡紫色,甚至还有八粒蓝黑色的。
“真漂亮,”杨妧抓起一把,又松开手,珍珠如落雨般“滴滴答答”落下来,“我头一次见这种蓝黑色的珠子,不知道镶金钗好不好看?”
“配金色显得暗淡,我觉得配银更合适。”秦老夫人给她出主意,“不如拿到银楼问问,他们经手的首饰多,更有经验。”
杨妧欣然答应,“过两天就去,如果好看的话,就镶两对钗,两对耳坠子,我跟阿映各一对。”
楚映推辞,“你自己戴,我不缺发钗,这几个月又添了十几样,匣子都快盛不下了。阿妧,你来瞧瞧我的首饰。”
“好呀,”杨妧看出楚映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笑盈盈地问:“你在哪家打的,是头面还是单独的钗簪?要是我瞧中了,你可不能小气。”
楚映道:“看中什么,你尽管开口。”
脸上虽然带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看着很是勉强。
杨妧心里纳罕,跟在她身后走进清韵阁。
藤黄将四个妆盒一字摆开,楚映指着刻着石榴花的匣子道:“里面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套青金石的,都是在同宝泰定制的,另外几只匣子里是零散的钗簪还有些绢花,以后留着赏人。”
同宝泰的手艺不用说,必然非常精美。
果然,红宝石的头面华贵富丽,而青金石的典雅细致,各具特色。
杨妧连连夸赞,正要放回去,只听楚映道:“阿妧,你可听说静雅县主的事儿?她被送到静业寺清修了。”
杨妧手一抖,红宝石的顶簪险些落地,她忙抓紧了,放进匣子里,问道:“为什么?”
“菊花会那天,她与人在马车里厮混被瞧见了。”
“呵,”杨妧低呼一声,“怎么会?”
“静雅的车停在在菊苑旁边的胡同里,侍女往车里送酒菜被周家大爷看到了。侍女还遮遮掩掩地不让靠近,周大爷好奇之下掀开帘子,静雅跟两个进士衣冠不整……好多人都看到了。不止他们两个,在那之前,静雅就结交过好几人。”
静雅的侍女会武,寻常人近不得马车,更遑论去掀帘子。
周延江是皇家子弟,又有一把力气,侍女们拦不住他,也不敢真正动手。
若是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被灭口了。
杨妧沉默数息,叹道:“静雅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我不是同情她,”楚映无意识地拧着手里的帕子,很难启齿似的,过了会儿,破釜沉舟般开口,“中元节,陆公子约我去护国寺。我因为挑衣裳去得迟了,看到陆公子满脸通红地站在静雅的马车旁……原先我没在意,可出了菊花会那件事,我心里始终梗着刺。”
说着,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阿妧,我不知道还要不要成亲。”
这事儿换成谁,心里都会不舒服,可杨妧相信陆凡枝。
毕竟前世陆凡枝从奔驰的马车上跳下来,以致于摔断了腿,也未曾屈从静雅。
重生归来,虽然人的际遇改变了,但性情没变。
就如余新梅仍旧快言快语,钱老夫人还是心思通透,陆知萍还是尖酸刻薄,而陆知海依然是那副看似儒雅,实际上懦弱之极的性子。
没道理陆凡枝会改变。
杨妧问道:“你跟陆公子提过此事没有?”
“没有,”楚映轻拭下眼角,“中元节见过之后,再没私下碰过面,都是陆公子到家里来,在瑞萱堂见的。这话不好当着祖母问,我也开不了口……也怕陆公子觉得我疑心重而动怒。”
杨妧能够理解楚映的感受,拍板道:“与其你疑神疑鬼,不如当面问一下,如果陆公子生气,那干脆退亲好了。天下好男人有得是,总能找到合心意的。约在家里不太方便,莫如在茶馆要间雅席问个清楚。”
楚映咬着下唇,“阿妧,你陪我去。”
事情宜早不宜晚,杨妧当即让楚映给陆凡枝写了张字条,又让承影在悦来茶馆的二楼订了两个雅间。
到了茶馆,杨妧道:“这种事,我在场不方便,我在隔壁房间等着,让清娘陪你进去。”
倘或发生意外,清娘能护住楚映。
清娘拍着胸脯道:“大姑娘放心,我离得远远地站着,保准不偷听你们说话。”
楚映羞红了脸,当先推门走进雅间。
陆凡枝已经到了。
他穿件鸦青色细布长袍,束着靛青色腰带,头发用竹簪绾起,简单却不失清雅。
瞧见楚映,陆凡枝黑亮的眸子里顿时染上一层笑意,可看到清娘,那层笑很快变成惊讶。
陆凡枝认得清娘,是世子夫人身边服侍的人。
清娘跟着过来,意味着世子夫人可能也在这间茶馆。
婚期将近,希望不是亲事出了差错。
陆凡枝心里有点慌,朝楚映拱手行个礼,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我写信,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142章
楚映本就不是个会掩藏心事的, 憋了这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听到陆凡枝这般问,立刻答道:“中元节那天, 我在护国寺门前见到你跟静雅县主了。”
陆凡枝微愣, 连忙解释, “我等你时, 静雅说天气炎热, 她车里摆着冰盆,请我上去喝茶。我与她并不相熟,又是孤男寡女, 我怎可能答应?谁知她两个侍女想动手拉人, 我斥责她们几句……没想到你看到了。事情过去几个月了,怎么现在才问?”
楚映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发生了菊花会的事儿之后想起来觉得不太对劲儿。”
中元节当日,护国寺门前人来车往, 遇到了说几句话是很平常的事儿, 谁都不会往心里去。
陆凡枝明白楚映的想法, 轻声道:“咱们已经定亲,我不会负你……即便没有定亲,我也不会不顾声名去寻歪门邪道。阿映,我很高兴你能问我,以后咱们坦诚相待好不好?倘或有事, 你尽管开口,别闷在心里难受。”
“我不知道怎么说,又怕你生气,”楚映红着脸, 声如蚊蚋,“嫂子让我直接来问。”
她是国公府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可在他面前却收敛了所有的娇纵,连心底的疑惑也忍着不问。
她应该是极喜欢他的吧?
陆凡枝心软如水,越发往前靠近半步, “我不会对你生气,你想怎样就怎样。” 顿一会儿,续道:“你能在外面待多久,旁边有家面馆做的爆鳝面很好吃,我请你和嫂子吃面?”
他微垂着头,声音低而轻柔,气息直直地扑在她耳畔。
楚映心跳如擂鼓,脸越发红涨,连耳垂都透出云霞的粉色,她吸口气稳了稳心神,低声道:“不用,我们要去同宝泰镶珠子,中午回府用饭。你若有事就去忙吧。”
“好,”陆凡枝轻笑,柔声道:“那成亲以后我带你来吃……我回衙去了,你替我跟嫂子道谢,多谢她开解你照顾你。”
楚映点头应着,等陆凡枝离开,才长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蹿到隔壁对杨妧道:“我问了,他说静雅请他到车里喝茶,他没去。”
杨妧笑着点一下她的脑门,“高兴了吧,就一句话的事儿,堵在心里一个月,亏不亏?”
楚映抿唇,死犟着“哼”了声。
前两天楚映还是一副愁眉苦脸,出门不到两个时辰,面色立刻阴转晴,秦老夫人看出不对劲来,用过晌午饭特地留了杨妧说话。
杨妧没瞒着,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遍。
秦老夫人浑不在意地说:“我跟钱老夫人都相中的人,还能看走眼了?不过这点做得对,有事就直接说出来……你明天给五姑娘添妆,我这里有对金如意,你一并带着。”
杨妧道谢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