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张夫人和楚映各自打发人送来添妆礼,让杨妧带给杨婉。
翌日一早,杨妧先去四条胡同把带给关氏的物品放下,然后接着关氏、杨婵和杨怀宣三人往头条胡同去。
关氏见杨妧气色不错,又因穿了件鲜亮玫红色缎面褙子,更显出面颊红润,情知她生活过得顺利,只略略问候几句楚昕,便感叹道:“到底齐大非偶,因为五丫头的嫁妆,这段日子不知争执过多少回。”
陆家的聘礼多是字画瓷器,东西不实用,可价钱摆在这儿。
杨婉怕脸面不好看,就想为自己多要点嫁妆,而杨家经济一般,还有两个孙子尚未娶妻,不可能砸锅卖铁地把家底全给杨婉陪送过去。
所以杨婉时不时地跟秦氏闹。
而陆知萍得知嫁妆不多,当着杨家人的面儿含沙射影地提过两次,秦氏对陆家也颇有意见,还曾起过退亲的念头。
总而言之,亲事进展得颇为不顺。
关氏道:“如果许配个门户相当的,三四百两银子就很体面了,何至于全家都勒紧裤腰带省银子……阿妧你可得记着,你那些嫁妆可都是姑爷置办的,就是看这一点也得尽心尽力地伺候公婆照顾姑爷。”
“我记着呢,”杨妧小声嘀咕,“娘怎么不说说,楚家还得了我这么个好媳妇呢?”
关氏瞪着她笑。
没多大会儿,马车在头条胡同停下。
杨妧抬眸打量了一下屋舍。
房子不小,却挺旧,围墙破了好几处,大门的漆面也掉了,好在因为办喜事,贴着崭新的大红色双喜字,多少掩盖了木头的斑驳。
绕过影壁,便见地面挨挨挤挤摆着一地杨木箱笼,赵氏正颐指气使地吩咐抬嫁妆的汉子,“抬的时候留点神,别碰着磕着,都花银子做的。”
汉子憨厚地笑:“太太放心,这箱笼我一人都能搬动,磕不着。”
赵氏很得意,扬起下巴对杨妧道:“总共六十六抬嫁妆,虽然不如你的多,可都是真金白银置办的。”
二伯母柳氏抿了抿唇。
杨妧打量汉子两眼。
那人看上去实诚,其实精明得很。
说箱笼一人能搬动,不就暗指着里面没多少东西?
关氏和杨怀安留在外院帮忙照看发嫁妆,杨妧领着杨婵走进二门,迎面看到了大堂姐杨婳。
杨婳正值桃李年华,去年刚生育一子,身材不若少女时窈窕,脸颊也略显丰腴,却透出无法掩饰的成熟风韵。
较之青涩少女更加动人。
杨婳老远便漾出热情的笑,“是四妹妹吧,好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你了。”
急走几步,握住杨妧的手上下打量番,视线在她发间镶着金刚石的蝴蝶簪上停了数息,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漂亮,印象里四妹妹还梳着双丫髻,一边戴一朵绢花,转眼间都嫁人了。”
杨婳腕间戴一只翡翠镯子。
镯子成色极好,碧绿油亮的,曾经是秦氏的嫁妆,杨婳出嫁,秦氏便给了她。
杨妧认得这只镯子。
前世,在书房的罗汉榻上,杨婳白皙的手臂蛇一般缠在陆知海肩头,腕间镯子绿得刺目。
杨妧不动声色地挣脱杨婳的手,笑道:“三四年不见,大姐倒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会说话。”
“哪里?被孩子拖累着,憔悴了许多。还是四妹妹和五妹妹有福气,家里使奴唤婢的,不用亲自喂养孩子。对了,你大姐夫今年过了童生试,明年秋闱要是能过,我们要来京都住一些时日,届时免不了叨扰你们。”
前世也是,杨婳和陈彦明进京备考。
杨家人多屋舍少,杨妧主动邀请两人到长兴侯府居住,还特意拨了个会做鲁菜的厨子过去伺候。
她诚心诚意待杨婳,没想到杨婳却勾搭上陆知海。
呵呵,真是讽刺。
这一世,杨妧绝对不会再做这种傻事。
可她仍旧笑着,满口答应,“大姐尽管来,姐夫若能高中,咱们阖家脸上都跟着荣耀……对了,五妹妹在哪里,家里婆婆和小姑托我带了添妆。”
杨婳指指西厢房,“祖母也在,我陪你进去。”
西厢房里不但秦氏在,杨姮和三堂姐杨媚也在。
杨媚长得像柳氏,圆脸,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看着非常喜庆。
前后两世,杨妧跟二房相处的时日都不多,对杨媚也没什么印象,寒暄过几句,便示意青菱呈上礼物,“金如意是老夫人送的,婆婆给了块玉佩,这支钗是我小姑的礼。小姑下月出阁,被婆婆拘着不让出门,否则也想过来凑个热闹。”
杨婉看眼金钗,又掂起金如意试了试,脸上露出明显的欢喜,“真是破费了,你带了什么给我?”
杨妧奇道:“四月份不就给了你?是对石榴花簪头的金簪,祖母当时也在的。”
“是吗?”杨婉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可能忘记?我的首饰都入了册,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了,记得一清二楚。”
杨姮在旁插嘴,“国公府家大业大,有得是银子,你多给五妹妹添点能怎么样?”
多添次妆确实不能怎样,但也没有这么正大光明讨要的。
杨妧无语,笑盈盈地问:“二姐姐成亲,我托大哥捎了首饰,不知道二姐姐打算用什么回礼?”
杨姮道:“你还缺这点回礼?真是越有钱越小气。对吧,三妹妹?”
杨媚只是笑,并不言语。
杨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二百两银票,没给杨婉,而是递给了秦氏,“祖母,这阵子家里花销大,多少添补些。国公府还有一堆事情,我就不多耽搁了。”
秦氏狠狠地瞪杨姮两眼,伸手接过银票慈爱地说:“你忙就先回吧,明儿早点过来。”
杨妧含笑婉拒,“家里人多,明天我不来添乱了。”
“干嘛不来?”杨婉急了,“你不来,别人还以为咱们姐妹间有嫌隙。”
主要是,门口停着国公府的车驾可以镇镇长兴侯府来迎亲的人。杨家虽然只是小官吏,但在勋贵圈也并非籍籍无名。
杨妧浅浅笑道:“我另外有事。”到外院喊了关氏一起,仍旧先回四条胡同。
范二奶奶在杨家门口坐着。
杨妧盯着她明显隆起的肚子目瞪口呆,“你这几个月了,是公子还是千金?”
“快七个月了,”范二奶奶笑着说:“你刚走没几天就诊出喜脉,大夫说八成还是个儿子。”
“恭喜恭喜,”杨妧歉然地说:“实在不好意思,还让你跟着忙活。”
“我这胎怀得轻松,能吃能睡什么都不耽误,你这点事儿根本不算什么,顺手就办了。”范二奶奶精神极好,看上去的确不像受累的样子。
杨妧这才放心,搀扶着她往屋里走。
范二奶奶道:“我已经跟家里三弟打过招呼,这边需要的布匹,按照六成的数量运到宣府一份,先卖两个月看看哪种布料销路好,以后再行调整。布匹的价格跟我们一样,运费要稍微贵一些。”
杨妧连声道:“这是自然,宣府路途远,而且不太方便。”
“你说的荷包、手帕、扇子等杂物,我三弟会顺便帮你置办些,京都这边也有两家铺子,货品也不错,都在象牙胡同,店铺掌柜跟我家二爷相熟,你有空去看看。”
杨妧一一记在心里,“太感谢了,帮了我大忙。”
“咱俩还见外?当初你也没少照顾我的生意,”范二奶奶笑嗔一句,把手里一个包裹卷儿递给她,“修哥儿小时穿过的两件衣裳,晚上歇息时塞在枕头底下。”
据说这样更容易生男孩,如果塞姑娘家的衣裳在枕头底下,那么生出女儿的可能性更大。
杨妧再度道谢,将包裹卷儿递给青菱。
翌日,杨妧果然没去头条胡同,而是去了余阁老府里看望钱老夫人。
楚昕和楚映的亲事都是钱老夫人保的媒,先先后后跑了好几趟,杨妧回京都,肯定要去道谢。
再然后,杨妧去忠勤伯府看了余新梅,到定国公府拜访明心兰,又去象牙胡同那两间杂货铺子看了看。
连着奔波好几天,杨妧有些熬不住,吃晚饭时举着筷子直打盹儿。
秦老夫人心疼得不行,沉着脸叱责青菱,“以后好生看着你家夫人,哪儿都不许去,府里这么多人,就找不出一个能担得起事的?”
又告诉楚映,“你也别烦你嫂子,她从来家就没有过闲着的时候,让她好好歇两天养养精神。”
杨妧笑道:“我没觉得累,就是有点犯困,今儿早点睡,阿映明天找我说话吧,明天不出去跑了,你帮我合计一下铺子里的东西该怎么摆。”
回到览胜阁,杨妧简单梳洗过,本想给楚昕写封信,可实在熬不住倦意,爬上床睡下了。
清娘悄声跟青菱嘀咕,“我觉得夫人不太对劲,上个月的换洗来没来?”
“来了,夫人月事每月会迟两天,八月是二十八来的,九月……”青菱猛地想起来,“九月应该是在路上,我估摸着可能赶路累着了,就没在意。”
而现在已经是十月二十三了……
第143章
青菱紧张地问:“会不会是有了身子?”
“有可能, ”清娘撩起门帘,探头往里屋瞧了瞧,见杨妧睡得正香, 复又放下帘子, “明早我给夫人把把脉。”
“那我干点什么?”青菱兴奋地搓着手, 在屋里转两圈, 突然停住, “我找匹细布出来做小衣裳吧,还有尿芥子。张夫人生二少爷时,正房院足足裁了两大摞尿芥子。”
清娘“嗤”一声, “是不是喜脉还未可知, 就算真的怀上,到来年入夏才能生,有得是时间做衣裳。再说黑灯瞎火地,折腾什么?”
“我这不是高兴吗?”青菱咧着嘴,又问:“如果真怀了, 夫人肯定要留在京里待产, 宣府那边的铺子还开不开了?夫人忙活这些日子, 银子流水似的往外花,不开铺子可惜了。”
清娘乜斜着她,“为什么不开,打发个人过去主事就行了。要是让你去,你能不能顶起来?”
“我能……不过我得照顾夫人, 铺子没有夫人重要。”
清娘笑道:“咱们说再多也没用,得夫人拿主意。”
隔天杨妧刚睁开眼,清娘就进去抓起她的右手,食指定尺中指定关, 无名指摁在寸部,凝神试了数息,唇角弯起,“恭喜夫人,果然是喜脉。”
“真的假的?” 杨妧尚未反应过来。
“当然是真的,滑脉最容易诊,你自己也能试,感觉如盘走珠就是了。”
青菱就在门外等着,听闻消息,连忙进来道喜,“我去瑞萱堂走一趟,老夫人得知定然高兴。”
“等等,”杨妧忙出声拦阻,“先别往外声张,我想想再说。”抬头问清娘,“你可诊得确实?”
清娘扭头不搭理她。
青菱道:“一准儿是真的,夫人八月来了换洗,上个月没来。范二奶奶送的小衣裳真管用,这才几天就怀上了,如果是个小少爷就更好了。”
清娘纠正她,“怀孩子跟范二奶奶可半点没关系。”
杨妧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小腹上。
这里孕育着一个孩子,她跟楚昕的孩子。
就在昨晚,她还梦见楚昕了,楚昕摇着她荡秋千,荡着荡着好似就飞到了白云上,又是在棉花堆上。
而她仿佛也变成了棉花,浑身软绵绵的,被楚昕拥在怀里。
她很想念他。
如果告诉秦老夫人有孕的事,她必然会被留在府里。
可她想回宣府,想天天见到楚昕,想与他同榻相伴抵足而眠。
杨妧轻舒口气,“这事只有咱们三人知道即可,不得外传,等回到宣府,我再给老夫人写信。”
“可是,”青菱瞠目结舌,“夫人临产怎么办,在京里可传唤太医,宣府那边……”
杨妧微笑,“没关系,又不是没生过……宣府的妇人不照样生儿育女?反正离生产还早得很,咱们访听个手艺好的稳婆备着,再者还有清娘。”
“我没生过孩子。”清娘闷声闷气地说。
我生过!
杨妧默默地接了句。
怀胎十月没什么可担心的,头三个月不能太劳累,后三个月要多走动,免得胎儿太大,而孕中期,除了行动不太便利,再没什么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