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啊,”楚映不满地皱起眉头,“我看到她们一家就烦,偏生祖母把她们当香饽饽捧着,一会儿要我跟着学写字,又要我学针线。写字我愿意练,可女红要那么好干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绣娘?”
“那不就是了,我肯定帮你悄没声地把她们撵走。”张珮温柔地笑着,心里却暗暗地想,她非把事情闹大不可,最好人尽皆知,让她们再没脸留在京都。
杨四还算识点相,看见表哥总是规规矩矩的,杨二就太可恶了,每次都盯着看半天。
再两天,赵氏带杨妧她们依约去真彩阁取衣服。
绣娘们用了十二分的工夫把几件衣裳做得美轮美奂,尤其杨姮杏子红的小袄,腰身收得紧,袄子刚至臀线,湖水绿的裙子极长,裙幅也宽,上面没有绣花,只用做小袄裁下来的绸布做成数十朵桃花,一朵朵缀在裙摆上。
行走时如同漫步花间,有种翩然仙气。
杨姮兴奋得脸都红了,赵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原本杨姮只有七分的美,被衣裳打扮着,十足十成了大美人。
相比之下,杨妧的衣裳则有些中规中矩。
褙子是玫红色的妆花缎,做成了稍微宽松的款式,因妆花缎本就艳丽,裙子则用了石青色来压一压,同样没绣花,却在裙摆中间接了一圈两寸多宽的妆花缎。
沉闷的石青色顿时鲜亮起来。
趁绣娘包衣服的时候,那个姓王的管事捧出一只托盘,上面摆了七八只香囊和一条额帕,“都是贵重料子不敢糟蹋,仓促之间赶出来的,姑娘若不嫌弃就拿去玩儿。”
香囊有妆花缎的,有杭绸的,是裁衣裳的剩下的边角料。
杨妧挑了只石青色绣金黄色万寿菊的香囊,又拿了同样是石青色的额帕,笑道:“这两样我喜欢,其余的分给诸位嫂子吧,大家辛苦好几天。”
王管事道谢,托着托盘退下。
回到车上,杨姮嘟哝道:“阿妧只顾自己,怎么不问问我的意思,我觉得香囊都很精致,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杨妧颇有些无奈地说:“二姐姐难道没看出来,为做这些衣裳,几位绣娘的眼睛都熬红了……她们每月工钱都是固定的,几只香囊卖出去多少能填补些,再者香囊本就是额外做的,她若不拿出来,咱们还能开口索要不成?”
将香囊和额帕都递给杨姮,“这两样都给你吧,祖母五月十七日的生辰,二姐姐买些麝香冰片塞进去,再往额帕上镶块碧玺石便可以当成生辰礼了。”
赵氏闻言,难得的赞同道:“阿妧考虑得周到……”
第22章 奇怪
花会那天,楚家人没去瑞萱堂用早饭,各自在屋里吃完后,打扮整齐了去给秦老夫人过目。
东次间地上一溜站着五个小姑娘,秦老夫人逐个打量番,笑道:“最属六丫头漂亮。”
是真的。
杨婵穿妆花缎袄子,玫瑰紫裙子,乌黑的头发梳成两只小抓髻,插了对小小的南珠珠花,颈间套着璎珞,粉雕玉镯般,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张珮随着楚映称呼,“祖母说得对,我们谁都比不过六妹妹……前儿绿绮回家带了对铃铛,送给六妹妹玩。”
说着从怀里掏出只匣子,里面小小巧巧一对银铃,用根大红色梅花络子系着。
张珮走到杨婵面前,摇一摇,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杨婵目光被吸引。
张珮笑道:“好听吧?我给六妹妹戴上?”伸手去抓杨婵。
杨婵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六妹妹戴着,走到哪里都会叮当响,好不好玩?”张珮声音越发温柔而亲切,坚持着给她戴上。
杨婵垂眸看两眼,没再排斥。
张珮抿了嘴笑。
就是说嘛,小孩子哪里会不喜欢这种既好看又会响的东西?
孙家大爷也喜欢,听到铃铛声音会跑过去追。
杨妧跟杨婵寸步不离,看到妹妹被人追赶肯定要阻拦。
到时候,让孙家大爷抱个满怀……
嘻嘻,这副情景想起来就令人开心。
张珮笑容更甚,视线扫过杨姮湖水绿的罗裙上,立刻僵住了。
国公府针线房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针脚细密平实,绣花精巧美观,可在式样上却落后得多。
总是要等到市面上时兴起来,绣娘才会去学样子。
所以张珮和楚映的衣裳,精致归于精致,却不比杨家姐妹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心思也太巧了些,大家都知道裙子上要绣花,谁能想到用绸布攒成桃花状,一朵一朵缝上去?
女孩子都喜欢时新样子,这样一来,大家都关注杨二去了,谁还能看得到她。
该想个法子,让这位二姑娘也出出丑才好。
张珮眼中闪过丝恶毒,很快掩饰过去。
秦老夫人却没错过她的神情,心里冷哼一声。
张家人不仅蠢笨,心眼还恶毒,那就让她自食其果好了。
正想着,楚昕过来请安。
他也换了新衣。
一袭绯色长衫用银丝线绣出亭台楼阁的图样,腰间白玉带上缀满了各色宝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笑容张扬肆意。
活脱脱一个纨绔少年。
可是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的生机勃勃,真好啊!
杨妧迅速地扫一眼,低头行礼,“表哥安!”
身旁杨姮跟张珮也齐齐问安。
楚昕冲那两人揖了揖,却没搭理杨妧,昂着头直走到秦老夫人面前,行了礼笑问道:“祖母安,昨夜可睡得好?”
由衷的欢喜从秦老夫人眸中丝丝流淌而出,她笑着拉起楚昕的手,“睡得很好,人定时分歇下,一觉睡到卯正。你用过早饭没有,用了什么?今儿小厨房煮的鸡丝粥不错,味道极是鲜美,让人给你盛一碗?”
“不用,外厨房煮了薏米粥,又吃两只鸡肉包子一只核桃卷酥,已经吃饱了。”
秦老夫人便不勉强,仍是拉着他的手耐心叮嘱,“今天来得都是客,昕哥儿好生照应着,别使性子,有吃不准的时候去问严管事……如果划船,可不许玩闹,现下水还凉,要是落水冻着筋骨一辈子受罪。”
楚昕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眼角突然瞥见杨妧唇边似有若无一抹笑。
是在嘲笑他吧?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什么事情都要祖母叮嘱。
楚昕脸上顿时热辣起来,他连忙甩开秦老夫人的手,“祖母,我都明白,您尽管放心……我到外院去了。”
走出瑞萱堂才后知后觉地醒悟,杨妧比他还小好几岁,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哼!
她这样怠慢他,有朝一日他总会叫她好看!
楚昕离开,秦老夫人笑容浅了些,对张夫人道:“再过大半个时辰,客人就该到了,厨房东西可备齐了,铺在饭桌上的布,要用的碟子碗,都齐整?”
张夫人笑道:“都备齐了,杯碟拿出来两套,太太奶奶们用富贵牡丹,小娘子们大都爱风雅,用那套花中四君子。”
秦老夫人蹙起眉头,“我想了想,今儿来的老封君就只四人,我们就不跟你们掺和了,单独在暖阁炕上摆一桌吧……就用那套海屋筹添的碗碟。”
张夫人愣了下,笑道:“那套碗好几年没用过了,可能在库房里收着,我看看找出来让人赶紧清洗一下。”
迈着碎步急匆匆地往外走,边走脸上已经显出不耐烦。
老夫人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客人都快进门了,还折腾什么碗啊碟子的,用哪套不一样吃饭?
秦老夫人又看向楚映,“绿筠园那边怎么样,姑娘们洗手净面的地方可稳妥?”
楚映头一次领差事,闻言便有些忐忑,拉起张珮的手,“二姐姐和我再去看一遍。”
等她两人离开,秦老夫人吩咐庄嬷嬷,“大姐儿和珮丫头以前没经过事儿,别人我不放心,待会儿少不得你跟着帮衬一下,尤其临波小筑挨着湖,千万仔细看着别落水。”
庄嬷嬷目光闪烁,随即明了地笑:“老夫人且宽心,我这就过去。”
“去吧,”秦老夫人点点头,又补充道:“昕哥儿他们要用两条船,船坞里还有一条,叫船娘撑出来备着,说不定姑娘们也要用。”
杨妧低头听着秦老夫人的吩咐,心中暗暗思量。
经过这些天观察,杨妧已经有七八分确定秦老夫人也是转世而来。
现在,秦老夫人显然是要把人一个个支出去,不知有何用意?
秦老夫人却只笑着对赵氏道:“……来都是有交情的人家,不用太拘谨。待会儿钱老夫人可能会早来,让她帮你引见,她孙女余大娘子也很和气,跟你们肯定合得来。”
这后半句是跟杨妧她们说的。
钱老夫人是余阁老的夫人,娘家姓钱,为人豪爽热情,人缘极好,余大娘子性子随她,心思非常通透。
前世杨妧跟余大娘子的关系就不错,还有嫁到林家去的明家三娘子。
每次花会,她们三人都往一起凑。
想到即将看见前世好友,杨妧颇为期待,可也有些小小的忐忑。
她记得她们,可她们肯定不知道她是谁。
这一世会不会还能合得来?
出人意外的是,最先来的并非钱老夫人,而是张夫人娘家的两位嫂子。
张夫人的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在士子中颇具清名,两个儿子也都饱读诗书,长子在礼部祠祭司任员外郎,次子是国子监五经博士之一,主讲《春秋》。
秦老夫人之所以相中张氏泰半是因为张家的好声誉。
五年前张祭酒过世,两个儿子分了家却不分居,仍旧住在谢家胡同的一座四进宅子里。
张大太太容长脸,肤色暗淡,眉头习惯性蹙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张二太太脸盘却圆圆的,肤色白净,看着很福相。
随她们一起的是长房的张珺,行三,前世嫁到了清远侯府。
张珮是二房的姑娘。
还有个大姑娘叫做张瑶,也是长房的,去年嫁给了安郡王的长子。
杨妧突觉奇怪。
她见过张瑶和张珺,却对张珮毫无印象,甚至都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楚映也是。
虽然陆家败落了,跟权力中心的楚家素无交集,但她在京都生活了十多年,总该听说一二。
竟是半点消息都没听到。
难不成就像杨婵一样,前世并没有楚映和张珮这两人?
第23章 花会
正纳罕, 张夫人陪着位身穿石青色五福捧寿团花杭绸褙子的老夫人走来。
老夫人头发已经斑白,整整齐齐地梳成圆髻,鬓边插了对赤金镶绿松石的卿云拥福簪,虽然已经年过六旬, 可脊背却挺得笔直, 目光深邃,带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进了门, 老夫人四下逡巡番, 笑骂道:“你这个老货兴头起来了, 外面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迎客, 屋里还藏着两个更水灵的……哎哟,这小丫头长得真是招人疼,有四岁了吧?”
“快五岁了,”秦老夫人显然已经熟悉老夫人这般做派, 脸上丝毫不见愠色, 反而笑得非常欢畅, 对赵氏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钱老夫人,今儿你只管跟着她, 保证满京城的事儿就都知道了……这是我外甥媳妇, 娘家姓赵, 这三个都是杨家的孙女。”
赵氏带着杨妧等人齐齐跟钱老夫人行礼。
“都是齐整孩子,一个赛一个漂亮, ”钱老夫人逐个问清她们的名字,目光在杨妧脸上停了数息, 拉过一直跟在她身后,穿嫩粉色折枝花暗纹褙子,梳着双螺髻的姑娘道:“这是我家皮猴儿, 叫个新梅,跟二姑娘差不多大,也是十三岁。”
余新梅嘟起嘴,“祖母,我哪里皮了?每次您都夸别人家的姑娘,贬损我,就不能也夸我几句?”
“好,夸夸你,”钱老夫人爽朗地笑,随即正了神色,“我这孙女吧,别的且不说,只这几年跟随她爹四处赴任,在眼光见识上很有可取之处。”
余新梅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这是因为琴棋书画我样样不通,如果夸大了,待会儿姑娘们都来了怕我当众露馅,祖母只好夸眼光见识,反正看不见摸不到,夸成一朵花也没关系。”
众人哄堂大笑。
秦老夫人几乎绷不住,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我的儿,凭这几句话,就知道你是个大度开通的,这点儿谁都比不上。”
杨妧也笑个不停,眼眶却有些湿。
前世曾陪她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痛骂男人没良心,有了新人不顾旧人的好友,这一世丝毫没变,还是先前的样子。
说笑间,宾客陆续到来,瑞萱堂热闹非凡。
钱老夫人把赵氏留在身边,给她指点,谁家的闺女嫁给谁家少爷,谁家的公子又娶了谁家千金,谁家跟谁家是连襟,哪家跟哪家之间不太和睦。
秦老夫人则忙着跟夫人太太们寒暄,眼角瞥见杨妧姐妹被众姑娘围着说话,遂笑道:“你们小姑娘到园子里玩去,不用拘束,当成自己家一样……只一点,小心脚底下,别磕着拌着,摔破门牙。”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我们这么大了,哪里会摔着?”
张珮笑着招呼人,“阿映还在二门,待会儿才能过来,咱们先往烟霞阁挑芍药,选几盆好的去绿筠园作画,颜料早就准备好了,我跟阿映亲手调的,今儿你们一定要画出几副绝世佳作来。”
“林二娘子和江六娘画花卉最拿手,端看她们两人了。”
有六七人叽叽喳喳地跟了出去。
林二娘子的娘亲,定国公世子夫人便笑,“瞧她们轻狂的,绝世佳作那么容易画?”
张二太太笑应:“且由着她们乐呵去吧,姑娘家也不过这几年好日子,等出阁嫁了人,上要孝顺舅姑,下要应付小姑,谁还有工夫写写画画。”
诸位有女儿的妇人都赞同地点点头,“谁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