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安点着头再度跪下, “小民替舍妹叩谢圣恩,叩谢贵妃娘娘。”
杨妧盈盈笑道:“辛苦公公。”
朝清娘使个眼色,清娘飞快地将一个荷包塞进太监手里。
太监觉得颇为沉手, 利落地收进袖袋, 脸上笑容更加浓了。
送走传旨的太监,一家人又将圣旨展开,对着光,逐字逐句来来回回地看。
关氏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恪娴内则品行淑良”八个字道:“阿妧品行好, 圣上也是认可的。”
杨妧无语, “娘, 这都是套话,像什么柔嘉维则、敬慎素著,随便挑几个写上去就是。圣上赐婚,总不能写个无才善妒吧?”
话虽如此,心里却很高兴。
这道赐婚旨意就好像护身符, 至少张珮、廖十四等人就别惦记着楚昕了,除非她们想屈身做妾,可做妾也得看她答应不答应。
圣旨在正房厅堂供了三天三夜,关氏小心翼翼地用绸布卷起来, 放进箱笼里。
杨怀安抑制不住见到圣旨的狂喜与激动,写了长长一封信,寄回济南府。
消息传出去,有人替杨妧欢喜,有人心生羡慕,也有人暗搓搓地嫉妒。
静雅恨恨地将手里茶盅砸到了地上
这几天她打滚撒泼地说服了安郡王妃,自己想做平妻,母女两正打算劝安郡王到圣上那里请旨,岂料竟传来这么一桩事情。
元煦帝刚下完圣旨,绝无可能转头再赐一遍婚,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安郡王妃耐着性子劝她,“楚世子就算了吧,他模样虽然生得好,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大,你可曾听说他在谁面前低过头?又是国公府的独苗苗,你们俩都是不肯服软的,倘或闹起来,他有贵妃娘娘撑腰,你能占了先?倒不如挑个家世稍普通一点的,就凭咱们这门第,什么样俊俏的郎君不由着你挑?还能挑个知情知趣会体贴人的。”
静雅不太情愿,可也知道自己跟楚昕的确没希望,忿忿地说:“家世也不能太差,否则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好好好,”安郡王妃连声答应着,“娘当然要为你挑个好的,你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可不能委屈了。”
静雅抿着唇,得意地笑了。
一场秋雨过后,各种菊花次第开放争奇斗艳,又到了菊花会举办的日子。
杨妧定了亲,便没去凑热闹,秦老夫人带着楚映,钱老夫人带着余新梅都去了。
廖十四和何家姐妹也都拿到了请帖,赵未晞则因不满十三错过了这次机会。
这次菊花会比往年热闹得多,男宾那边自不必说,文人对诗联句,武士耍刀弄枪各有彩头,女眷这边也设置了才艺展示。
有弹琴的,有赋诗的,还有左右手各握一支毛笔写字的,各显其能。
元煦帝与民同乐,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才艺,又拿出一对金簪、一对玉佩赏赐给表现最出众的四位女子。
余新梅手里捧着茶盅,眉毛挑起老高,兴高采烈地跟杨妧说:“平常看着何家二姑娘很文静,没想到真人不露相,在御前跳了一支说不出名堂的舞,我都担心她把腰扭断了。”
因为何猛第一个姨娘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很受何猛宠爱,何夫人汲取教训,第二个姨娘便选了个没有脑子但能歌善舞的。
就是何文香的生母。
想必何文香就是跟她娘亲学会了跳舞,平常姑娘们聚会多是弹琴画画,少有唱歌跳舞的,难得展露出来。
余新梅接着说孙六娘,“她也是个能人,画了一幅墨菊图,极具神韵,贵妃娘娘特地赏赐给她一只玛瑙镯子。廖十四做了首咏菊的诗,格律倒是工整,意境差了些。”
杨妧笑问:“你展示了什么才艺?”
余新梅大喇喇地说:“我没别的本事,就是眼光好见识多,可再多的见识也没法跟圣上比啊,所以只能藏拙。阿映想画工笔,但工笔费事,才艺比试都结束了,她一幅菊花图还没画完,懊恼得不行,说要拿回府接着画。”
杨妧“噗嗤”笑出声,觉得跟余新梅谈话有趣极了。
两人就着叉子火烧吃了蒜泥拌羊脸,喝了热乎乎的羊汤,然后给明心兰写了一封足有四页的信。
没几天,有消息传来,元煦帝挑选出十二位女子进宫,其中就有何文香。
杨妧替何文秀可惜。
看来她嫁不成二皇子了,何文香服侍皇帝,她这个做姐姐的怎可能去服侍儿子?
果然,二皇子选定了清远侯府林二娘为妃。
而大皇子如愿以偿地纳了位新侧妃,是沐恩伯府的远房亲戚,姓顾,跟着高五娘高秀英去打酱油,没想到入了大皇子的眼。
消息传到济南府,杨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自己侧妃的位置被人占了。
赵氏在旁边陪着掉眼泪,哭一声,骂一句杨妧。
杨妧一肚子心眼,竟然走到半道装病又回了京都,早知道她们也装病,就是赖在客栈不动身,那些侍卫们还能把她们捆上马车不成?
现在可好,杨妧不但攀上高枝,还让圣上御笔赐婚,而杨姮迟迟说不到合适的人家。
她见识到京都的繁华胜锦,看到过勋贵子弟的骄奢富贵,哪里还把土里土气的济南人看在眼里?
母女俩哭了小半天,又嗟叹了三五日,秦氏看不过眼,拍着桌子道:“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只看到别人的风光,不知道自己吃几碗白米饭。天上要是掉下个大馅饼,你有那个本事去接?”
赵氏诺诺不敢语。
秦氏雷厉风行,用了半个月工夫给杨姮议定了亲事,来年五月成亲。
男方是济南府礼房经承的嫡次子,姓李名丰,李家家世不显,门风却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极其和睦。
杨妧得知,感慨万分。
前世杨姮就是嫁给了李丰,进门刚一年便产下麟儿,很受婆婆看重。而杨姮脑子笨,却没太多坏心眼,长嫂待她也不错。
生活非常安稳。
这年秋天的喜事似乎特别多,当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降落下来时,静雅县主的亲事也成了。
男方是卫国公的侄孙,名字叫做许明礼。
万晋朝开国时候赐封了四位国公,太宗皇帝时,安国公被牵扯到谋逆大罪,满门抄斩;余下三位,镇国公仍是朝廷肱骨,手握军权;定国公不如以前煊赫,但子嗣非常旺盛,其中不乏出色之人;卫国公却真正是没落了,满门上下几十口都没人领过正经差事。
但不得不承认,许家人相貌都很美。
这种美不同于楚昕那种宛如初升朝阳的蓬勃之美,而是带了些阴柔颓靡。
入了冬,雪便没停过,一场接着一场,这场雪尚未化尽,亭台楼阁又被蒙上一层银白。
天气虽冷,却阻挡不了人们参加花会的脚步。
今儿东家看雪,明儿西家赏梅,人不必太多,五六家正合适。
用几面屏风将凉亭围住,生两个火盆,点一只红泥茶炉,欣赏外面的雪景,另有一番滋味。
余阁老家就办了这样一场花会,没请别人,只有明家、楚家、再加上杨家。
长辈们在炕上打叶子牌,几位姑娘守着茶炉嗑葵花籽。
临来前,杨妧特地炒了两布袋,一袋是原味的,另一袋放了糖。
下雪的天气,喝着茶水嗑瓜子,真是最好不过的享受。
杨妧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脸颊被茶炉烤得晕出一片霞色,“好久没听过赵未晞的消息了,她回湘潭了吗?”
楚映紧跟着道:“以前她最爱参加花会,自打菊花会之后,她好像没怎么露面。”
余新梅消息最灵通,浅浅地喝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没回湘潭,听顾夫人说她在家练字。”
顾夫人是顾常宝的娘亲,忠勤伯夫人。
顾夫人十有八九是从顾月娥那里听说的。
赵皇后的字就很有特色,不是横平竖直的楷体字,也不是乱石铺街那种大小不一的凌乱美,她的字往左边倾斜,却很工整,非常好认。
也不知赵未晞练得是什么字,杨妧很是好奇……
第111章 宣府
余新梅给大家顺次续上茶, 笑着看向杨妧,“你对赵未晞很感兴趣?”
“嗯,”杨妧并不否认, “我对元后好奇, 想知道她什么模样, 不是你告诉我赵未熙肖似元后吗?”
余新梅嘟起嘴, 微微鼓了鼓腮帮子, “做这个动作时特别像。”
杨妧抿嘴笑一笑,压低声音,“元后过世二十年了, 皇上始终没再立后, 赵未熙跟赵家关系不算近。”
余新梅插嘴道:“赵未熙的父亲跟赵良延是同一个曾祖父。”
那就跟杨妧和楚昕的关系差不多,出了四服,是亲戚,却只能算是远亲。
杨妧续道:“她进京后行事风头十足,可菊花会后突然沉默了, 而今年宫里又破天荒纳了新人。”
楚映疑虑地问:“阿妧, 你是说她……”
“我可什么都没说?”杨妧眉眼弯弯, 语笑叮咚,“上次咱们在同宝泰挑珍珠,没镶之前只是散乱的珠子,可串起来就成了花冠或者珠簪,看事情也一样, 表面看着是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连起来看就完全不同。”
楚映思量片刻,眸光骤然闪亮,“阿妧, 我明白了。”
炕上诸人听着几位姑娘闲言碎语,秦老夫人含笑看向关氏,“四丫头这番话说得老道,平常行事也稳重,她自小就省心吧?”
“哪里?”关氏一脸不认同,“她是我长女,第一个孩子都会娇惯些,结果养得骄纵了,稍不如意就闹,越长脾气越大,也有主见,我说往东她非得往西……姨母往后可得多管教她,不能由着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两手拍一拍,“唉,总算把她嫁出去了,我彻底没了心事,小婵倒比她省心。”
钱老夫人“哈哈”笑,“谁都有左性的时候,尤其十三四岁,十五六岁这几年,且得顺着毛捋。我们大娘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脾气说来就来……难得她们几个投契,每次说不完的话,从没使过小性子。”
明夫人接话道:“都是一个猪圈养出来的,谁也不嫌弃谁臭。”
“娘,”明心兰隔着青布帘子嚷一句,“您编排我,可是把您自个儿也带进去了。”
花厅里笑意盎然。
杨妧猜想秦老夫人之所以问关氏这句话,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毕竟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谁都有可能怀疑。
可杨妧既然敢提醒秦老夫人,也做好了准备。
首先任广益的事情,是清娘说出来的,她只不过说了句有意思,而赵未晞是余新梅先说起肖似元后,她才感兴趣的。
杨妧坚决不会坦诚自己也是转世为人。
虽然秦老夫人是个慈祥的长辈,可她绝非心胸大度之人,否则前世不会因为婚姻嫁娶而三十多年不跟堂姐联络,即便同在京都,也不相往来。
因为经过生死大劫,秦老夫人看开了许多事情,才有了现在的豁达开明。
可如果得知杨妧同样经历过前世,谁知道她会怎么想。
好在关氏一番诉苦,多少能够打消秦老夫人的疑虑。
悠闲的冬月过去,很快就是忙碌的腊月。
去年腊月,关氏对于京都生活还是惴惴不安,担心无以为生照拂不了三个孩子,今年关氏腰杆挺直了许多,非常有底气。
阖家上下,连主子带奴仆全都做了新衣裳。
年货置办得也足,鸡鸭鱼都买的活物,鸡鸭养在后院,鲫鱼养在水缸里,现吃现宰。
还有件值得庆贺的事是张夫人有了身孕。
其实十月底就诊出了喜脉,因为头三个月胎没坐稳,不好张扬,而张夫人也很害羞,觉得儿子都要成亲了,自己却老蚌怀珠,不愿意到处说。
直到送腊八粥时,庄嬷嬷才喜滋滋地告诉关氏和杨妧。
秦老夫人高兴得不行,不错眼珠地盯着给张夫人调理饮食,府里中馈便交给了楚映。
楚映看过杨妧理事,又有庄嬷嬷帮衬,加上国公府的下人都是用惯了的,凡事有章可循。
不管是腊八节,还是准备年节礼,楚映都处置得像模像样。
秦老夫人越发开心,跟张夫人念叨,“先前只担心大姑娘撑不起门户,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就是高门大户的长媳宗妇也能担当得起。”
边说边扳着手指头数算哪家有相貌和人品都能入了眼的适龄小郎君。
张夫人在楚昕的亲事上没有丝毫发言权,没想到秦老夫人主动跟她商议楚映的亲事,心情大为舒畅,连带着怀相也好,能吃能睡。
这次怀孕怀得舒服极了。
此时的宣府却是冰天雪冻。
一位兵士用筷子敲打着手里的碗,骂骂咧咧地道:“又是水煮菜,连点肉丝都没有,娘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头儿,这几天空闲,不如进趟山?”
另外一位嘴角长痦子的兵士“切”一声,“这种天气,连兔子都不出窝,能打到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