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的仇恨,是他们再也醒不来的噩梦。
第56章 谢太傅的死期 等太子的孝期过了,立刻……
杜柏岩撩起门帘, 风雪随着他的脚步一起扑进了毡帐。
雪花在幽暗的光线里转了转,落在火把上的时候,火苗跳跃起来, 将他的影子拉长缩短,像一只化形的鬼魅。
杜柏岩望向毡帐深处,图钦就坐在一片浓影里, 他按着马刀没有抬脸,整个人沉在阴影中,宛若海洋深处蛰伏的巨兽。
杜柏岩跪在坚硬的冰面上,额头被冰渣磕得生疼:
“大汗, 我们又损失了三百名勇士。”
图钦没有说话,他的身影在黑暗中静静的起伏,仿佛一片无声汹涌的怒涛。
过了许久,沉沉的声音才漫过暗影:
“冻死的、病死的、迷路的……北境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
杜柏岩微微叹了口气:“至今日, 先锋大军已折损近万, 草原的骏马也扛不住北境的严寒, 马匹损失极大。”
“恐怕等大军到达墨城,并不能投入战斗。”
图钦深深吸了口冷气, 他的呼吸声在暗影中拉长,压抑着滔天的愠怒:
“苏日怎么说?”
杜柏岩摇摇头:“苏日小汗这几日都在军中看顾虎部的勇士们, 但草原的寒冷无法与北境比拟,虎部大军没经历过北境的严寒, 即便有鹰部的帮助, 效用也不大。”
图钦沉默了片刻,慢慢合上了眼睛:
“杜先生,你说,本汗会不会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杜柏岩望向他, 满目皆是沉痛:“大汗请勿自责,战场瞬息万变,等挺过这一关到达墨城,前方便是胜利。”
图钦缓缓靠在了虎皮大椅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牛皮纸,哗啦扔在杜柏岩面前,疲惫地摇摇头:
“阿日斯兰和宣王回墨城了,我们的估算出了偏差。”
杜柏岩并没有打开那卷牛皮纸,只仰起脸露出个笑容,那笑容拢在暗影里,有种阴恻恻的狠:
“大汗放心,阿日斯兰虽然狡猾,但宣王急功近利,到了墨城,奴才自有办法诱他出关。届时大汗一举斩杀宣王,那此次伐胤大业便成了大半。”
图钦这才缓缓掀起了自己的眼帘,他挪动着头、一寸寸朝杜柏岩看过去。
杜柏岩迎向图钦看不出情绪的疲倦视线,眸子里烧着狂热的恨意:
“大汗,您请相信奴才。奴才一定会让大胤的血脉断绝于虎部的马蹄下,从今往后,这个卑劣的民族将不复存在!”
图钦盯着他良久,眼皮才微微颤了颤,合上眼帘的瞬间,他长长叹了口气:
“杜先生,本汗对不起大将军啊。”
杜柏岩摇摇头,声音坚定:“大汗,满都拉图大将军最懂取舍之道,他若还在,也会为您自豪的。”
图钦的唇角动了动,牵起一点苦笑:“先生说的那个计谋,请好好准备。”
“不论成败,我要大胤王室的血,来祭我虎部勇士的英魂!”
杜柏岩重重跪伏了下去:“是,大汗!”
走出毡帐的时候,胡尔特小汗和其他几位小汗正聚在帐外低语,看见他过来,一个个噤了声,勉强地向他问好。
杜柏岩噙着点冷漠的微笑,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只抛下一句话:
“除非烧干胤人的最后一滴血,否则大汗不会退兵的。”
胡尔特小汗皱了皱眉,硬着头皮喊他:
“杜先生,不止是士兵,连好几位小汗也因为严寒生病了,军中可能出现了北境的瘟疫,请您劝大汗考虑考虑。”
杜柏岩的脚步微顿,他勾起了一点笑:
“瘟疫?”
胡尔特点点头,大声道:“连我的兄弟,乌蒙小汗也病倒了。”
“他们都在发烧咳血,这样下去,还没有见到胤人,我们就要被瘟疫征服了。”
杜柏岩却招了招手,唤来几个侍卫:
“从今日起,还是让各位小汗不要靠近大汗的帐篷了。”
胡尔特小汗一惊,其余小汗也纷纷露出了不忿的神色,有人拔出了马刀,指向杜柏岩的背影:
“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命令我们?!”
杜柏岩摊了摊手,朝侍卫长挑眉:
“我只是为大汗的安全着想,瘟疫这种东西,还是离大汗远一些的好。”
侍卫长沉默了片刻,终是一招手,侍卫们便涌上来,逼着几位小汗收起了马刀。
胡尔特小汗睁大了眼睛,最终只是在侍卫们的怒目下咬了咬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雪地深处。
目送小汗们愤怒的背影消失在无尽的冰雪里,杜柏岩才慢慢仰起脸,勾起一个残忍的微笑。
他要战火和哭声降临在大胤的国土上。
他要踏碎每一个胤人的骨头。
冰雪和瘟疫,都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
“他们会不会起了疑心,所以决定不出来了?”
矮山的树丛里,司扶风跺了跺脚,自然地扯开姬倾的大氅,钻进去、只露出个脸来。
她双手环着姬倾的腰身,姬倾脊梁骨一僵,一点酥麻从尾椎上沿着腰线一寸寸攀上来,说话的时候,声气儿就有些虚浮:
“疑心是肯定有的,代屿和芳瑚这么久没来,再加上信使也没了,谢梦莱那个老狐狸自然要想一想的。”
“但他一定会出来的,我可是给他下了把猛药。”
司扶风眼睛一亮,挑了挑眉:“什么猛药,你都没跟我说!”
姬倾噙着抹笑俯下身来,暖融融地气息往她耳边扑:
“我托平安伯给将军府的小少爷漏了个假消息,说东厂要矫诏、立宣王继位。”
司扶风怔了怔,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咬着牙揉他:“可把你厉害的,这会子就敢假传圣谕了。”
姬倾呼吸一滞,只觉得一股子火从小腹纠集着往头顶窜,他咬着唇,眼梢的红一路烧起来、连着两颊也是绯红的。
白雪里一衬,他又轻咬着红唇,当真是一幅春情孤艳的好画。
司扶风看了一眼埋伏的锦衣卫们,见无人注意,便愈发生了要欺负他的心,干脆搂着那腰身往自己怀里揉,故意挑眉揶揄他:
“你如今不得了了,不仅会装,还会矫诏,我看我是治不了你了。”
姬倾“嘶”了一声,唇角一点似有似无的笑,声气跟着心跳一块儿颤:
“又不是第一天了,你才知道。”
司扶风也气笑了,一边揉捏他,一边问了句:“说起来,谢梦莱说他在西境求学过,你可知道?”
姬倾慢慢挑起长眉,叹了口气,语气甚是幽怨:“看来老谢是真想让你当儿媳呢,连这个也告诉你。这么一说来,倭寇会悬针的事也不奇怪了,兴许就是老谢在西境学得呢。他若是告诉我,我也许早发现关键了呢。”
司扶风作乱的手便顿了顿,她的确忘了同姬倾说这档子事,眼下想来,当时若是说了,也许能省下许多功夫。她有些心虚,便低声嘟囔着:
“说也奇怪,怎么偏偏告诉我呢?”
姬倾伸手替她挽起些凌乱的发丝,那指尖若即若离地从她耳垂边一挑,司扶风便一个激灵、掐紧了他的腰。他被姑娘瞪了一眼,却也不恼,一双眼睛里拢着春水般氤氲的光,勾着唇笑:
“他当时,恐怕的确是想让谢璀娶你,既能控制你、又能牵制西境,所以才用这话与你套近乎的。”
“就像皇上一开始,也没把你这便宜侄女当回事,还说你是个粗人呢。”
司扶风不明白怎么又牵扯上皇上了,只皱了眉歪歪脑袋:“那后来,谢太傅怎么又想杀我了呢?”
姬倾慢慢勾起一点笑,指尖在她眉心一点:“因为你聪明啊,这种人最容不下聪明人。他定然是发现、你并没有像别人说得那样,与我仅仅是那档子龌龊关系。”
“皇上那里我瞒得住,却瞒不住老谢的狐狸眼睛。所以老谢决定暴露身份之前,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杀你。但在这之前,他已经有这个意思了,只不过是借你那个便宜伯伯的手罢了。”
司扶风微怔,一把松开了胳膊,退后一步、脸色便有些冰冷:“皇帝要杀我?!”
怀中那令人腰酥骨软的揉捏消失了,姬倾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微挑的眉头便写满了遗憾:
“所以你要庆幸他没几天了,不然摇光回京的事迟早会传进他耳朵,到时候、他正好把你俩关一个笼子里,挑个黄道吉日一并宰了。”
司扶风咬了咬牙,又捏紧了拳,最后实在怒不可遏,脚下踢起块石头,一把捞在手里,朝着旁边的亭子就砸过去。
哐啷一声响,那栏杆硬生生被砸了个缺口。
碎石滚下来,周围的锦衣卫都瞪大了眼睛,用一种敬佩又惊恐的眼神回望着她。司扶风感受到众人的注视,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牵起个笑容:
“没事,我手痒。”
锦衣卫们被她一说,赶紧一个个回头盯着将军府,后脖子上都是寒毛在风里颤。倒是姬倾叹了口气,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司扶风狠狠攒着拳头,他便轻轻在她手腕上拍,声气软得像哄人似的:“松开,手上伤还没好,给我看看。”
司扶风硬是把手扯回来,看向他的时候,眸中全是蔓延的血丝:
“难怪,我兄长困在草原那样久,朝中却没有一点要救援他的意思。”
姬倾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张开胳膊把她拢在怀里。姑娘因着愤怒,脊梁骨硬得像根木头,他那软云似的手便顺着她的背一寸寸抚下去:
“会不会觉得不值?在西境的这么多年。”
司扶风微微一怔,腰肢便软和了几分,她抬头看姬倾,一脸迷茫:“我守西境又不是为了这蠢人,我守的是我自己的骨气,与他何干。”
姬倾唇边的一抹笑便浓了些,他看向司扶风时,眸子里像噙了糖水,一层层潋滟着,全是甜丝丝的暖:
“就是这个模样,真好看。”
司扶风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便伸进他的大氅里,不轻不重,恰恰在他小腹上一戳。姬倾呼吸一滞,真个人便僵住了,小腹上紧绷绷得要窜起火来,抓着她的手时、牙根都咬得发痒:
“你折腾我做什么?”
司扶风却若无其事地挑挑眉,笑盈盈压低了声音:“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杀了那个蠢人。”
“第二件,等太子的孝期过了,立刻睡了你。”
姬倾心跳都顿了一下,他只觉得胸口又是疼又是酸软,扯着她便往怀里拽,声气摇摇晃晃像掺了酒:
“这浑话跟谁学得?”
司扶风理所当然贴着他笑,十分灿烂明朗:
“我一直就是个泥腿子、小流氓啊,你不是惦记我好些年了吗?怎么,如今后悔了?”
姬倾俯下身,在她耳边惆怅地叹了口气:
“你说,老谢什么时候死啊?”
司扶风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地侧过脸,两个人的呼吸就纠缠在一处:
“怎么又说到老谢头上去了?”
姬倾并不看她,眼睫在眸子前笼着烟烟袅袅的影子,只有唇角一点笑,压抑着丝丝缕缕的急切:
“他死了,你才能于百忙之中抽空来单独见见我,我还有个秘密没跟你说呢。”
司扶风“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坏:
“明白了,老谢在路上了。”
“就这两日了,你那秘密再忍一忍,等着我就是。”
第57章 蓬山 我的刀等了很多年,原来、就是在……
烛火在九支铜灯上摇曳, 黑色衣摆墨汁般流淌在罗汉榻上,浮动的银闪像一整片明灭的星光,包裹着斜靠玉枕的青年。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 司仲瀛依旧悠然地合着眼,谢太傅含笑的声音便在虚室中回荡:
“殿下,我们又要启程了。”
司仲瀛并没有抬起眼, 只挑挑眉,发出一声悠长深沉的喟叹,仿佛刚刚醒转:
“怎么?谢太傅的大军到京城门口了?”
谢太傅脸上笑容不变,只躬身抱拳:“殿下, 我们与外界的联络被切断了,今夜,我们将冒死护送殿下出城。”
司仲瀛“嗯?”了一声,浓重的鼻音里哼出一个笑来:“怎么, 您也会做这种兵行险招、毫无把握的事?”
谢梦莱幽幽叹了口气, 捋着胡子摇头:
“老臣愚钝, 实在想不出,姬倾那贼子是怎么猜出我们在镇北将军府上。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计划, 如今却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代屿和芳瑚怕是出了事,北境已然战事四起, 但外面的人得不到殿下的消息、不敢贸然举兵,只怕要错过此次良机。”
“何况, 臣怀疑姬倾已矫招、准备扶宣王上位, 一旦宣王继位,我们再想以勤王的名义起兵,只怕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
“所以眼下,只能拼死一搏, 还请殿下与臣等齐心,杀出重围!”
司仲瀛忽然发出低低的笑声,华贵的衣料随着他颤动的身体窸窸窣窣地抖起来,那笑声震动在他胸膛里,全然是凉薄的讥讽:
“勤王?”
“勤王与我何干?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爱怎么玩闹,便怎么玩闹去吧。”
谢太傅并不恼怒,只谦卑地拱手一笑:“既然殿下发话,那就请恕老臣无礼了。”
他朝跟在身后的两个黑衣武士招招手:“伺候殿下服药。”
黑衣武士们奉上了药丸,司仲瀛却并没有反抗,他嶙峋的手拈起药丸,于修长的指尖把玩了片刻,不过勾起一点笑,张口便扔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