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绛姣
时间:2021-10-23 10:19:56

  姬倾沉默了片刻,只问了句:“恪王府搜过了,里头可有危险?”
  他指的,便是眼前巷子里的这片狼藉。
  大档头抬手捏了捏他的肩,妙目里折射着月光,冷薄而坚定:“没有,师兄放心。”
  姬倾点点头,大档头便躬身朝他重重抱拳,翻身上马的刹那,有寒鸦拍打着羽翼落在他的肩头。
  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西屯卫锦衣卫听令,随咱家包围恪王府!”
  “反贼司仲瀛,绝不能活过今夜!”
  ……
  月下飞雪,雪中映月。
  月色凄冷,而雪色冰冷。
  大雪落满了恪王府的瓦顶,那些锋利的挑角一一直刺月牙,在冷光里反射着灰铁般的色泽。
  寒鸦便一只只次第落在积雪的屋顶上。
  高挑的男人踩着冰雪走来,锦衣卫们已然围拢在王府前,目送着他走向了蛰伏的建筑。
  他走得不紧不慢,飞鱼服的衣摆摇晃着,银灰的光泽在雪月里摇曳。
  恪王府的大门上泼了血,眼下已凝结成浑浊的暗红,缓缓自漆上淌落,汇成一滩浓稠的腥暗。门没关,大档头只瞥了那猩色一眼,便迈进了门槛。
  通往白玉高台的路上,冰雪中四处倒着侍从们的尸体。他们惊恐的眼睛里尚映着月牙的残影,身下绽开了血花,将积雪染出触目惊心的艳丽。
  仿佛有人沿着玉阶,栽种了死亡的花朵。
  大档头便沿着红白交杂的道路往高台上走,有血水淅淅沥沥地顺着台阶跌落下来,宛若一道绯红的溪流。寒鸦像是嗅到了血腥的甜味,一只只张开翅膀飞旋而下,跟着大档头的身后。
  很快、无数只寒鸦聚拢于他身周,逡巡盘桓着,随着他的脚步、一寸寸向无量殿逼近,宛若一道黑色的风暴。
  大档头踏上洒满金粉的靛蓝琉璃砖时,扑面是浓烈的酒香。
  沉沉的黑暗里,只有地藏菩萨的莲座下摇曳着一星烛光。于是大殿装满了浓影,而那浓影便在酒香里摇晃。
  仿佛渗透了琼浆的夜之海洋,妖鬼便在海洋中狂欢飨宴。
  黑衣的男子跪在菩萨脚下,他仰头望着地藏慈悲不语的面目,长发和银光浮动的长袍沉沉垂下来,末端铺陈于地面、被酒液浸透,宛若无数漆黑的蛇、蜿蜒着钻进黑暗深处。
  寒鸦一只只落下,它们攀附在菩萨的肩头掌中,无声地凝望审视着蒲团上微笑的青年。
  “我见过你。”司仲瀛深深吸了满腹的酒香,他仿佛陶醉的合上眼,伸长了雪白的脖颈,发出沉迷的低吟:
  “虽然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大档头的眸光缓缓落在菩萨的掌心,他勾起一个笑容,眸光仿佛柔软、仿佛冰冷,连牙根咬着的恨意,都染上了畅快的妩媚:
  “殿下折磨过的人太多,自然不记得咱家。”
  他似叹似歌的话音未落,浓影深处骤然炸开暴怒的咆哮,铁笼子在野兽的怒吼里被撞得当啷作响。
  大档头的眸子于刹那间睁大了,他缓缓侧过脸,望向余音滚滚的角落,红唇微微颤抖着,呼吸在低低地起伏。
  良久,他才舔了舔唇,眸子里浮动着火光,那锐利的妩媚便柔软下来,仿佛隔着黑暗、与故人问好:
  “是你吗?”
  一点寒芒刺破了浓影,那是弧度迫人的尖爪在暗影中折射的光。跟着浮出影子的,是金褐斑驳的华丽皮毛,熠熠夺目的光泽里,猛虎的银须微颤着,鼻头动了动、似乎在嗅着时光的味道。
  “你认识迦梨?”司仲瀛并没有回头,他的鼻音从胸膛深处哼出来,像是满足的喟叹,像是疲倦的呼吸。
  大档头的脸色在一刹那冷了下来,他看向司仲瀛的时候,微微扬起了自己俏丽的下颌,凤翎似的眉眼便勾起一个冷诮的弧度:
  “迦梨?你给它取了名字?”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的朋友取名字?”
  司仲瀛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眯着眼回过头,看见大档头的脸时,微微挑起了眉,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来:
  “啊……我好像记得你。”
  “你是豹房里驯兽的小太监,这只老虎、就是你的作品。后来我瞧着喜欢,皇帝就把这畜生赐给我了。”
  他的眸光厌恶地在大档头脸上一寸寸烙印,仿佛带着烧灼的恨意,要在大档头的脸上留下刻骨的痕迹:
  “美丽……”
  司仲瀛勾起一个嘲讽的冷笑:“美丽是一种罪过,尤其是在脆弱的人身上。”
  他缓缓摇着头,眸光沉沉地,唇边裂开一个恶毒的笑:“不是我的错。”
  “痛苦和悲惨钟爱美人,她也好、你也好、你们所有人也好,你们的遭遇,都不是我的错!”
  “美丽天生会吸引恶毒和卑劣的人,你们生得美、被命运折磨,就应该怪你们自己!”
  大档头沉默了一瞬间,心头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司仲瀛并不是在对他说话。
  于是大档头的脸上绽开了美艳的笑容:
  “你在说谁?谁的命运不是你的错?咱家、还是你那个疯娘亲……”
  “你给本王闭嘴!”司仲瀛突如其来的暴吼像一道炸雷回荡在晦暗火光里,他抬手指向大档头的眉心,那绝美的面容上跳荡着火光,骤然狰狞起来:
  “她被男人玩弄,她被皇帝囚禁,她被人像畜生一样杀死,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错!”
  因为她守护不了自己的美丽,不怪他、一切都不能怪他。
  她的死不是因为那夜他跟着父皇去了无量殿,一切都是她的命运!
  不能怪他!
  司仲瀛瞪大了眼睛看向菩萨,忽然发出疯癫般的大笑,他的衣袍跟着笑声在酒液里浮动,宛若缠绕着死尸的水草:
  “不是我的错。”
  “是她自己没用,她被一个又一个男人当成死肉玩弄,她在男人的床榻上得了疯病,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才是无辜的那个!”
  大档头望着司仲瀛颤抖的背影,看了看垂眸不语的菩萨,又看了看笼子里舔舐着利爪的猛虎。
  他忽然笑了,唇角的弧度讥讽、眸中全然是轻蔑的冰冷:
  “咱家从来没想过、要问你为什么折磨咱家。”
  “像你这样的恶人,你们欺凌他人,从不需要借口,也不配有借口。”
  “若说痛苦,众生皆苦。姬倾、郡主、咱家、段澜……我们每个人,都有无数个作恶的理由。”
  “但只有你,选择成为恶人。恶土上能开出花,也能结出苦果。若要问恶人为什么成为恶人,只是因为你们愿意。”
  大档头缓缓拔出了他的长刀,刀锋与刀鞘摩擦着,发出令人汗毛倒立的冷铁声。
  而他的笑容却坚定而决绝:
  “不苛求善人的完美,不听从恶人的借口。”
  “这世间,从来没有恶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道理。”
  “咱家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今夜、咱家就是来杀你的!”
 
 
第59章 虎魄  密林深处有虎的魂魄,你听见的山……
  司仲瀛发出疯癫般的怒吼, 颤抖的嘶喊中,他拾起了地上的鸟铳。
  他架起铳托,甚至没有对好准星, 就急切地朝大档头扣下了铳机。
  火花炸裂时迸溅出巨大的力量,掀得他整个人向后一翻。大档头侧身一闪,铅丸流星般砸进柱子里, 碎石瓦砾崩裂开,溅起一片雾蒙蒙的尘灰。
  大档头挥袖拂开面前的烟尘,缓缓挑起修眉,冷笑着, 朝司仲瀛抬起了长刀。
  司仲瀛还在急切地换弹,然而寒鸦一只只展开了双翼,以尖利的鸟喙为先锋,朝他直直俯冲而下。
  刹那间, 寒鸦汇成漆黑的冲角, 宛若一艘激荡着死之海浪的大船, 狠狠碾过了他的身体。
  漆黑而缭乱的风暴里,司仲瀛发出凄厉的大喊, 不断有裂帛的哀鸣传来,他华贵的衣料在鸦群的飓风里被撕裂成碎片, 苍白的皮肤上绽开一道道血红的抓痕,仿佛剧毒的花开在病态的雪上。
  他仿佛跳着一场癫狂的舞蹈, 声嘶力竭地狂喊里, 他挥动着双臂试图驱赶身周的风暴。然而这只是徒劳的挣扎,一只只寒鸦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刻骨的痕迹,鲜血一丛丛泼洒着,满地都是他哀嚎的痕迹。
  而大档头却并不看他, 他静静走到笼子边,铿锵一声,抽去了栅栏的铁栓。
  铁门吱呀一声落下来,重重砸在琉璃砖上时,清冽的碰撞声激得人心神一凛。威风凛凛的猛兽于刹那间发出了震撼天地的咆哮,她伸展着线条威严的身躯,遒劲的肌肉贲张着,高高跃起的刹那,大档头面前划开了绚烂的风线。
  那是暗金与深褐交错的弧线,在空中织就了一幅华丽而野性的风景。
  猛虎将他扑落在地面,大档头的后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皱紧了眉,发出低低的闷哼。而抬头的瞬间,湿热的鼻息裹着腥甜,浪一般扑打在他的脸上。
  强悍的气息几乎令人浑身颤抖,那乌金沉坠的眸子里酿着烛火的光,宛若一道琥珀色的老酒,霸道而艳烈。
  “是我……”
  大档头急切地开口,而猛虎的利爪狠狠压住他的头颅,将他按在了一片冰凉的靛蓝中。森林的王摆脱了钢铁的桎梏,这一刻,凡人只能臣服于她的利爪之下。
  大档头的眉心在利爪的钩刺中淌下鲜艳的血色,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哭泣。
  他动了动唇,眉眼里沉着眷恋的温柔,声音轻而暖:
  “是我啊。”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时候,在豹房、你和我,是唯一的朋友。”
  “冬天下雪的晚上,我都是藏在你的身边,才能熬过豹房的凛寒。我还陪你洗过澡,陪你淋过雨,陪你一起受罚。你还记得我吗?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猛虎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湿漉漉的鼻尖从大档头薄软的颈侧滑过,一同掠过的、是锋利得足以咬断成人咽喉的獠牙。
  然而大档头并没有颤抖,他任由猛虎的爪子狠狠按在他的头上,哼起一首断续的歌。
  他自己都不大记得那首歌的词了,那是驯兽房的老师傅经常哼唱的歌谣,老师傅没有牙齿,每一句话都像喊着糖块。但那调子夜夜伴着他们入睡,他蜷在她的身侧,她会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把他围住,一人一虎满身都是血痕,像一对初生的婴儿。
  猛虎在飘摇的歌声里,缓缓松开了她的利爪,有那么一刹那,她朝童年的伙伴歪了歪脑袋,仿佛有些微的迷惑:
  你来了?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大档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颤抖着朝猛虎伸出手,然而那暗金的眸子里骤然腾起嗜血的风暴,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里,猛兽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扑向了寒鸦的风暴。
  几乎是同时,司仲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猛虎张开了血红的大嘴,獠牙深深嵌进他的咽喉,她将自以为是的凡人扑倒在地面,血珠在毫无尊严的嘶喊中泼溅开,在黑沉沉的地面滚动。
  这一方冰凉华贵的琉璃品尝过无数人的血液,而所谓的高贵血脉,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样卑微的滋味。
  破碎的黑色衣料下,男人的伤痕累累的身体抖动着最后的抽搐,生命的温度在猛虎的獠牙下流失,眨眼之间,酒液里就缓缓荡开了猩红的颜色。
  司仲瀛瞪大了他的眼睛,眸子里的光彩缓缓黯淡下来,倒映着地藏菩萨垂敛的眉眼,宛若一道死亡的深潭。
  猛虎松开了她的獠牙,淅淅沥沥的热血顺着她起伏的肌肉淌下来,装点着惊心动魄的颜色。
  大档头扶着庭柱艰难地起身,他慢慢擦干眼前的血腥,试图朝猛虎伸出手来。
  然而森林的王者只是冷淡地看向颤抖的他,下一刻,她飞身攀上了高大的地藏雕像,沿着菩萨手臂的起伏,俯瞰着满地血色,发出了笼罩人间的咆哮。
  连穹顶都在隐隐震颤。
  “走……我带你回家……”
  大档头牵起一个笑容,朝她迈出一步。而猛虎便是在此刻甩动了美丽的长尾,尾巴像一只游走的金龙,扫过灯展的刹那,那火苗无力地朝地面摔落下来。
  大档头微微睁大了眼睛,而酒液里便在刹那间腾起了猛烈的大火。
  火光汹涌在他面前,大档头的眸子里全是急切,他朝着猛虎大喊:
  “我带你回家!”
  猛虎盯着他,熊熊烈焰宛若一道炽热发光的星河,近在咫尺、却是穷尽一生不再结缘的距离。
  那沉坠着暗金光芒的眸子终于软和下来,她盘踞在地藏菩萨的肩头,任由火苗向着她一路蔓延。
  就在这么一刹那,黑夜仿佛被火焰燃尽,而夜色的幕布下,南方森林间的湿气和温暖近在鼻端。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莽莽雨林间,百鸟自由奔放的歌声与瀑布交响。
  森林的王者以魂魄的姿态奔向她的故里,她在水泽边的巨石上俯瞰千万里苍翠,洪流亦在她脚下臣服。
  大档头缓缓放下他的手,火焰吞没了莲座,猛虎安静的金色眸子里,再次跳荡着山林间宝石般的水光。
  “此生不会再见了……”
  大档头的喉间微微有些哽,但他的笑容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回家吧,你记得家在哪里。”
  猛虎匍匐了下来,高傲的头颅垫在自己华美的皮毛上,仿佛陷入了一个最长的梦境。
  寒鸦追随着大档头的脚步,走出无量殿的刹那,那穹顶发出哀鸣般的呜咽,重重朝着地面砸落。
  坍塌的烟尘飞扬着,火焰在刹那间包裹住了大殿的废墟,将京城的夜色,染成一片不可逼视的艳丽。
  而他的耳边、仿佛最后一次响起了震彻山河的虎啸。
  远方孕育着神灵的古老雨林里,他的故友再次奔跑于金光斑驳的绿意中。
  密林深处有虎的魂魄,你听见的山风,都是她自由的咆哮。
  ……
  落雪不歇,但夜色褪去。
  阳光穿过禁宫的挑脚,斜照下来的一刻,京城巷陌间的血色与狼藉,皆被大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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