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绛姣
时间:2021-10-23 10:19:56

  “夫子, 咱家先带这惹祸精回去了。”
  老人笑着点点头, 马车动起来, 小姑娘探出个脑袋,朝他拼命地挥手, 于是那年轻的男人又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姑娘开始大喊:“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打架、我不要念书!”
  年轻的男人在她背上点了一下, 然后便没有声音了。
  人群复又涌上来, 像一道喧闹的海。他还在踮着脚看小姑娘离开的方向,心里有些担心。肩上忽然落下一道沉甸甸的温暖,他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华贵的袍子就落在地上,被人群踩过,瞬间印上了鞋底的纹样。
  他心里一惊,老人却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艰难地弯下膝盖,试图去捡起袍子,就是这么一刹那,他咬了咬嘴巴,鼓起勇气冲上去,一把扶住了老人,拾起了已然有些脏的锦袍。
  拼命拍了拍上面的鞋印,他有些窘迫的卷起锦袍,低着头不肯看老人的眼睛:
  “谢……谢谢您,衣服弄脏了,我回去给您洗。”
  他心里像敲鼓一样上下忐忑,这袍子看着就价格不菲,若是老人要他赔,恐怕就是被老鸨的烟杆再烫上几十次,也赔不起这件袍子。
  但是老人只是抖开了锦袍替他披上,笑着领着他往前走:
  “我方才听书院其它的学子说,数次见你在巷子里听书。”
  他下意识追上老人的步子,心里却在颤。他知道读书是要钱的,而他没有。
  老人难道是来同他索要学资的?
  若是被老鸨知道他不干活,偷偷去听书,盐水沾了竹鞭,对着脚心又要一顿打。
  他下意识颤了一下,脚步便顿住了。
  老人察觉到他停下了,便也停了脚步,双手拢在胸前,轻轻地笑:
  “别怕,领我去你家就是。”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像是坠进了井里头,一路往下落着、却坠不到底。他的喉间哽了一下,声音便颤抖起来:
  “我……我父母今日不在家,我家也不在那个方向,我家在西街口……”
  老人哈哈笑了,他并没有恼怒,只是伸手拍了拍他头顶:
  “我本来,是想背着学子们,去买个烧饼吃。”
  他说着,张开嘴巴给孩子看自己的豁牙。孩子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立刻便低下头,小声说了句:
  “没事的,我也是这样的。”
  老人笑得更开怀了,他站在桥上望着河里来来往往的客船,感慨地叹了口气:
  “但是你帮我捡了袍子,又安慰我不要在意豁牙的事,我便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看了一眼尚在远处朝他们指指点点的少年们,眉宇间有一闪而逝的惋惜:
  “孩子是璞玉,就算生在泥土里,我也希望你们都能朝着天空生长。”
  “你眼前是天空,脚心的泥,才能助你开出最好的花。”
  “你眼前是脚下的泥土,那脚底的泥、就成了你一辈子的桎梏。”
  他沉默了很久,并不明白老人眉宇间深深沉沉的叹惋和沉痛,只是看着那些恶狠狠的少年,轻声问了句:
  “什么是桎梏?”
  老人愣了愣,随后捋着胡子大笑起来,他在他肩头拍了拍,替他系好锦袍的衣带:
  “所以我要去你真正的家。”
  “我想让你在我的学堂念书,以后你就会明白很多奇奇怪怪的词。”
  “你的人生就有许许多多的选择,而不会终生屈从于武力、奔忙于生计。”
  他睁大了眼睛,那时他只觉得老人的每句话都晦涩难懂,但他至少听懂了一句“我想让你在我的学堂念书”。
  原来那个地方叫学堂,他们做得事、就是珏儿说得念书。
  但念书是要钱的。
  他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许久,他才别过脸,吸了吸鼻子、语气有些闷闷地:
  “谢……谢谢先生,但是我没钱。”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渐渐深沉的天色:
  “先不说这个,天太冷了,我们去你家说吧。”
  然后老人收回手,揣在袖子里,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他。
  仿佛在等他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拔腿逃开,他跑得快,老人绝不能追上他。
  心里有个声音在拼命的说:跑,他看见你真正的模样,一定会掀了这幅慈祥的脸皮,像其他人一样看你,用你听不懂的话嘲笑你。
  快跑!
  然而他的骨头刚刚动了一下,身上沉坠的锦袍就蹭了蹭他的手。
  沉甸甸的,像老人温和慈蔼的笑容。
  他忽然想起巷子里老人的笑,无可奈何、苦涩、而感慨。
  他不想让这样的笑容、再出现于这个连弯腰都颤颤巍巍的老人脸上。
  老人在渐渐落下的雪里等待他的答案,他在锦袍下掐了掐自己的手,又狠狠咬紧了牙关。
  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他扯下曳地的锦袍,试图替老人披上。
  老人错愕了一下,他便重重吞了口唾沫,声音极轻:
  “先生请披上吧,我家有些远,您会着凉的。”
  ……
  西街口的角落,一个穿得鼓囊囊的小姑娘蹲在地上、看人来来往往。
  有人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她捂着屁股大叫着跳起来,那男孩便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不满地瞪着眼睛:
  “我问遍了,有个叫珏儿的,人家说根本不认识你,他爷爷可凶了!”
  男孩指了指屁股上被刮出丝的裤子:“拿着大扫把追着我打,可吓人了!”
  司扶风看了眼他的裤子,乐呵呵地拍手:“嘿嘿,回头爹又要揍你。”
  “都怪你这个笨蛋。”司摇光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人家肯定不想跟你做朋友。”
  司扶风这才悻悻地收起脸上的笑,她沉默了片刻,半晌,狠狠踢了块石头进河里,恼火地嘟囔:
  “不做就不做,我才不跟胆小鬼做朋友!”
  她气鼓鼓地背着手就往书院走,司摇光跟在后头喊:“你就知道人家是胆小鬼?”
  司扶风哼了一声:“他出来玩还带着面具呢,肯定是胆小鬼,不敢被他爷爷看见了!”
  司摇光看她一幅生气的模样,望向水面的时候,却撇着嘴、分明有些失落。他便大剌剌地追上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
  “我们那个院子来了个新人,是个怪人,若是夫子允许你来我们院子,你可以跟他做朋友啊。”
  司扶风想了想,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为什么是怪人?他名字很奇怪吗?”
  司摇光摸了摸脑袋,满脸迷惑地说着:“因为他不仅要读书,还要给书院干活呢,徐夫子说,每天要干十文钱的活。”
  男孩掰着指头数:“有时候是擦席子,有时候是劈柴,有时候是给夫子沏茶,而且他吃住都在书院,长得也瘦瘦弱弱的,又不爱说话,但是我问他能不能帮我写大字,他居然还答应了。”
  “真的吗?!”司扶风的大眼睛立刻闪出光来,她一把拉住哥哥的手,蹦蹦跳跳:“你叫他帮我也写了吧!”
  司摇光敲了她一下:“你们学得和我们又不一样,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还是老老实实练字吧。何况我们院子满员了,夫子为了学业,定然不会让你再来的。”
  司扶风失望地叹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司摇光又上来揪她的小辫子,嘿嘿地笑:“他可真是个怪人,名字也奇怪,叫什么……”
  男孩“嘶”了一声,想了半天,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
  “夫子说什么……什么玉山什么什么青?”
  司扶风一脸迷惑地望着他,他想了许久,摊摊手、一脸自豪:“我忘了。”
  司扶风哈哈笑起来,指着他大喊:“大字不识,司摇光笨蛋!”
  司摇光追在她后头,恼羞成怒地骂:
  “打不过就跑,司扶风怂包!”
  小姑娘边跑边朝他理直气壮地大喊:“大人才认输,小孩子只会逞强。”
  “本姑娘是大人,不同你们小孩子计较!”
  两个人大笑着沿着河岸一路跑过去,整条河边都是他们的声音:
  “司摇光笨蛋!”
  “司扶风怂包!”
  夕阳洒下来,整条河都泛着粼粼的光彩,像一颗融化的红宝石,烫伤了男孩的眼睛。
  他沉默着躲在巷子里、靠在冰冷的墙角,很久之后,才抬起手,狠狠擦了擦眼睛。
  他是个骗子,也是个胆小鬼。
  没人跟胆小鬼做朋友。
  男孩放下胳膊的时候,夹袄上有些濡湿。他没有说话,背着并不重的柴火,就往书院里走。
  书院门口,徐夫子正披着大氅,同一个华服的男人说话。
  他一下就认出了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男人衣服上绣着狰狞的猛兽,是他不认识的纹样,衬着男人的脸,有一种清贵的桀骜。
  男人看见他,笑着挑挑眉,唇的弧度全然是玩味:
  “哟,小子。”
  他顿住了脚步,放下柴火,恭恭敬敬地朝男人行礼。
  但却记得徐夫子的话:腰杆要挺直。
  男人唇边的笑意便更深了,他有些赞赏地点点头:
  “好小子,学得倒是很快,有书院的风范了。”
  徐夫子望着姬倾,脸上的褶皱舒展开,全是欣慰和骄傲:
  “托郁少监的福,也是一场机缘,不至于让明珠蒙尘。”
  被称为郁少监的男子立刻收敛了笑容,朝着徐夫子躬身抱拳:“夫子言重了,郁玟得夫子点拨,已是此生的造化,他日若再能来西境,一定再向夫子求教。”
  徐夫子两手扶着他,不舍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感慨道:
  “郁少监一回京城,又是风云诡谲,请千万保重。”
  郁玟亦深深叹息,朝徐夫子郑重道:
  “也请夫子保重,郁玟定会牢记夫子的教导,长夜漫漫、愿为大胤执火。”
  徐夫子退开一步,两个人相互一揖,郁玟翻身上马时,那金光跳荡的衣摆绽开如夕阳下的花。
  郁玟朝他笑,姿容意气风发: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愣,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背着夫子对他说得话:
  “夫子为我赐名,天下子民皆随黄帝姓,故名姬倾。”
  郁玟挑挑眉:“姬倾?哪个倾?”
  他慢慢抬起了脸,在夕阳的余晖里,第一次露出了堂堂正正的微笑:
  “玉山倾的倾。”
  徐夫子拍了拍他的肩,眸子里有光在浮动,郁玟便看向夫子,感慨地点点头:
  “世间有夫子,是世间之幸。”
  “吾等得遇夫子,是吾等之大幸。”
  他说完,朝二人一拱手,挥舞着马鞭,飞身向凛冽的风雪。
  姬倾望着郁玟离开的方向,那英气勃发的姿态,让他的目光追随着远去。
  徐夫子笑了,拍了拍他的肩,望着悠悠落雪轻叹:
  “人间很长,会再重逢的。”
  但那时姬倾还小,他尚不明白。
  人间的确有诸多重逢,只是并不都是、人们期待的那样。
 
 
第62章 玉山倾(三)  我不是来替书院洗清冤屈……
  再次见到郁玟的时候, 是在京师的蚕室里。
  郁玟的指尖从一把把寒光湛湛的刀上掠过,噙着抹笑,淡淡问了他一句:
  “不反悔?”
  姬倾从脖子上取下了书院的桐牌, 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是徐夫子亲手刻的。
  他合上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火焰的热度和刻骨的恨意。
  他永远无法忘记, 躲在人群里、注视着老人化为灰烬的每一个刹那。火焰透过寒风,分明是烧在他的骨血里。
  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唤醒人群:
  “丹漆永赤,随梦不灭, 大胤脊梁永在!”
  这句话引来了人群的哄笑,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明白,他们嗤笑鄙夷的那些人, 是在用自己的尊严和血肉为他们的明日搏命。
  他们以别人的悲惨和痛苦取乐, 等到同样的结局降临到自己头上时, 却会抱怨世道不公。
  会希望有人替他们站出来。
  但那个时候,曾为他们拼命呐喊的人们, 早已被他们的嗤笑淹没。
  所以他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复仇这件事, 他要自己来。
  姬倾看向郁玟的时候,平淡而冷静, 他点点头, 跪了下去:“我自愿入宫为内侍,请少监成全。”
  郁玟瞥了他一眼,眸光有些冷漠:
  “想要为夫子和书院洗清冤屈,有很多种方式, 以你的才华,过些年去参加科考也是个好路子,何必折辱自己。”
  姬倾沉默了片刻,朝他静静地跪伏了下去,但那脊梁还是拗得笔直,声音里没有一丝动摇:
  “以郁少监的地位,想帮夫子尚且无门,可见皇帝对此事心意之决。”
  “就算我科考一帆风顺,又要花上多少年在宦海沉浮。就算官场博弈成功,只要如今的皇帝在,又何来一丝可能为书院翻案?”
  郁玟猛地眯起了修长的眼,勾起一个冷冷的微笑:“你知道,你方才同咱家说得,可是大逆不道之话?”
  十三岁的少年额头抵在地面,静静地说着:
  “我还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要告诉郁少监。”
  “我不是来替书院洗清冤屈的,我只是为了书院的三百怨魂、来找皇帝复仇的!”
  郁玟微微挑起了长眉,片刻后,他轻哼着一笑,手中短刀在火上烤了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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