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翡,我——”
戚如翡一个眼神过来,沈琢立马看向那侍女:“方卓与祈国公府的小姐已经在议亲了,你家小姐现在去找他,你说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那侍女脸色瞬间惨白。
戚如翡也跟着恐吓道:“再不说,你就等着给张樱樱收尸吧。”
那侍女扑通一下跪下了,颤声交代了:“月、月老庙外的良人桥。”
*
良人桥下,荷叶圆圆,枝头擎着红粉白三色的荷花,在夏风中摇曳。
方卓过来时,远远就看见,桥边的草亭里坐着一个人。
是张樱樱。
方卓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来找他,若不是那张纸条上,是张樱樱的字迹,他都要怀疑这是沈琢设计的圈套了。
张樱樱坐在亭子里,看着方卓从桥上走过,来到她身边。
她笑道:“卓哥哥,你来了。”
语气一如从前那般亲昵。
方卓不敢看她,只看着桥边荷花:“我们不该再见面的。”
“我知道,可我有件事,想当面告诉卓哥哥,上次在冯府的花宴上,我原本想说的,可是被打断了。”
方卓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他不想听:“樱樱,我……”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因为张樱樱抓住了他的手。
张樱樱握着那只手,放在了她平坦的腹部,她望着方卓,眼里蓄满了泪:“卓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一听这话,方卓几乎是下意识抽走自己的手,迅速朝后退了几步,他抽手的力道大的都带着张樱樱踉跄了一下。
张樱樱像是没瞧见方卓脸上的慌乱,她问:“卓哥哥,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么?”
方卓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他上前两步,握住张樱樱的肩膀,眉宇间都染上了一层急色:“樱樱,我们现在马上要成亲了,这个孩子不能留。”
张樱樱歪头看着他:“既然我们都要成亲了,孩子为什么不能留?”
“樱樱!”方卓想让她清醒点:“是我们各自成亲,我要娶祁小姐了,而你也要嫁给沈二公子了,这个孩子不能留。”
“我怀着你的孩子,我怎么嫁给别人啊!”张樱樱推开方卓,眼泪直往下掉:“而且沈瑜已经知道,我怀有身孕了,他不会娶我的,他说他要退婚。”
几乎是张樱樱刚说完,方卓便给她想好了应对之策:“那你就一口咬定说孩子是他的!反正沈瑜花名在外,只要你咬死这件事,别人只会信是他对你始乱终弃!而且你爹是两朝老臣,叔父又是御史大夫,纵然沈相权倾朝野,也不敢随便对他们下手。”
张樱樱睁大眼睛,呆呆看着方卓。
方卓还在说:“等你嫁入相府之后,你就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个孩子做掉,这样就没有人能抓到你的把柄了。”
从他们相识,到互相倾心,张樱樱一直都知道,方卓是体贴的,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方卓为了能让她成功嫁入相府,也会这般‘体贴’。
张樱樱问:“那你可曾想过,成婚之后,沈瑜会如何对我?”
没有哪个男人,会接受这样的妻子。
方卓瞬间支吾起来。
张樱樱知道了。
他没想过她的难处,或者他想过但不在意,他只想着,不能让她和这个孩子,连累他迎娶祁国公府的小姐,所以他迫不及待让她嫁给沈瑜这个冤大头。
在她拼死护住他的时候,他却毫不留情舍弃了自己,曾经的海誓山盟,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
“樱樱……”
方卓想解释,但对上张樱樱嘲讽的眼神,顿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低低央求:“樱樱,这个孩子不能留,留下他,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
张樱樱低头,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这个孩子,不被所有人期待,现在,连他的父亲,也不肯要他了。
“吧嗒——”
一滴泪砸下来,在张樱樱手腕上迸溅开来,她抬头,道:“这个孩子可以不留,但我有个条件。”
见张樱樱松口了,方卓立刻道:好,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要你去向祁小姐坦白这件事。”
方卓脸色大变:“什么?”
“这件事,你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不会的,”方卓一把握住张樱樱的手,急急道:“只要打掉这个孩子,我们再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这件事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张樱樱将手抽走,摇头道:“卓哥哥,人可以欺人,但不能欺心,你既要娶她,便要同她坦诚相待。”
“不能坦诚相待!不能坦诚相待!”
方卓立刻否决,张樱樱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在一起这么久,方卓也了解张樱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着柔柔弱弱,实则骨子里有股韧劲,她若做了决定的事,轻易很难改变。
“若你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我去说。”
“不行!不能说!樱樱,不能说的!”方卓紧紧抱住张樱樱,说话颠三倒四的:“若我不能娶祁小姐,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樱樱,我求求你,别去!你别去。”
张樱樱看着,曾经自己最爱的人,为了要娶别的女人,抱着她苦苦哀求,痛哭流涕。
她的心已经不痛了,她麻木回抱着方卓,声音轻轻的:“卓哥哥,这是你第一次求我,我怎么能不答应你呢?”
方卓一听这话,顿时心上眉稍,正要拉开张樱樱时,骤然后颈一痛,张樱樱先放开了他。
方卓人跌在地上,就看着张樱樱手上握着一根带血的簪子。
“樱樱,你……”
“卓哥哥,少夫人说的没错,我没有选择的机会,但是祁小姐还有,我不能让她有朝一日,也落得像我这般的下场,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愿意的。这根簪子,原本我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我用它送你先走。”
“樱……樱……”
张樱樱握住方卓的手:“你别怕,你先走一步,很快我就带孩子来陪你。”
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颜面再苟活于世了。
方卓挣扎着,他有很多话想跟张樱樱说,但却没机会了。
张樱樱亲眼看着方卓咽了气,然后站起来,将脸上的泪痕慢慢擦干,将鬓发拂好,然后步履轻快上了良人桥。
她与方卓相识于良人桥,如今就让一切都在这里结束吧。
“张樱樱!”
戚如翡打马奔来,远远就看到一身白裙的张樱樱立在桥上,整个人像一只飞蛾扑火的大蛾,裙摆被风高高扬起。
张樱樱转头,看到戚如翡,粲然一笑,说了声:“多谢你,少夫人。”
话罢,她纵身一跃跳下。
戚如翡一把勒住缰绳,马还没停稳,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径自奔直河边,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尾随其后的沈琢,看到这一幕,缩在宽袖中的手,倏忽间蜷缩在一起。
跟着他们来的,还有沈、张两家的小厮,见状,当即过去给戚如翡帮忙。
等戚如翡将张樱樱从水里捞出来时,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白裙上血迹斑斑。
他们一群人将张樱樱送回张家,张家顿时鸡飞狗跳的,张夫人几乎不曾哭晕过去。
戚如翡立在院中,看着侍女进进出出,嗓音干涩问:“她会不会死?”
这个问题,沈琢不知道答案。但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戚如翡紧紧握成拳的手时,突然就想起来,戚如翡曾说过,柳柳是难产而死。
沈琢道:“大夫在,应该不会有事,阿翡先去换身衣裳吧。”
戚如翡跳河救人,现在还穿着那身湿衣。
戚如翡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她没答,只直勾勾盯着门口。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大夫才从里面出来。
等在院中的众人立刻上前,大夫摇头道:“孩子没保住,大人只是呛了些水,并无大碍,但是她没有求生的意向,能不能醒来,就看天意了。”
“樱樱,我的樱樱啊!”
张夫人哭天喊地进了屋里,戚如翡想跟着进去,却被沈琢握住胳膊。
他道:“阿翡,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戚如翡转头,看了沈琢一眼。
沈琢立刻改口:“是说,人若不自救,别人帮不了她。”
戚如翡沉默片刻,转身走了,张府的人安排马车送他们回相府。
回去之后,戚如翡先去沐浴更衣了。
沈琢刚坐下,孟辛便从外面进来道:“公子,叶城县令的回信来了。”
沈琢接过,将信拆开。
戚如翡沐浴很快,没一会儿,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见沈琢拿着封一封信,坐在桌边出神,便随口问道:“是王胖子的回信吗?”
王胖子是他们给叶城县令起的诨名。
沈琢点头。
戚如翡瞬间将茶盅放下,眼里腾起杀气:“害死柳柳的那个狗男人是谁?”
沈琢报了个人名。
戚如翡猛地转头,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琢垂眸看着信,神色晦暗难明:“你没听错,是他。”
第22章 凶手 沈琢,我要回叶城了。
夏季天气多变, 刚才还烈日灼灼,不过片刻的功夫,外面已是黑云翻涌。
风从窗口吹进来, 将桌上的纸张吹的呼啦乱飞。
“喀嚓——”
戚如翡一把捏碎手中的茶盅,咬牙切齿道:“这个狗男人,是在冒用别人的名字, 各地骗姑娘吗?!”
害死柳柳的那个狗男人,竟然、竟然还是方卓?!
戚如翡天灵盖都要震被碎了。
贼老天是在玩儿她吗?!
戚如翡曾想过无数种折磨这个狗男人的办法,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狗男人竟然死了。
她看向沈琢:“王胖子没弄错?真是方卓?”
“应该是他, 出入城的记录对得上。”
戚如翡现在的心情,就跟一个人苦练了数十年武功的人,去找仇家报仇,结果却被告知, 在她进门的前一刻, 仇家刚寿终正寝。
这种感觉, 太他娘的操蛋了!
戚如翡不死心:“那这其中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沈琢抬眸,看向戚如翡。
“你们华京人的心思, 不都九曲十八弯的吗?方卓死的这么巧,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方卓好死不死的, 竟然偏偏死在他们收到这封信之前。
沈琢沉思片刻:“阿翡言之有理,不过张小姐是最后一个见到方卓的人, 具体如何, 还得等张小姐醒来才知道。”
可今天那个大夫说,张樱樱没有求生的意向,能不能醒来还得看天意。
戚如翡烦躁捋着头发,去廊下纳凉了。
沈琢的目光, 又落回手中的信上。
这封信上,除了说方卓去岁去过叶城之外,还有关于戚如翡的。
这段时间,观戚如翡的言行举止,沈琢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想,今日这猜想被证实了,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戚如翡是个女土匪,而且不是小喽啰,而是寨里的二当家。
叶城县令还在信里,列举了许多戚如翡的‘豪行壮举’。
比如,拦路抢劫,看人以及看心情收钱;比如,请遍叶城官员大户去寨里‘喝茶’;再比如,挑遍了叶城附近山头的头匪窝,逼着人家管她叫爹。
通篇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坏事没少干,但没干过罪大恶极的事。
沈琢揉了揉眉心,隔窗望去。
戚如翡正盘膝坐在廊下,似是嫌热,她将手中的蒲扇挥的虎虎生风,及腰的长发,像上好的锦缎,在风中四散开来。
“公子。”
沈琢回过神,便见孟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道:“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沈琢过去时,魏晚若母子也在。
他们是为了张樱樱一事。
沈琢将事情如实说了,如今方卓已死,张樱樱生死未卜,沈瑜直呼,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遇上这种事。
魏晚若听完也是唏嘘不已,询问沈勉之的意思。
沈勉之神色平平,只扔了句,“你看着办”,便走了。
具体魏晚若是怎么办的,沈琢不知道。但第二天一早,张家的下人,便火急火燎来了相府。
来人是张樱樱的侍女。
她一进来就哭道:“少夫人,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从昨夜醒来,就不吃不喝,老爷和夫人怎么劝都没用。”
“真是作死!”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刻起身,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返回来,一把扯起沈琢:“走走走,你嘴皮子利索,你跟我一起去。”
沈琢:“……”
戚如翡和沈琢刚出去,遇见了沈瑜。
沈瑜一听说他们要去张家,当即闹着也要去。
他们一行人赶到张家时,正好碰到几个衙役来拿人。
短短一日,张侍郎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面颊凹陷,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腰板,也似在一夕之间被压弯了,此时他正一脸怒气,在同几个衙役说话。
沈瑜看热闹不嫌事大,迅速跳下马车,过去嚷嚷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沈瑜是华京出了名的纨绔,这些办差的都认识他,也知道张家和相府的那桩亲事。
现在见沈瑜来了,为首那人立刻道:“回二公子,是有人状告张小姐杀了他们家公子,小的们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张家捉拿疑犯张樱樱过堂问讯,可张大人拒不让小的们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