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若非绿袖无意说起,他竟从来没察觉到这一点,戚如翡正在一点点渗透他的生活,甚至在改变他院中的格局。这种在他眼皮底下显而易见的改变,他却毫无察觉,让沈琢眸色骤然一沉。
绿袖看见沈琢脸色变了,立刻不安道:“公子,可是属下说错什么了?”
沈琢冷冷道:“下去。”
回华京之后,沈琢待人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露出真正的情绪来。
绿袖心下一惊,立刻退下了。
戚如翡还在外面揍沈瑜。
沈瑜哀嚎道:“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喊不出来!”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嘭——”
沈琢将手中的茶盅放到桌上,起身突然叫了声:“阿翡。”
戚如翡提拳正要揍沈瑜时,闻声转过头,去看沈琢。
几乎在戚如翡转头的瞬间,沈琢便敛去了眼底的冷意,又变成了平日病歪歪的模样,甚至他还平和的笑了一下:“葡萄来了。”
戚如翡一听有葡萄,立刻放了沈瑜,小跑到廊下,直接从窗口跳进来。
沈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被戚如翡打怕了,不敢进来,便站在窗外,伸长脖子问:“你上次说,帮我查女刺客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查到了。”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马坐直。
沈琢道:“是去年刺杀我的那帮流匪余孽,去年他们刺杀我未果,反被端了老巢,那些余孽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仇,但因你在外面说,你是相府独苗,所以他们将你误认成了我,这才三番四次来刺杀你。”
戚如翡又歪下去。
认错这个乌龙,倒是跟她们当初杀沈瑜是一样的。
沈瑜脸都绿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是自己作出来的。
戚如翡吃着葡萄,口齿不清道:“这就叫那什么作孽,不可活来着。”
这次,沈琢一反常态的没接话。
但沈瑜和戚如翡都是神经粗大条的人,也没意识到沈琢的反常。
沈瑜问:“那两个女刺客抓到了吗?”
沈琢嗯了声:“抓到了,现在就在大理寺关着,阿瑜要去看吗?”
“刺客有什么好看的!”想到那个女刺客差点削了他的脑袋,沈瑜就觉得头冷:“那她们既是流匪余孽,是会被处死的吧?”
沈琢点头。
沈瑜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女刺客这事就像把刀悬在他头上,沈瑜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这把刀掉下来,自己就被咔嚓了。
现在这把刀卸下来了,沈瑜瞬间觉得心落了地,兼之前几天,他一直被沈勉之关在院中,现在听说刺客被抓了,沈瑜当即兴冲冲出门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安静了。
戚如翡躺在窗边的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摇着蒲扇,摇着摇着,目光就落在沈琢身上。
她突然喊道:“你咋啦?”
沈琢“嗯?”了声,转头看向她。
戚如翡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你突然怪怪的?!”
“没有。”
戚如翡不信:“是因为那只花孔雀没叫你哥?”
沈琢摇头:“不是。”
“那就是了!”戚如翡从榻上翻身坐起来:“你等着,我去把他给你抓回来。”
“阿翡!”沈琢起身,一把拦住戚如翡,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是因为阿瑜,只是最近太累了,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戚如翡哦了声,这才重新趟回榻上。
之后一连好几天,沈琢都是这样,戚如翡撑着下巴想了半日,才终于想明白了。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正熟睡的沈琢,蓦的惊醒,指尖刚搭上袖箭,床就猛地被人踹了两脚。
戚如翡的声音在床前响起:“醒醒,别睡了,起来跟我走。”
“这么早?”沈琢睡眼惺忪探出头:“阿翡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别废话,赶紧起来。”
说着,戚如翡将沈琢的外袍扔到他脸上,转身出去了。
沈琢穿戴好出去时,便见戚如翡正靠在廊柱上。
戚如翡今日没穿裙子,而是穿了件湖蓝色的外袍,做男子装扮,一张脸不施粉黛,嘴里咬着簪子,动作利落将长发盘成发髻,最后再将簪子送入其中,稳稳固定住。
稀薄晨雾中,她身姿挺拔,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戚如翡回头,看见沈琢,立刻皱眉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沈琢当即跟上去。
出了院子,戚如翡一路向西走。
昨天下午,她在相府遛弯,在西苑附近发现了一片竹林,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练功,今日便带沈琢来了。
“什么?!”听完戚如翡说要教他习武,沈琢表情差点没崩住。
他立刻摇头:“阿翡,我这身子骨,不行的。”
自沈琢回华京后,幕后之人多番刺杀无果后,隐隐已在怀疑他会武功了。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暴露。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弱鸡,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行的?”戚如翡一脸鄙夷盯着沈琢:“别哔哔了,你现在学什么都晚了,直接练逃命吧,最起码每次有人想杀你的时候,你还能跑,今天是第一天,你就先绕着这片竹林跑个十圈吧。”
沈琢觉得,戚如翡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他不能跑,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
沈琢眼脸微垂,神色落寞:“阿翡,我不能跑,我生来便患有心悸之症,有时候情绪激动,都可能会犯病。”
戚如翡震惊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情绪激动都会犯病!
要不是成亲当晚,她亲眼见过,沈琢一言不合喘的像条死鱼一样,她都要怀疑沈琢是在驴她了。
“你他娘可真是个病美人!”戚如翡盯着沈琢:“病美人,不能跑,能走吗?”
“能的。”
戚如翡瞪他:“能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等我拿鞭子抽你啊?!”
沈琢立刻去了。
戚如翡盯着沈琢。
他身形孱弱,长得高又瘦,加上今日穿了件绿衫,慢吞吞在林间走着,朦胧的晨雾叠起,愈发衬得他像是竹林里的竹子成了精似的。
戚如翡摇摇头,也没再理沈琢,自顾自去林中练刀法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平静。
到了大暑这天,张家突然又来人了,说是张樱樱约沈琢夫妇在茶楼见面。
想到那次,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样子,戚如翡原本不打算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还得去问方卓死前发生了什么,便决定去赴约了。
去的路上,戚如翡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转过头问:“前段时间,刑部不是在拿张樱樱到案吗?现在她怎么能出来了?”
“方卓的案子结案了。”
“结案了?!什么时候的事?”戚如翡立刻坐直:“难不成杀死方卓的凶手另有其人?”
沈琢摇头:“凶手是张樱樱,她之所以能出来,是祁明月出面了。”
虽然相府不再追究张樱樱,但她杀人一事,毕竟属实,刑部尚书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但后来祁国公府的小姐祁明月知道,张樱樱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后,她可怜张樱樱的遭遇,便去刑部为张樱樱求情了。
而方卓虽在学子之间颇有名气,但他去岁入试未中,只有个举人的功名,且他父母皆亡,是叔父将其养大的。
祁明月施压,兼之方卓叔父收了张家的银子,便也撤了诉,刑部尚书只得将此案定为过失杀人,张家交够了赎罪银,张樱樱便被放了出来。
戚如翡一激动,狠狠拍了沈琢肩膀一巴掌,一脸骄傲:“看吧,还是姑娘懂得心疼姑娘,男人都是狗东西!”
沈琢:“……”
事情始末讲完,马车也停了。
戚如翡他们一下马车,便有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间。
张樱樱等在那里。
张樱樱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但脸色却好了很多,一身鹅黄的裙子立在那里,像一只伶仃的素心腊梅。
一见到戚如翡和沈琢,她便泪眼盈盈,先冲他们行了个大礼:“樱樱多谢大公子、夫人救命之恩。”
戚如翡见她这样,便知她是想通了。
她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来,摆摆手道:“不必谢我们,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沈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什么救来着?”
沈琢:“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道完谢之后,张樱樱才说了今日约他们来的目的——张樱樱是来辞行的。
经此一事后,张夫人大病一场,张侍郎便递了辞表,打算带妻女换个地方生活。
戚如翡虽然来华京不久,但也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性,觉得他们换个地方生活也挺好的。
说完这个之后,戚如翡又问起了方卓死的那日,发生的事情。
张樱樱将那天的事全说了一遍,戚如翡顿时面露失望。
她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方卓竟然是真的死在张樱樱手上的!
从茶楼里出来,沈琢见戚如翡神色恹恹,便劝道:“阿翡不觉得,方卓死在张小姐手里,比死在你手里好么?”
戚如翡愣愣抬头:“为什么?”
“因为张小姐是苦主,而阿翡是为报仇,这两者意义不同。”
“对哦!”经沈琢这么一说,戚如翡觉得也是:“这个狗男人冒充别人的身份到处骗姑娘,这下死在姑娘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沈琢“……”
他十分想说,死得其所不是这么用的,但见戚如翡不容易说对了一个成语,便也没扫她的兴致。
两人朝马车走去,戚如翡突然转头问:“方卓跟你有什么仇吗?不然他为什么要冒充你?”
他们有仇吗!?
沈琢对方卓有印象,完全是因为那次的辩论,之后,他们从未见过。
沈琢摇摇头:“有没有仇,他如今死了,便都过去了。”
说话间,沈琢掀开车帘,正要上马车时,身后突然响起戚如翡的声音。
她说:“沈琢,既然害死柳柳的狗男人死了,那我就要回叶城了。”
第23章 夜谈 一起喝个和离酒不?
沈琢上马车的动作一顿。
这是他们当初说好的。
他帮戚如翡找凶手, 戚如翡暂时护他周全,如今方卓已死,柳柳的仇便算报了。
戚如翡也该回叶城了。
孟辛不知其中内情, 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沈琢。
虽说他们已经查明,戚如翡来自叶城的无妄山, 但她是否是将军府当年被拐走的二小姐,以及她来华京的目的,这些统统都尚未查清,她怎么就说又要回叶城了?
公子绝对不会同意的。
孟辛心里刚想完, 转瞬就被打脸了。
因为沈琢说了声:“好。”
孟辛:“!”
公子您要是被威胁了,您就眨眨眼!
沈琢上了马车,抬手撩着帘子,问:“阿翡打算什么时候走?”
“最近这几天吧, ”戚如翡上去, 在沈琢身边坐定:“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把休夫书给我写一写。”
孟辛都要裂开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怎么又跟休夫扯上关系了?!
孟辛没忍住问:“休休休夫?!”
沈琢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老老实实驾马车了。
戚如翡见孟辛惊呆了的表情, 这才后知后觉道:“你们华京人好像很重脸面,看在你帮我这么多的份上, 休夫要是让你没面子,那你就写休妻书吧。”
反正他们寨子里, 被休的叔伯很多, 多她一个被休的也不打紧。
沈琢表情有些复杂。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阿翡,你知道,除了休夫和休妻之外, 还有一种叫和离书么?”
戚如翡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大手豪迈一挥:“反正我不识字,你说的那三个,对我来说也没区别,你自己看着写,写完给我就行。”
沈琢:“……”
孟辛坐在外面,听的心惊肉跳的。
而马车里的两个人,却全程都很和谐,在敲定和离之后,戚如翡又问起沈琢华京的特产来。
她来华京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
但想到寨子里乌泱泱的人,戚如翡对特产提了要求:“不能太贵,也不能太重,不然买不起也领不动。”
沈琢:“……”
默了两息,沈琢道:“阿翡要不带点华京的土回去?”
既不用银子,还不重。
戚如翡一脸‘你在逗我’看着沈琢。
她是脑子有病吗?千里迢迢从华京带土回去?
“带土好像不合适,”沈琢叹了口气,老实道:“我身子不好,平素很少出门,华京有什么物美价廉的特产,我不太清楚,不如我回头帮你问问阿瑜?”
沈瑜长于华京,这个他应该门清。
戚如翡道:“不用,我自己去找花孔雀。”
沈勉之平素忙于政事,沈瑜最近便疯的没边儿,又跟狐朋狗友厮混了一日,到月上中天,才拎着一壶酒回来。
刚走到月拱门,就见院中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