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过来问:“大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你长得那对招子是出气的啊!他这样还能是怎么了?当然是犯病了!”戚如翡像赶苍蝇一样,将林大人挥开:“让让,我先带他回去,刺客往西逃了,你带人去追。”
林大人得了这话,留一半人护送他们回相府,带了另外一半人去追刺客。
沈琢被扶着上了马车。
他靠在车壁上,喘息道:“阿翡,桌屉里有个青色瓶子,里面有药。”
戚如翡立刻低头找药,刚好错过了,沈琢扫向了孟辛那一眼。
孟辛立刻会意。
戚如翡翻出一个瓶子,问:“这个。”
沈琢点点头,又恢复成虚弱无力的模样,倒了颗药丸,艰难吞下。
孟辛在外驾着马车,朝相府走去。
大雨滂沱里,没有人瞧见,他对虚无的空气中,极快比了个杀的动作。
刺杀沈琢的这拨刺客,刚到西巷,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个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瞧不出来路身份,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来的这拨人,同先前孟辛他们在庄子上见过的刑部首领一样,衣摆处皆绣着一朵芍药暗纹。
为首那人手一挥,身后众人立刻扑身上前。
大雨如幕,将天地万物笼罩其间。
雨珠与血珠齐齐飞溅,不过片刻功夫,刺客已悉数被击杀。
但来人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将药粉撒在尸体上,不过须臾之间,地上的尸体便悉数化作一滩血水,被暴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这帮人又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京兆尹头都要挠秃了。
戚如翡只跟他说,刺客往西去了,可这西边岔路多了去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雨,鬼知道刺客去哪儿了!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不开眼的下属,过来问:“大人,现在往哪儿找?”
“本官怎么知道往哪儿找!”京兆尹没好气吼道,他这个官职,就是钱少事多,每天得战战兢兢伺候各种权贵,简直就是一块儿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发了一通火之后,京兆尹道:“沿路挨个儿查,查不到就一路往前找。”
在京兆尹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找刺客时,沈琢他们一行人已经回府了。
见到他们一身狼狈回来,相府顿时鸡飞狗跳的。
沈琢体质本就弱于常人,虽然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喝姜汤,但还是很快发起了高烧。
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病了。
沈琢烧的意识模糊,只觉眼前像蒙了层纱,只瞧见屋内人影憧憧,却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
偏偏此时,他又浑身乏力。
这种置身在未知人群中,身边没有可信任之人,让沈琢觉得很惶恐不安。
“琢儿,你要做什么?”
沈老太太见沈琢突然强撑着坐起来,忙让沈瑜去扶他。
沈瑜只得不情不愿上前。
手刚碰上沈琢,却被他一把推开。
沈瑜一时不防,摔在地上:“喂,你……”
他正要发少爷脾气时,就见沈琢趴在床上,怔然举目四望,似乎是在找什么。
沈勉之夫妇也在,沈瑜只得压下脾气,问:“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沈琢不答,他只是紧紧抿着唇角,目光从屋内众人脸上挨个儿滑过。
其实现在,他压根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他就不知道不是。
遍寻不到,沈琢掀被子便要下床。
沈老太太忙颤巍巍上前,欲伸手去扶他:“琢儿,你要找什么?你说,祖母帮你……”
话没说完,沈老太太只觉身后掠过一阵疾风,几滴水突然落在她手背上。
沈老太太愣了一下。
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扶住了沈琢。
是戚如翡。
刚才回来的时候,戚如翡惦记着自己的东西。
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屋内已经围满了人,刚好见沈琢马上要摔下来了,便迅速过来扶了他一把。
扶完之后,便见众人一脸诧然看着她。
而令众人更诧然的还在后面——
刚才谁扶推谁的沈琢,这次不但没将戚如翡推开,反而还握住了戚如翡的手。
沈琢急切摸索着。
身上有湿气,掌心处有薄茧,是戚如翡没错。
沈琢紧紧握住戚如翡的手。
沈瑜:“……”
他要是再扶这个病秧子,他就是狗!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沈老太太目光微愕,过了两息,望向戚如翡的眼神,愈发柔和起来。
她道:“孩子,让琢儿先躺下吧。”
戚如翡转头,看向沈琢。
她还没说话,沈琢便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乖乖躺了回去,紧紧攥住她的手。
沈瑜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就是发个烧吗?这两人黏黏糊糊的,真恶心!
戚如翡见众人盯着她的手,便解释道:“先前我们回府时,遇到了刺客,他被吓坏了,可能现在还有点怕!”
可不是吓坏了!当时沈琢转头看见他时,那张脸白的就跟鬼一样!
端水进来的孟辛,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放下铜盆又退了出去。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瞬间扭头,怒气冲冲瞪着沈勉之:“你整天忙公务不着家,现在琢儿被刺杀,你这个当爹的都不管吗?”
沈勉之背光而站,让人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只听他道:“母亲息怒,儿子这边责令京兆尹、刑部,全力缉拿刺客。”
沈老太太是打心底里,疼沈琢这个孙子的,见沈勉之这般态度冷淡,有心想再骂几句,魏晚若立刻上前道:“娘,大夫说了,琢儿需要多歇息,我们别吵到他休息了。”
沈瑜戚如翡他们这些小辈也在,沈老夫人也不能真让沈勉之下不来台。
现在魏晚若这么说,她只冷哼一声,看向沈勉之:“你如今官拜丞相,琢儿是你儿子,他被人当街刺杀,若抓不到凶手,我看你这个丞相的脸往哪里搁?”
沈勉之恭顺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子定然让他们全力缉拿凶手。”
沈老夫人被他这车轱辘话气的一噎,拄着拐杖就要走人,身后的戚如翡突然道:“等等。”
众人回头。
就见戚如翡望着魏晚若:“沈琢好像在叫娘。”
戚如翡说这话,本意是想让魏晚若过来,却不想,屋内众人脸色齐刷刷都变了。
搞得戚如翡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她说错什么了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沈老夫人开了口。
她道:“好孩子,琢儿现在只认你,你,你多陪陪他吧。”
什么叫只认我?!
他明明在叫娘,跟我有毛关系?
可戚如翡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老夫人已经率众人退出去了。
戚如翡只得作罢,打算起身去沐浴换衣。
一抽,手没动。
用力再抽,还是没动。
再用力,这次不仅没动,她手还被扯的生疼。
戚如翡没好气踹了床一脚,怒道:“你别给我装死!把爪子给我松开!”
沈琢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没动,但手却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戚如翡沉默了两个弹指间,扭头,扯着嗓子喊绿袖。
绿袖刚给沈琢熬完药,闻言,立刻端着药碗进来:“少夫人您吩咐。”
“给我找把锯子来。”
绿袖愣了愣,多嘴问了句:“您找那个做什么?”
戚如翡冷冷道:“锯手。”
其实戚如翡这话,是说给沈琢听的。
这个狗男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贼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戚如翡怀疑沈琢是故意在装睡,所以她想吓吓他。
但是却没想到,沈琢没吓倒,她反倒把绿袖吓坏了。
绿袖急急劝道:“少夫人,您冷静,公子现在还发着高烧呢!”
戚如翡问:“发烧影响锯手吗?”
影响是不影响,但是——
绿袖见戚如翡不像是在开玩笑,吓的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
“打住打住!”
戚如翡最怕他们这一套:“我不锯他手了,你把药端过来。”
绿袖端着药碗上前。
沈琢从没烧到这种程度,绿袖端着药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走不了的戚如翡,大马金刀往床边一坐,用另外一只手,卡住沈琢的下颌,强逼着沈琢张嘴,然后冲绿袖道:“灌!”
“啊?!”绿袖呆呆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瞪了她一眼:“不灌这药怎么进去?”
“可这……”
戚如翡看出了绿袖的不敢:“那要不你来卡住他下颌,我来灌?”
绿袖:“……”
她更不敢。
“别磨蹭,赶紧的!”
戚如翡现在只想赶紧把药给沈琢灌下去,让他早点醒来,这样她就能解脱了。
绿袖不敢,但是最终迫于戚如翡的淫威,她还是做了。
做完之后,绿袖几乎是同手同脚出去的。
走不掉的戚如翡,只能席地而坐,背靠在床榻上。
从敞开的窗子望出去,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里全是泥土青草的味道。
雨后空气很湿润,兼之戚如翡今天跑了一天,现在也有乏些乏了。
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而躺在床上的沈琢还陷在梦里。
他娘想必还在怪他回华京一事,自他回来之后,她从未入过他梦中。
今日是第一次。
梦中,他娘一直在往前走,而沈琢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娘,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沈琢一直在喊她。
可前面那个人,却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沈琢只顾着追着她,一时没注意脚下,一脚踏空,摔了一跤。
等他抬起头时,他娘已立在小船上,她冲他摇头道:“琢儿,回去吧,有人在等你,替娘照顾好那个小姑娘。”
沈琢还未来得及答话,后面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面前的平地突然变成了万丈悬崖,他吓得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水墨青绫帐,他掌心还握着一抹温热。
沈琢偏头,就看到枕在床畔的戚如翡。
沈琢呼吸一滞。
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梦醒后,偌大的庭院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于窗前,被院中的空寂肆意撕咬。
“阿翡。”
沈琢盯着戚如翡,如是唤着,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微微用力。
即便是一场梦,在梦里,他也要抓住她。
戚如翡是习武之人,几乎是沈琢刚有动作,她便醒了。
戚如翡瞬间暴怒:“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睡着的时候攥着人家胳膊叫娘,醒来的时候摸着叫阿翡,你究竟是想当我儿子,还是想当我相公?”
沈琢:“……”
戚如翡磨牙嚯嚯:“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松开!”
“阿翡,我……”
“翡你个头?!”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满脸痛苦:“赶紧把老子松开!老子要上茅房!”
说完,一把甩开沈琢,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沈琢在床上呆坐许久,才反应过来。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戚如翡去而复还,还在那场刺杀中救了他。
她真的回来了。
过了许久,沈琢才低头闷笑一声。
刚笑完,外面便响起一道嫌弃的声音:“瞧这样子,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啊?坐哪儿傻笑什么?”
沈琢抬眸,便见沈瑜站在窗外。
沈瑜目光飞速从他脸上扫了一圈,见沈琢脸色没先前那般绯红,便知他烧退了,当即一脸不耐烦道:“我娘让我来看你醒了没有,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跟她说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沈琢的声音:“嗯,下雨天路滑,你回去的时候慢点。”
沈瑜原本正要下台阶的,沈琢这话一出,他脚下呲溜一滑,直接在台阶上摔了个屁/股墩。
戚如翡上茅房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立刻大喊一声:“花孔雀,你在哪儿狗狗祟祟干什么呢?”
沈瑜一听到戚如翡的声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戚如翡甩了甩手上的水,进来就见沈琢坐在床沿上,便问:“花孔雀来干什么?”
沈琢一本正经道:“来狗狗祟祟。”
戚如翡:“……”
戚如翡懒得搭理他,径自往前走。
沈琢的目光追随着她:“阿翡,你今天……”
“我今天去鹿鸣寺了,”戚如翡以为,沈琢是问这个:“我听花孔雀说,鹿鸣寺的平安符也是你们华京的特产之一,便打算去买一些。我早上走的匆忙,那时候你不在,我让花孔雀跟你说一声的。”
所以她今天不是走了?!
沈琢的气舒到一半,看到戚如翡的动作时,这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神色惊惶道:“阿阿阿翡……”
“叫魂啊你!有话就说,有屁……哎,我去,我的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