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要步行去车站,穿过琳琅满目的街道, 却纯粹偶然在火锅店橱窗外看到廖茗觉。
她和一堆差不多年纪的人坐在一起,大概率是学校里的活动。邓谆站在对面草坪的台阶边缘, 掏出手机, 先试探性地发了则消息:“饿不饿?”
她回复得很迅速,应该也在嫌聚餐无聊:“你怎么知道我饿?”
“你这几天没发吃饭的照片来。”
廖茗觉停顿了一会儿,输入中的时间也拉长。他耐心地等待, 而她发来一串这样的文字,坦诚、笨拙,也令他有些意外:“因为有朋友说,跟男的发太多消息不好。会让人觉得我对你有好感。”
邓谆看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编辑回复。
“为什么会这么想?”“是哪一个朋友?胡姗吗?”“什么好感?”“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尝试了好几种,却都在写完后删除。删删改改,还是没做好决定。抬起头,又从模糊的灯光中观察了一阵。邓谆发现一件事,虽然除廖茗觉外的其他人他都不认识,但有一张脸,他还是有印象的。
陆灿。
他怎么在这里?
因沉重而垂落的树枝下,邓谆远远地盯着他。自从小学进娱乐公司起,对他来说,被评价外貌就是家常便饭。但凡长得好看的人,或许都有当蛇蝎美人的潜质。偶像是需要亲和力、能够治愈人心的工作,他时常被教育“不要板着脸”,因为会给人刻薄、危险和阴冷的观感。
略微踌躇了一下,他穿过马路,推开门进去。
那一刻,他们的起哄声震耳欲聋。
“不用管我,继续啊。”坐下时,邓谆露出在直播时与粉丝互动才会有的笑容,“我叫邓谆,今年大一。是跟廖茗觉过来的。”
廖茗觉说:“邓谆。”
其他人有过短暂的沉寂,但很快,注意力就大幅度倾斜,从刚才刻意营造的游戏氛围中脱离,附着到他身上。
“你是那个名人对吧!”
“以前我们是不是军训过?然后你就休学了。”
“邓谆!好久不见!”
发言的差不多都是学长学姐,尤其是学姐。而同年级生则都默默地投来目光。
学习部部长是一名大三的男生,不论在班级还是学生会都颇有威信,唯一美中不足是异性缘不太好,始终没交到过女朋友,而且还有一段追求女生反被截图聊天记录发到学校告白墙上的糟糕经历。其中他媲美“头像是我,不满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的说话方式成为女生笑柄,当然也引来一批男同学好兄弟帮忙维护。要不是为了减轻影响,学校老师出面,否则还不知道闹到什么程度。
邓谆这一号人突然出现,浑身没有刻意装扮,只是打理得井井有条,眼角略微下垂,脸很小,纤细却没有柔软感。一言概之,就是长相惊为天人,外加言谈举止受过特训,脊背挺的笔直仪态好不说,耳濡目染的家教也出挑,是女生们喜欢的典型类型。
女生们激动的比较多,其中一名显然是资深追星族,还主动换了座位,展示自己手机里很久以前发过的微博给他看:“几年前我就有喜欢你喔!”
值得一提,她的微博内容是:“新公开的练习生里就邓卓恩一个能看,无语子,J3就只有丑人了吗?邓卓恩,可以泥塑你吗?亲亲老婆,老婆真好。”第二条隔了几年,显然也没多关注他,这次内容是“看邓卓恩跳999的舞我真的社保,我直接自信一个‘嗨!老婆!’(好色吐舌)(好色吐舌)”
而下面有网友评论她“党和人民都看得见”,羞耻度爆表,但她本人还愿意光明正大拿给本人看,可谓是心理素质一流。邓谆也泰然处之,镇定地说“谢谢”,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强悍。
学习部部长突然拍桌,打断他们的嬉皮笑脸,倒了一杯酒,很阔气地向邓谆递了过来:“你也是新部员?”
邓谆接过,和他碰了碰就咽下,没有任何动摇地回答:“算是……新部员家属?”
廖茗觉也连忙搭腔,笑嘻嘻地说:“他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茗觉的朋友啊!”部长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流连在他们中间。
廖茗觉浑然不觉,还沉浸在“邓谆正式复学了”的快乐当中。已经有其他学姐提议继续游戏:“正好多了个人,继续玩吧!”而刚刚陆灿那尴尬的亲吻大冒险,也就干脆利落地被带过了。说起来,还真多亏了他是不太能融入众人、人气相对低的那类型。
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廖茗觉偷偷用手肘推邓谆,难掩雀跃地说:“你真的回学校啦?”
“嗯,”邓谆抽牌,若无其事地压下去,“周一就上课了。”
“太好啦!化学和高数课我都可以帮你占座位!”要不是正在活动中,廖茗觉真想直接跳起来,撞到天花板也无所谓。
邓谆倒是很冷淡:“是吗?谢谢。”
其实一开始,邓谆有点担心廖茗觉牌打得不好。他时不时去瞄一眼她的,想着至少垫个牌什么的,别让她当输家。毕竟就她这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万一人开玩笑要她当场找个人交往三个月,搞不好她都会直接照办。
然而,廖茗觉的牌技惊人的好。
要知道以前,在村里,山区小学有很多不好,但其中一项肯定还是跟作风有关。缺少大人们耳濡目染的良好教育,孩子们课余时间几乎都在打牌。廖茗觉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午休时间老师打牌,都时不时会把去请教习题的她叫住请求指点。
发现邓谆在看自己的牌,她也不遮拦,直接展示给他看,还笑着做口型说:“等轮到我出,就把他们打到破产!”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邓谆嘴上谴责“藏好点”,别过头时,嘴角却按捺不住上扬。
这一幕被对面传媒部学姐看到,还大声警告了一通:“那边的小伙子小姑娘,不许打夫妻牌哈!”
仿佛为了自证清白似的,这一轮,邓谆输了。
他无疑是在场各位最希望看到接受惩罚的人。邓谆清了清嗓,爽朗地选择了真心话。
学姐飞速敲定提问,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能不能从这里挑出一个你最有好感的对象?女生最好,当然,要是你的性取向……男生也行。”
该说没想到这么简单吗?邓谆觉得这根本不是事,但表现得太轻松会徒添麻烦,于是他假装出为难的样子,微笑的眼睛扫过四周。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身体紧绷,到最后,他理所当然地打了自认为的安全牌——
邓谆侧过头,望着恰好也看向他的廖茗觉。
廖茗觉也在看热闹,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甚至有点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大家对煽动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心,不顾对象是谁,好玩就行了:“认真一点行不行?”
“真情爱的大告白!”
“不说出来我们不懂啊!”
杯盘狼藉中,桌面已被黄水与玩具卡牌占据主要位置,店里的灯光调节得刚刚好,不会太明亮,却也足够照明。那是一种足够暧昧的昏黄,夹杂着青春荷尔蒙躁动的余韵,所有人都笑着,等待着,不醉不归,不欢不散。
“廖茗觉,”邓谆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参加过这种同龄人纯玩乐的聚会。他花了太多时间在正事上,清晨也好,半夜也罢,春夏秋冬,他一直都在为出道努力,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前段时间,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或许一无所有,“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出现了。说了我最需要的话,告诉了我我最需要知道的事。谢谢你。”
他的措辞很单调,语调有点生硬。
“原来爱豆预备军喜欢这种类型。”有人顺理成章当作玩笑,啼笑皆非。但在细碎的议论声中,他盯着她的眼睛。聆听的同时,廖茗觉也看着他。
叫人大跌眼镜向来是她的专长。
就在大部分人不以为然要带过的时候,只见廖茗觉笑起来,字句清晰、落落大方地回答说:“我也喜欢你!”
邓谆正在喝水,杯沿抵住嘴唇。他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戏剧性地喷出来,只是纹丝不动地注视她。
对她来说,喜欢是什么?
在廖茗觉的世界里,假如要区分好坏,那“喜欢”一定是好的。没有虚与委蛇,无须百转千回。喜欢就是喜欢。
良久,他徐徐喝了一口白开水,把玻璃杯放回原处。
打安全牌现场风云突变。恰好轮到陆灿被推到主持人位置,哪能想到一上岗就面临如此大的危机,他拿着扑克,整个人都呆了。他要怎么做?难道把这场学生会部门破冰直接引向婚礼现场,祝福这对情投意合互通心意的眷侣百年好合?
但还没等他想出对策,廖茗觉已经伸出手来,摆出想跟邓谆击掌的姿势。
“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好朋友诶!”女大学生笑着,“耶!”
这一下,即便是围观校友也觉察到微妙。然而,邓谆几乎没有犹豫就回应,抽出离她近的那只手,草草击掌应付了事,没什么灵魂地敷衍:“耶。”
第16章 像一座有体温的……
“你知道你们班有个女生也喜欢你吗?”之前展示过自己喊“老婆”的学姐靠过来, 拿着酒杯跟邓谆碰杯。
邓谆一口饮尽,面不改色:“不知道。”
“是赵嘉嘉吧?是赵嘉嘉吗?”廖茗觉顿时反应过来。
“对对对,就是她!她要是知道邓卓恩成了她同学, 肯定会开心死的!”学姐掏出手机, 主动提出要给邓谆拍个照, 现场发给赵嘉嘉看看反应, “来,说茄子。”
追根溯源, 一开始,动跟邓谆交朋友这个念头就是因为赵嘉嘉。廖茗觉想跟宿舍同学搞好关系,所以才主动接近邓谆, 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 做朋友后又迅速拉近关系,实在是没得挑。
至于要问为什么廖茗觉迟迟没去找赵嘉嘉, 原因倒不止一个。一是赵嘉嘉常常外出, 留在宿舍的时间不长。二则是廖茗觉自己的问题。
大学生只需混吃等死等毕业的时代已经过了, 就算高中时被老师洗脑“进大学就能玩”,但等亲临大学, 就会明白自己天真。
课表密密麻麻, 功课多如牛毛。
更不用提廖茗觉还要打工。
有好几次约在食堂,廖茗觉直接边吃边睡, 看得朋友们胆战心惊,劝她辞掉几个兼职。她也擦着口水回复“已经跟便利店那边在谈了”。
眼下正是圆初心的好机会, 她也钻进镜头, 试图比个剪刀手。
没想到学姐亲自挥手驱赶:“先过去一点。等等拍你哈,茗觉。”
廖茗觉猝不及防被点名,吃了一惊, 然后才委屈巴巴恋恋不舍地挪开。邓谆原本盯着镜头,这下也倾斜目光。他略微侧过脸,默默看着她。这一幕也被相机捕捉下来,背后分明是乱糟糟的餐厅,却弄得好像在拍什么日系画报,随手抓拍也能设壁纸。
学姐不易察觉地吞咽:“卓恩,看这边。”
他终于看过来,脸上是微笑,却提别的要求:“还是跟廖茗觉一起拍吧。”
既然他都开口,摄影师自然也不好再推辞。廖茗觉终于如愿,兴高采烈坐到邓谆身边,两只手都比着“yeah”,向邓谆那侧歪过头。他也笑了。
照片拍出来,学姐直接发给了赵嘉嘉。那边大概在哪里玩,一时半会没回复。倒是邓谆和廖茗觉靠过来看相片。
“哇!”廖茗觉指着屏幕,惊喜地看向邓谆,“你好上镜啊!”
邓谆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看的时间太长,甚至廖茗觉都被同级生叫走了,他还在来回翻着那几张照片看。
学姐在邀功:“怎么样?我拍得挺好吧!”
他笑着,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回答:“挺好的。”
“要发给你吗?我最满意的是这张——”学姐把照片切到最初拍的那张单人照。
“好,发我吧。”邓谆主动提供了添加好友的二维码,顺便补充,“后两张就行。”
“欸?单人那张呢?”
他看着她,停顿了一阵,如同听到什么笑话,嗤笑出声道:“我要我自己的相片干嘛?”
学姐也迟疑:“……发朋友圈?”
“哈哈哈,为什么啊。”邓谆就好像听到梦话似的,收到合影心满意足地走了。
吃过饭,游戏也玩完了。陆灿跟同部门的人交流了几句,回头看到廖茗觉要走,于是主动抽开身。
廖茗觉站在店门口旁,一下又一下,轻轻用后背撞着瓷砖墙。路灯下有蝙蝠飞舞。陆灿走过去,苦笑着道歉:“这次又害你尴尬了。对不起。”
“哦!”她临时回过头,自从上次后,她连带着她背后那帮怪小孩就都对他省略了“学长”的称呼,“陆灿!”
“今天玩得开心吗?”陆灿关心道。
廖茗觉用力点头,像幼年比格犬一样激动:“嗯嗯!很开心!”
“那就——”陆灿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就有一只手臂猛然从眼前穿过,用力按在另一侧的墙壁上。
邓谆以和动作完全不符的友好笑容打招呼:“晚上好。”
又是一个没来得及“好”的句子:“晚、晚上……”
“怎么跑这来了?”邓谆直接看向廖茗觉,笑着问她道,“我送你回去吧。”
“哦!”廖茗觉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回头跟陆灿挥手,“拜拜啦!陆灿!加油啊!虽然我觉得你追不到赵嘉嘉!”
陆灿一边挥手道别一边回复:“最后那句就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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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与以前不同,就算多了新同学,也不会有任何人有体系地组织大家认识。有时候到了期末才发现班上原来有这号人的情况也不少见,大家的关联并不像中学那样紧密。除非有自己的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