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来看过她,“哎哟,这么大的包呀!”
她还问大监,像不像寿桃。
翌日,宋卿源听说她摔了,慕名来看她,不,慕名来看寿桃……
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宋卿源问身侧的太医,会不会破相。
她当时压根儿就没忘这里想,听宋卿源这么一问,整个人僵住,太医上前斟酌了半天,她那时候以为自己肯定是要破相了,忽得就哭了,哭得那绝望劲儿……
太医头都疼了,“不会破相。”
她当即就不哭了。
宋卿源好气好笑,“要多
久消肿?”
太医应道,“七八日吧,需每日上药。”
宋卿源打发走了太医,那时候的宋卿源一面皱着眉头,一面给她头上的寿桃上药,“疼不疼?”
她点头,是真疼。
“怎么这么娇气?”他随口感叹。
许骄当即不吱声了,她就怕旁人说她娇气,像姑娘之类的。
宋卿源往后没有再多问,留下药膏,也留了句,“疼就自己擦,止疼的……不留疤。”
“哦。”她一面应声,一面伸手去挠寿桃。
“爪子……”他微恼。
她赶紧收手。
……
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许骄忽然想起,一时还有些怔忪。这一轮胡思乱想中,宋卿源不知不觉给她将药膏都涂好,“小时候磕过一次,还哭鼻子,嗯,眼下是长大了……”
宋卿源漫不经心一句,许骄不知道他是随口说起,还是特意说的风凉话,但上了药膏,凉凉的,不疼了,她又下意识伸手去挠。
“别挠。”他没看她,都知晓她肯定在伸爪子。
许骄连忙收起爪子。
……
药膏擦完,内侍官端了水给两人净手。
宋卿源用饭的时候从不说话,许骄同他一起用饭的时候时常在想,他应当是一个人吃饭挺无趣的,不说话,也一个人,所以经常让她留下来一起吃饭。久而久之,她都能品出是宫中哪个御厨的手艺。
许骄有些挑食,饭量也不大,爹娘宠着,都舍不得说她,但在宋卿源跟前,必须要好好吃饭,他才和颜悦色。否则他真会让大监夹一大碗冒尖儿的给她,不吃完不让下桌,他就一面看折子,一面看她吃饭,她不吃完都不行。
她从小时候就有挑食的坏毛病,仿佛在宋卿源这里被治好了。
但一出宫中,又开始放飞自我。
原本,今日许骄也准备老老实实吃完饭就走,宋卿源却罕见得在吃饭的时候开口,“这个沈凌你别动他,朕留他有用处。”
许骄一脸活久见的表情……
宋卿源一面夹菜一面道,“还有,梁城的事你别插手,朕心中有数。”
许骄愣了愣,应了声“嗯”。
第014章 胆子
从宫中回陋室的一路,许骄都在出神。
梁城的事,就似一道业障一直绕在心中,即便知晓宋卿源不想让她插手,她还是会想起爹,想起爹最后离开家中去梁城前,半蹲下看她,绾过她耳发,同她说,阿骄要替爹照顾好娘亲,许骄眼圈微微红了……
“六子,”许骄撩起帘栊,“去工部。”
”哦。”六子调转马头。
***
等回了家中,许骄一头扎进房间里,从黄昏到半夜,一直没露过头。
宋卿源既然让沈凌负责梁城水患之事,沈凌一定会去工部调梁城的资料,有宋卿源的旨意在,工部早就加班加点将资料整理出来,也会留备份,她很容易就拿到了副本。
厚厚的三摞,比白日里在宫中看过的折子还要厚上许多。桌案上置着有,案几一侧放着有,地上也有,许骄会将看过的资料,没看过的资料分开放置,这些资料将许骄整个埋在资料堆中……
岑女士来的时候,见屋门是打开的,许骄怕热,一定要通风,岑女士一时竟没找到自己女儿,伸手敲门,才见许骄的头从一叠资料中伸了出来,“娘……”
一般没事的时候,都会没正行得唤她岑女士,累了,恍惚了,才会唤她娘。
岑女士上前,忧心忡忡,“怎么这么晚?”
岑女士一面走,一面当心脚下,怕踩了她屋中堆积如山的资料去。
许骄怕提起梁城的事,娘有心,简单应了声,“刚回朝中,事情多。”
岑女士终于近前,许骄一面扯了几页废纸盖住桌案上的梁城水里工事,一面撒娇道,“岑女士,我好饿,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你听听。”
岑女士叹道,“倒和你爹一幅模子刻出来的。”
许骄笑道,“我想吃岑女士亲手做的阳春面。”
岑女士看了看她,伸手绾了绾她耳发。
回到家中,尤其是夜里不会有旁人来,她也不准备出门的时候,才会脱了男装,换上舒服的衣裳,也将头发放下,只用一枚簪子简单随意挽起。
她原本就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眉眼间的灵气韵致,很容易让人一眼难忘。若是放在旁的人
家,出嫁前是娇娇女,出嫁后一定极受丈夫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会操心旁的事,哪里犯得上像眼下这样,每日天不见亮就要醒,到入夜才回,终日同朝堂中的男子在一处,每日为朝中的事情伤神,回家后还有大摞小摞的资料要看,仿佛一幅不知疲倦的模样,但实则经常见到她困了就偷偷趴案几上打盹儿……
谁的女儿谁会不心疼?
作为一个母亲,岑女士只是希望女儿好,当初,若不是梁城生了事端,她不会送阿骄去东宫做侍读暂避祸端。倘若那个时候阿骄没去东宫做伴读洗马,眼下是不是已经觅了如意良缘,嫁人生子了?
许骄见她内疚目光,知晓她心中又想起早前送她去东宫的事情,许骄赶紧道,“岑女士,真饿了,抓心挠肝那种。”
岑女士这才起身,“娘去做阳春面,你吃了要早些休息,这摞资料明日再看。”
“好!”她回答得比谁都爽快利落。同父母相处原则第一条,态度要好,听就是了,做不做另说,不为难父母,也不为难自己。
岑女士遂才起身离开屋中,回头看她时,她又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
岑女士其实心中感触,就算阿骄是女儿身,也不比朝中旁的官员差,她能做到宰相之位,除了天子信任,她又聪慧,更重要的是她比旁人都拼。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她是把旁人花在别处的时间,都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上……
等确认岑女士的脚步声离远了,许骄才松了口气,将早前几页废纸挪开,目光重新落在桌案上的梁城水利图上。
爹早前官至工部侍郎。她从小就在爹的书房里打转,不说这些设计图认识她,她就是看也看多了,耳濡目染了。有时候还会帮爹一起画图,是真的画,因为她知晓比例尺概念,也知晓同等缩短延长,标识也学得快,所以她是爹的小助手,这也是他们父女二人的小秘密。
这幅梁城水利工事图是从工部拓来的,以前爹还在的时候,还是一份未完成的残稿。他很清楚得记得爹去梁城之前曾拿着那份残稿说过,再好的工事也有过时的一天,要因地制宜,根据当时的情况调整防治策略。
穿越之前,人类在天灾面前就
很渺小;穿越后的这里,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更多。
诚如爹说的,没有工事会是完善的,即时眼下看起来完善,也不一定几年后,十几年后还会完善。这份水利图确实凝结了前人的心血,照此铸成的水利工事,应当可以抵挡很大程度的洪峰……
许骄认真看着,也翻阅着从工部取来的副本资料。
历史的,人文的,地形图,还有常规的卷宗。
江河改道不是没有可能,倒灌也有可能,但自古以来水里工事都是最有利可图的,真正的答案在梁城……
十余年了,她一直没敢去梁城,因为爹死在那里。
梁城是她和娘心中的那根刺,拔不掉,就一直在。
爹执意疏散了当地的百姓,让不少人免于在洪灾中丧身,但是爹自己没回来。
梁城若是清白干净,娘为何冒着她被发现的危险,还送她去东宫做伴读?
因为除了宫中,东宫是最安全的地方。
东宫可以保全她的性命。
谁会要她区区一个孩子的性命?
只能是斩草除根,问题出在梁城……
***
明德殿内,大监快步入内,恭敬道,“陛下。”
宋卿源正好提笔批阅折子,没有抬头,口中淡声道,“说。”
大监拱手道,“相爷从宫中离开后,去了政事堂,而后又去了翰林院,从翰林院出来后,原本是回家中了,但中途又掉头去了工部,从工部拿走了梁城水利和相关的案卷的拓本走……”
听到此处,宋卿源悬笔。
稍许,清冷的声音又道,“还有吗?”
大监应道,“相爷他……”
宋卿源抬眸看他,“大监,你今日怎么了?”
大监叹道,“相爷,还去拜祭了许侍郎……”
宋卿源目光微微滞住。
***
翌日早朝,宋卿源果然擢升沈凌为工部侍郎,连同户部的人一道前往梁城赈灾和主持梁城相关事宜。工部员外郎和工部侍郎天差地别,宋卿源让沈凌全权负责,是要借沈凌的手做事,雷厉风行。
梁城事态紧急,沈凌明晨就要出发,工部,户部,吏部,和京中禁军都要做最后的准备,所以早朝很早便结束。
昨日惠公公让人搬来偏殿的三大摞折子,许骄其实七七八八都看完了,她熟
悉宋卿源的字迹,也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事情在宋卿源心中的轻重缓急。
今日她是让翰林院来了三个编修到明和殿偏殿同她一道处理折子。宋卿源的批阅很简练,她将宋卿源的批阅转化成各部需要执行的操作,节点,翰林院的编修按照她的批示,将任务逐次分发下去。
朝中之事,许骄了然于心,胸有成竹所以轻车熟路,等到午时前,这三大摞折子,她已经全部批示好,就等翰林院跟进。
许骄来了明和殿外,大监见了她便迎了上来,“相爷,陛下今日事忙,还不知什么时候得空……相爷要是将折子的事处理完了,可以先离宫了……”
在宫中,大监是最了解宋卿源的人,也是风向标。
大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仔细斟酌的,稍稍细想就知深浅。
“今日事忙”就是没有具体的事,“还不知什么时候得空”的意思,是一直不会有空见她,换言之,是宋卿源不想见她,所以让大监知会她先行离宫。
大监言罢,仔细看向许骄,确保他的意思许骄是听明白的。许骄是听明白了,却沉声道,“大监,我真有事要见陛下。”
大监为难,见她眼窝子都稍稍陷了进去,怕是昨晚通宵达旦没有歇息过,大监上前,轻声叹道,“相爷回去吧,陛下说了,今日不见相爷。”
大监给她交底。
许骄眼巴巴看他。
大监恼火叹了叹,你真是我祖宗!
大监只得入内,片刻,灰头土脸出来,“相爷,陛下让相爷回去……”
大监言罢,许骄撩起衣摆,径直在明和殿外跪下,“陛下不见,微臣就在殿外长跪不起!”
大监吓坏,“哎呀呀,相爷!这可使不得!”
成!
都是他祖宗行不行!
那头才被天子训得灰头土脸,问他听不懂朕的话;这头干脆直接跪下,天子不见就不起来,他还得顶着一头包去挨训一次!!
总归,许骄还是蹭入了明和殿中。
龙案前,宋卿源没有抬眼看她,语气冰冷带着些许愠意,“做什么?”
许骄应道,“陛下,微臣要去梁城……”
话音未落,龙案上的声音传来,“不准。”
许骄抬头看他。
他依旧眼皮子都未抬,“出去吧。”
大监朝许骄使眼色,许骄朗声道,“我要去梁城!”
大监头皮都紧了!
“啪”的一声,宋卿源手中折子重重放下,大监吓得当即腿软跪了下来,许骄咬唇,龙案前,宋卿源缓缓抬眸,“朕给你胆子了,是吗?”
第015章 恃宠生娇
许骄隐在袖间的指尖稍稍攥紧,没有应声,也没有退缩。
一侧,大监吓得赶紧伸手,扯了扯许骄衣袖。
许骄这才反应过来。
龙案前的人,是宋卿源,但也是天子。
即便宋卿源很少同她动怒,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她也大多时候只是不看她,然后轻描淡写一句“滚出去”,然后两人都各自怄气,谁都不搭理谁。但宋卿源也是天子,身上有天子的威严,在旁人眼中,他也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不可冲突和顶撞的天颜。
许骄眼圈稍许红了红,被大监拽着跪了下去,但脸上分明写着不情愿。
宋卿源尽收眼底,眼中恼意更甚。
许骄心知肚明,宋卿源应当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她想去梁城,但不想同她起争执,所以之前一直让大监拦着她,不让她入殿内,懒得同她吵。
但方才她一直跪在殿外不走,宋卿源为了让她死心,才让她入了殿中,冷声说了两句便让她出去,他不想让她去梁城,但她没有遂宋卿源的意,还顶了撞宋卿源,所以宋卿源的恼意一下子窜了上来。
大监跟随宋卿源的时间最久,也知晓这回宋卿源是真动了怒意,所以才连忙拽了她跟着一道跪下。
但许骄虽然跪下,眼眶却微微红着,眸间也有倔强,不肯低头,就这么看着宋卿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