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陆姚氏仍是越想越气。
上靠不得丈夫,下靠不得儿子,有个侯夫人的名头又有何用?
想当年,她娘家诚敬伯府,空有爵位,却穷得差点揭不开锅,一家子女眷没日没夜作针线补贴,明知平阳侯世子宠妾无度,元配死得蹊跷,还将她这个黄花大闺女嫁过来续弦,为的就是那些聘金。
她的嫁妆薄得叫无数人耻笑,这也是她刚开始嫁进来,一直抬不起头的缘故,若不是老侯爷陆铭忠抬举她,她还不知被陆望龙与柳贞儿那对狗男女搓磨到何种地步。
她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把持住侯府家事,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比同年人看得都老态许多,结果柳贞儿竟不声不响差点将儿子毁了!
她绝不相信柳贞儿替儿子找来赵芷萤这姑娘,是为了儿子好,肯定是憋着什么坏心!
现在娘家人肯定帮不上忙,丈夫又一味护着柳贞儿,万事不管,陆姚氏这些日子明显瘦了一圈,神情憔悴。
她到底是久居深宅的妇人家,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得罪端康王府的后果,这一腔怒火既无处发泄,便故意要刁难柳贞儿,趁着陆望龙不在家中,叫柳贞儿来说话。
陆姚氏先打发柳贞儿的丫鬟出去,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近日总是腰酸背疼,那些丫头手脚毛躁,总捶得不得我意,素日听侯爷说你手艺极好的,我且受用一回,柳姨娘可愿屈尊?”
陆姚氏也不是无的放矢,这柳贞儿往日总爱在陆望龙面前表现出甘愿为妾的样子,打帘奉茶,无一不做,越勤劳,陆望龙就越心疼。
陆姚氏便是算准了这点,才使唤起她。
而柳贞儿本防备着陆姚氏说起陆向斌的亲事,以为陆姚氏先礼后兵,自己不妨委屈一会儿,之后自可向陆望龙哭诉一番,推托了找赵芷萤说话的差事。
于是柳贞儿还真笑着跪坐在地,给陆姚氏捶腿。
只是捶了良久,也不见陆姚氏提起陆向斌的事,柳贞儿便是再耐得住气,也不禁烦躁起来,盘算着是否该自己主动提起。
但陆姚氏见她挑起话头,又让她奉茶,或是做针线,且不让她坐着,百般找事给她做。
偏偏这些,还是以前她经常自告奋勇说要替陆姚氏做的,只是刻意在陆望龙面前这么说罢了。
就这么在陆姚氏房里硬生生站了两个时辰,还是陆望龙归家,陆姚氏才‘大发慈悲’放她去了。
柳贞儿已久未受过这等苦楚,一出陆姚氏院门,就沉下了脸。
她不由将手覆在小腹上,摩娑一会儿。
心道,纵然可以在陆望龙面前说陆姚氏的坏话,但这侯府还是陆姚氏做主,陆望龙在陆铭忠面前起过誓,绝不将侯府家事交给陆姚氏以外的人。
就算陆望龙为了她打骂陆姚氏,也不见得能避开陆姚氏之后对她的为难。
柳贞儿心知陆姚氏因着陆向斌与赵芷萤的事,对她心怀怨恨,只是她原以为陆姚氏会忍气吞声来求她,请她出面与赵芷萤谈。
她本还打算藉此拿捏陆姚氏,为自己争些好处。
岂知陆姚氏不按常理出牌,愣是不开口,还如此折磨她……
不行,陆望龙总有不在家的时候,陆姚氏若真发起疯来,她恐怕也难以支撑。
尤其她好不容易才怀了身孕……
没错,在多年的调理下,她终于找到大夫开了对症的药,饶是如此,也吃了许久的苦药,才怀上这珍贵的胎。
为了不让陆望龙缠她,她悄悄地对他说了,还让陆望龙不要告诉家里其他人,以免遭到‘迫害’。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暗示得明显,陆望龙便满脑子猜测父亲陆铭忠、妻子陆姚氏,更甚者长子陆行墨,都可能会‘迫害’他的爱妾贵子,满腔保护欲怫然而升。
于是陆望龙满口答应,绝对不说出去,但柳贞儿深知他脾性,这人虽宠爱她,但遇事是靠不上的,否则当年就不会委屈她作了妾室,还得意洋洋地对她说终于能长相厮守。
柳贞儿思考许久,便决定将‘陆守恩’接回来。
这个陆守恩,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原是她当年私下寻遍大夫,都说她难以生育,她实在不甘心,眼见廉氏生的儿子陆行墨,以及续弦姚氏生的陆向斌,都越来越大,而红颜易老,色衰爱弛,凭着这张脸,她如何能一辈子拴住陆望龙的心?
柳贞儿心中起了畏惧,便怂恿陆望龙找个外室,生下的儿子认她作母亲。
当时陆望龙还傻兮兮地说要找府里的丫鬟,生下来给她养便罢了,柳贞儿只好耐心解释,在府里生的,肯定要认陆姚氏为嫡母,而在外生的,养得大了,不能左了性,就是接回来,也不会认陆姚氏,这样她才能安心。
陆望龙也心疼爱妾不能怀孕,便答应了这个荒唐的主意。
陆守恩的生母自然是柳贞儿安排的人,早早便去世了,陆守恩在外宅,一向只有丫鬟婆子服侍,少见外人,柳贞儿每个月去看望他一次,见他养得虽怯弱些,但这样才好操纵他,柳贞儿还算满意。
如今要避开众人耳目,养住身上这胎,柳贞儿便对陆望龙殷切道:“守恩那孩子也大了,该接回侯府教导些人情义理,过两年说亲,妾身也将来有靠了。”
陆望龙对陆守恩没什么感情,甚至面都没见过几次,只是每月拨十几两银子去那宅子,如今听到柳贞儿提起要将他接回来,陆望龙还不太愿意,现在倒是后怕起来,这私生子接回侯府,还不掀起一场风波?不知父亲陆铭忠要怎样教训他!
“且悠着会儿,你也说了他才十三岁,并不急着说亲。你若怕将来没有依靠,这是傻话,你不是有我吗?且你肚里这胎,肯定是个白胖儿子,到时候,也不必指望恩哥儿了。”
第79章 她的拖累
柳贞儿自然也希望肚子里这胎是个白胖儿子, 但她必须要做两手准备才能安心。
便假意掉了几滴泪,陆望龙心疼得不得了,自然柳贞儿说什么都答应了。
于是陆守恩便从外宅接了回来, 当陆姚氏看到陆守恩时,脸色难看至极, 陆望龙本还想摆一摆家主的威严,但看到陆姚氏阴森森的目光, 陆望龙不由闭上嘴巴,竟也不敢说话。
陆守恩身材瘦小,皮肤苍白, 不似陆行墨、陆向斌两个各有清俊风流的外表, 陆守恩长得十分平凡, 虽有五分像陆望龙, 但眼睛小了些, 鼻子塌了些,整个人唯唯诺诺,好不容易往上抬一眼, 看见陆姚氏华丽富贵的模样, 又吓得赶紧低头,满脸大汗。
他想寻找一向待他温柔亲切的柳姨娘,但左顾右盼都寻不着, 整个人更加驼背弯腰,对侯府陌生的环境非常不适应。
柳贞儿就怕陆守恩回侯府, 可能会起冲突,妨碍了自己珍贵的胎,自然不肯出面了。
“咳咳,恩哥儿的母亲是我十多年前识得的一个农家女, 本想带回家来,只是她生下恩哥儿不久就病逝了,我怜他没有亲母照拂,在侯府会受委屈,因此一直养在外面,现在他也十三岁了,该到说亲的年纪,你且瞧着有没有好人家的女儿,说给恩哥儿……”
陆望龙还没说完,陆姚氏就冷笑一声,陆望龙不由自主噤声。
陆姚氏对陆望龙连最后一点善意都没有了,这么大一个庶子,能瞒过她,可瞒不过柳贞儿,现在话里将柳贞儿撇得干干净净,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庶子肯定与柳贞儿脱不了关系。
还说怕接进府里受委屈,这是拐弯抹角说她这个侯夫人刻薄寡恩呢?
陆姚氏才刚经过儿子惹出来的祸事,如今哪里有空在意这继母、嫡母虚无的名声?
于是便冷冰冰道:“说亲?名字都没上族谱,哪家姑娘愿意说给咱们?这事儿我管不了,请父亲回来,能不能上族谱,是父亲做决定。”
陆望龙皱了脸,他还想着能避开父亲陆铭忠,便心存侥幸道:“我寄封信回老家宗祠,让他们添一笔便罢了……”
陆姚氏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望龙,凉凉道:“侯爷尽管写信,不过依我看来,这封信寄过去,不光父亲,族老们都要来侯府看一看您的好儿子了!”
陆望龙一时语塞,陆姚氏说得对,侯府多出一个庶子,用一封信打发,想得太过容易……
陆姚氏也不是询问他的意见,当即命人去京外庄子接陆铭忠回来。
陆望龙见状,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连忙又钻到后院去,寻柳贞儿想法子了。
陆姚氏看着陆守恩那畏缩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对丫鬟婆子们吩咐,清出一个院子来,让陆守恩住进去。
陆守恩只带着外宅里一个婆子过来,那婆子贼眉鼠眼,死命护着陆守恩,像是怕有人谋害她家少爷。
陆姚氏只瞥了一眼,淡淡道:“侯府不能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奴仆,带下去好好教导,教不好,让她从哪儿来便送回哪儿去。”
那婆子听了,便要撒泼,可侯府不是外宅那没有规矩的地方,立即便有丫鬟婆子们涌上来,堵住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陆守恩见状,吓得浑身发抖。
有另外的丫鬟婆子带陆守恩去院子里,陆守恩犹在发愣,像木头般任人摆布。
陆姚氏的大丫鬟秋桃嗤笑道:“也不知侯爷怎么想的?若是养在侯府,可不比现在这样子好多了?”
陆姚氏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肯定是柳贞儿的主意,将人养得胆小,才会听她的话。她那个人以为天底下只她最聪明,可她不知,她对男人的眼光烂得可以,侯爷是那样,这庶子又是那样,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光会听她的话又如何?我且等着看咱们家这柳姨娘的下场,侯爷庶子会是她的依靠,还是她的拖累!”
***
陆铭忠听闻平白冒出一个庶孙,便立即回了侯府,陆姚氏满脸憔悴迎上来请安,陆望龙低头不敢对上父亲的目光。
陆行墨与陆向斌安静站在一旁。
陆铭忠懒得理会儿子,只跟儿媳妇说话。
这几句话,便明白如今现况,陆向斌招惹宜芳郡主的事也知道了。
陆铭忠知道儿子那怂样,只说了句:“侯爷身边的小厮都拉去角门上,每人二十板子;养在府里的清客,都赶出去。”
陆望龙身边的小厮连忙喊冤,陆望龙见不罚自己,哪里还敢说话,便眼睁睁看着小厮们被拖出去。
陆守恩见了陆姚氏一回,便发了烧,因此并没有出来,陆铭忠只好去他院子里看他,已是让大夫看过了,丫鬟们正熬着汤药,棉被用物都是俱全的,陆姚氏做事还是让人放心。
陆铭忠便叫陆行墨领他去凭陵院。
陆望龙与陆向斌两父子见状,俱都松了口气。
陆姚氏看到他们二人没出息的模样,淡漠地甩袖而去。
而凭陵院里,陆行墨亲自泡茶给陆铭忠,陆行墨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彷佛这侯府里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陆铭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道:“所以我才不想回来,这府里一堆破事,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主动放弃爵位,看没了侯爷的名头,你父亲还敢不敢整日惹祸。”
陆行墨不置可否。“其实京城公侯世家,都有一二丑事,咱们侯府也不算特例。”
陆铭忠见他像个没事人一般,不由问道:“多了个弟弟,你就没什么想法?”
陆行墨看了陆铭忠一眼,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不管来几个弟弟,都与我无干,我是不会长久住在这里的。”
要不回临城,要不‘嫁’到赵永乐的公主府去,他从来就没有把平阳侯府当‘家’看。
陆铭忠闻言,心痛了下,儿子死活不肯上请封世子的折子,连他都骂不动,否则陆铭忠是希望陆行墨早些接下侯府的。
陆铭忠啜了口茶,纳闷道:“你父亲无缘无故将庶子接回来,可是有什么阴谋?”
陆行墨摇了摇头。“我查过了,柳贞儿怀了孕,瞒着继母,约莫是想让我那庶弟挡在前头,她好安心养胎。”
陆铭忠脸色一变。“怎么可能?我当初……”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陆行墨淡笑地问:“柳贞儿多年无孕,是祖父的手笔?”
陆铭忠见陆行墨一副万事了然的模样,神情有些不自在,半晌才开口:“当年你母亲……不幸过世,你父亲寻死觅活,非得娶柳贞儿进门,我知道那女人居心不良,岂肯让她生下我陆家子嗣?便让人给她下药。或许是药效过了,又或许是她得了解药……”
整个侯府都以为陆行墨不知道生母廉氏那时的事情,陆铭忠也不知怎么解释,所幸陆行墨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说道:“柳贞儿以为只有父亲知道她怀孕,我劝祖父也装作不知道为好,到时候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父亲肯定会四处说人害她。”
陆铭忠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怒道:“这庶子来路不明,我也要依着你父亲的话,将他上族谱吗?”
陆行墨也喝了口茶,气定神闲道:“既来路不明,祖父让人查一查不就好了?”
陆铭忠愣了下,随即苦笑道:“我老了,对这种家族丑事也不擅处理了……你说的是,我看着那孩子胆小懦弱,若只是被柳贞儿利用,针对他也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陆铭忠与陆行墨这么谈了一会儿,心情好多了,便要出去,陆行墨起身送他。
临出门前,陆铭忠犹豫地看着他,开口问:“你与明珠郡主……”
陆行墨垂下眼睫,并不说话。
陆铭忠心中咯噔一下,瞧着孙子表情,莫非与明珠郡主不顺利吗?
但陆行墨绝口不提,他也不能如何,只好又叹口气,便要走了。
陆行墨要送他,陆铭忠让他别忙,陆行墨便停住脚步,看着他祖父走出去,只见凭陵院门口,侯府总管陆庆等在那里,似乎有事要讨陆铭忠示下。
陆行墨望着陆庆好一会儿,神色不明。
***
陆望龙来找柳贞儿求安慰,柳贞儿温言软语一番,服侍着陆望龙睡下,才独自坐在桌旁,拄颚沉思。
她预计到陆姚氏会请陆铭忠回侯府,陆铭忠手段果决,陆守恩的事估计会很快定下来,但陆姚氏肯定会膈应许久,也就无暇顾及她,她便能隐居不出,好好养胎。
只是陆铭忠一回侯府,便找陆行墨谈话,倒是让她出乎意料。
陆行墨自十四岁投军,中途也只回家探亲过一次,那时陆铭忠都没有回来,是陆行墨去庄子探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