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陆望龙,他发丝散乱,神色难看,看守他的人要来制住他,被他一通挣扎,甩开好几个。
那老大夫被吓了一跳,认出是这家侯爷,忙道:“府上姨娘落了胎……”
陆望龙一听,双眼通红,然后抬眼四顾,看到陆守恩缩在那里,满脸惊恐的样子,陆望龙便扑了上去,气急败坏骂道:“是你!你害了贞儿!贞儿怀的是我的孩子啊!你凭什么?要是没有贞儿,你能出生在这世上吗?”
陆望龙边骂边追打陆守恩,陆守恩从没被这样打过,呜咽着到处乱窜,登时院子里一片混乱。
陆姚氏暗自吃惊,陆望龙不是被陆铭忠关了起来吗?怎么还能听到这消息跑出来?
她在混乱中忽然看见陆行墨站在那儿,冷冷地旁观着陆望龙打骂陆守恩,陆姚氏不由自主起了鸡皮疙瘩。
“够了!”陆铭忠一声怒喝,陆望龙暂时停了手,陆铭忠上前几步,打了陆望龙一巴掌,陆望龙跌倒在地,陆铭忠声音嘶哑发颤:“你还想丢人到什么地步?”
陆姚氏听了这话,赶紧招呼老大夫出去。
一时院子里的奴仆们也做鸟兽散,不敢招惹陆铭忠怒火。
陆铭忠对看守陆望龙的人又骂:“你们是吃干饭的?竟然让侯爷跑出来!还不快将他送回去……”
“祖父。”
陆行墨忽然出声,陆铭忠愣了一下。
只见陆行墨冷冷俯视着地上的陆望龙,扬起嘴角道:“我瞧父亲神思混沌,燥性大发,有卒中之症,我带了个军医回京,对这症状颇为擅长,我这便命人去请军医过来,为父亲医治。”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众人都呆住了。
被追打到角落鼻青脸肿的陆守恩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高大的长兄,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为可怕的。
陆望龙反应过来,满脸惊恐,要爬起来骂陆行墨,边嚷着:“我是你爹!我……”
还没说完,陆山已经过来拿布塞住陆望龙的嘴,并将他四肢绑住,看守陆望龙的人面面相觑,只好去看陆铭忠。
陆铭忠也回过神来,眼神有些苦涩,望着陆行墨,良久叹了口长气。
陆铭忠对那些看守的人招了招手,说:“把三少爷扶回房。还有,侯爷有……卒中之症,你们知道这样就行了。”
那些人低声应是,便来扶陆守恩。
陆铭忠抬步往外走,经过陆行墨时,拍了拍他的肩,幽幽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若当初能对你父亲狠心点,这个家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陆望龙躺在地上,手脚不能动,嘴里被布塞住,呜呜出声,似乎在用眼神向陆铭忠求救。
陆铭忠看着儿子,喃喃道:“今后这侯府就交给墨哥儿你了,这样,我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陆家祖宗……”
陆铭忠移开目光,领着那些下人与陆守恩出了院子。
陆山将陆望龙提起来,拖扯着他也走出去。
陆望龙拼命往后看,只见到陆行墨慢慢走向里头的屋子,像是索命的阎罗,黑暗而阴森。
陆望龙彷佛预知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但陆山比陆铭忠的下人还强壮,陆望龙目眦尽裂,也撼动不了分毫。
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行墨进了屋子,将屋门关起来。
***
屋内,一个奴仆都没有,此处阴寒,空气中有一股霉味,而柳贞儿面如金纸躺在床上,似睡欲睡,两手放在腹部上,眼角不住流下泪水。
“我的孩子……”
她得来不易的孩子,被陆守恩那么一推,就这么没了,柳贞儿心中恨极,满脑子盘算着等她出去,要怎么报复陆守恩跟陆姚氏。
陆行墨的脚步极轻,直到走至床前,柳贞儿感觉到一道阴影覆下,才悚然一惊,尖叫出声:“啊!”
她往陆行墨身后看,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屋内只有她跟陆行墨,柳贞儿顿时恐惧爬上心头,就算身子孱弱,但还是用尽力气往后缩。
“你、你要做什么……”
陆行墨睥睨着她,慢条斯理地拔出身侧的剑。
那剑发出‘唰’地一声,冰冷的寒光映在柳贞儿脸上,她往日抚媚娇柔的五官,此时剧烈颤抖起来,狼狈而凄惨。
陆行墨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当年你害死我亲娘,现在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第91章 不如死了
柳贞儿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张大双眼一直瞪着陆行墨,死不瞑目。
什么子嗣,什么侯府家业, 什么侯宅倾轧,她再也争不了了。
很多很多年前, 曾有个高门深院里的小小庶女,立志要踩下所有嫡姊妹们, 要比她们过得都好,她要成为人上人,要享受荣华富贵, 所有人都来奉承她。
她能做到的!男人都是傻子, 她的亲娘只要哭两声, 她父亲就会抛下正妻来安慰亲娘, 然后将好的东西都往她们母女院子里搬。
其他人忌妒她们, 她起先还得意,直到亲娘逐渐年老,美貌不再, 父亲再不关注于她, 她才慌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踩着其他人上位?
于是她去勾引王孙世家的子弟,想尽办法要生米煮成熟饭,可是她是庶女, 她当不了正妻,只能眼看着对方娶了‘门当户对’的闺秀。
她不甘心, 她只差那么一点!
于是她害死对方的正妻,想着总算能嫁作续弦。
可是她得罪光了的娘家,一顶小轿将她送过去,全然不在意她往后的人生, 只怕还要看她的好戏。
她的亲娘也被嫡母发卖了,卖得远远的,卖到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好恨,她一定要将所有欺侮过她的人都报复回去!
于是一件件一桩桩,她手里沾的人命越来越多,她越来越不在乎。
她的‘福报’可不就来了吗?她怀了身孕,只要让陆家三兄弟内斗,斗个你死我活,她再渔翁得利。
她能做到的!独占了男人所有宠爱的人可是她啊!
但是,就差那么一点……差那么一点……!
她双手握住肚子上的剑身,那里曾满载着她所有希望。
如今,却是索命的凶器。
这时候她想起来的,不是亲娘,也不是陆望龙。
而是当年在陆家宗祠老宅,廉氏那匆匆而过的身影。
廉氏没有看见她,她明知道的,但她还是对陆天保假装惊慌地问:“夫人可看见咱们了?”
廉氏明明没有看见她的。
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柳贞儿忍不住回想着这句话。
***
陆行墨走出来,柳贞儿院子外的人已在陆山的调配下,全是他属下,陆行墨平静道:“柳姨娘产后失血过多,已经过世了。”
他的属下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应声答是,便去处理之后的事情。
陆行墨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去,直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陆山站在院外,看见他来,沉默着行了礼。
陆行墨问他:“军医来过了?”
陆山答道:“已是来过了,说侯爷确是卒中之症,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往后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由人伺候。”
陆行墨点点头,吩咐他:“去外头传消息吧,就说父亲因柳姨娘小产过世,悲伤过度中风了。”
陆山愣了一下,但很快回道:“是,小的这就去!”
明明让军医先来下中风的诊断,又说侯爷是因柳姨娘之死而中风,这时间的矛盾,也只有主子跟他们这些属下知道了……其他人就算猜到,又能说什么呢?谁会为了侯爷跟柳姨娘喊冤?
陆山轻笑着快步走了。
这院子看守的人如今也都换成陆行墨的属下,陆行墨便顺畅无阻地走了进去。
到了屋内,此处陈设比关押柳贞儿的地方好很多,没有霉味,只是僻静些,但依旧没有任何奴仆,陆望龙躺在床上,神情僵硬,目光激动,全身不得动弹。
陆行墨走到桌旁,拿起桌上一个已经见底的瓷碗,仔细闻,还有淡淡的药味。
这‘药’下去,陆望龙的卒中之症就‘落实’了。
陆行墨慢慢走到陆望龙床前,陆望龙即使不能说话,也是死命瞪着他,彷佛有许多话要说。
“父亲,这个家已经因您的任性妄为,家不成家,身为陆氏子孙,为了平阳侯府,今后我不会再让您踏出房门一步。”
陆行墨的嗓音清冷而强硬,语调明晰地陈述着事实。
陆望龙喉咙发出瘖哑的嘶嘶声,全身激动地发颤,他使尽所有力气,结结巴巴道:“你、你……想、想当世子……不、不可能!没、没我的……我的允、允许……”
陆行墨微挑一眉,低声缓缓道:“这药效再有一个时辰会完全发挥,父亲您趁这个时候,尽量说话,反正以后,就再也无法说了。”陆行墨扬起一个冷笑,又道:“该是我的,我不会让给别人,我从不需要您的允许。”
陆望龙神情更加激动,喉咙呜呜咽咽,不成句子,双手微幅度的挥动,已经用尽他全身所有气力。
陆行墨盯着他双眼,温和地说:“对了,父亲最宠爱的柳贞儿,小产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陆望龙忽然全身一僵,双眼写满不可置信。
陆行墨说完,将腰侧的剑拔出剑鞘一段,露出沾血的剑身。
陆望龙双眼登时爬满了恐惧,泪水争相往外流下。
“贞、贞……我、我的……”
陆行墨将剑插回去,垂眼看着陆望龙,目光没有一丝情绪。
“父亲,您该羡慕柳贞儿才是,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
***
平阳侯因爱妾小产过世,当夜便情绪激动而中风,这消息传遍京城,众人如何长舌议论不提,陆铭忠很快地就上了折子,要立嫡长孙陆行墨为世子。
其实陆行墨身为平阳侯陆望龙的嫡长子,早就该请立世子,只是如今陆行墨与庞仰威的赏罚还未有定论,便有御史反对立陆行墨为世子,称应当等定了赏罚,再处置请立世子的折子。
章平帝只考虑了一会儿,当朝准奏道:“老平阳侯早避居乡间,平阳侯中风不能理事,平阳侯府理应有人掌管,陆行墨为嫡长,当立世子,朕允。”
御史们只好安静下来。
人人都说,章平帝这个旨意,是代表之后要堂堂正正对庞仰威跟陆行墨行赏了。
平阳侯府一时炙手可热,帖子礼物忙不迭地送上门,陆姚氏顿时忙得人仰马翻。
陆姚氏本就敬着陆行墨,听到柳贞儿死了,陆望龙中风,她对陆行墨又添了几分恐惧,陆行墨的手段比她想得要凶狠果决多了。
她使的手段在陆行墨看来,只怕就跟渣滓似的。
陆姚氏便认命地替未来的平阳侯料理家事。
另外,本来还以为陆铭忠会因陆守恩的事责罚她,但陆铭忠在准了请立世子的旨意下来后,预备香案焚香磕头,事毕,便带着自己的人,又回了京郊庄子。
竟是连陆守恩都不管了。
陆姚氏头疼不已,后来还是想到陆守恩不曾读过书,干脆送他去书院住宿,等到年纪给他婚配便罢。
陆守恩见自己闯了祸,性格愈加懦弱,深怕惹怒家里其他人,自然是乖乖地去了书院,几年后,陆姚氏便为他娶了小官人家的嫡女,对方性格温顺,夫妻倒是相处和睦,陆守恩考中秀才后,再考不上,陆姚氏便为他捐了个县令,陆守恩感激不尽,带着妻子便到外地赴任了,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平阳侯府立定世子,正是热闹时候,但身为主角的陆行墨,却不在平阳侯府里。
赵永乐听到林义的人送消息来,说陆行墨在进宫谢旨后,便住进了狮子巷的房子,此后不曾出来,已有好几日了。
赵永乐听了皱眉,当夜翻覆不能入眠,隔天便吩咐金川与宝沙要出宫去博香楼。
待到博香楼,林义此时已销病假,回来处理酒楼事务,将赵永乐迎至二楼厢房,心知赵永乐要问陆行墨的事,便只吩咐伙计们送茶点来,自己在房内伺候。
赵永乐刚坐下,便问他:“不是让你去盯着陆公子天天用药吗?怎么说陆公子都不曾出狮子巷的房子呢?”
林义连忙回道:“小的知道陆大公子住进去的当日,就去了一趟,陆大公子小厮丫鬟都没带,只带了两个罗剎般的男人,说是陆大公子属下,专守着门,对小的说了,陆大公子想在那里清静住上几日,不想见人,便请小的回来。那对老夫妇倒是留下喂马烧水,小的唤他们出来说两句话,他们也不知道什么,说陆大公子也不准他们进正房的。之后几日小的都去,但还是被陆大公子的属下请出来,小的也是无法,只好这么回禀于您。”
赵永乐本想着平阳侯府的家事了结,陆行墨应当也没有罣碍了,要寻他计划接下来的事,或者陆行墨会主动来找她。
结果陆行墨此刻却离开平阳侯府,独居在外闭门不出,赵永乐左思右想,担心或许是平阳侯府的家事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赵永乐想起那日他左臂上狰狞的伤口,一颗心便像浸在热油里,挣扎上下,不得解脱。
林义见赵永乐沉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郡主可还需要小的再去打探狮子巷的消息?”
赵永乐摇了摇头,低声道:“他既不想见人,我们去打扰也不好……”
说到一半,赵永乐又有些恼怒,他这是怎么回事?也不送个音信给她,林义都找上门了,他也不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金川跟宝沙在旁边观察着主子的表情变化,她们都见证了主子跟陆大公子怎么相处下来的,因此也十分熟知主子的心里此刻肯定很不舒服。
宝沙转了转眼睛,故作气愤道:“郡主,这陆大公子也太不讲究礼数了!那狮子巷的房子可是您买的,他这是当自己家吗?不但不让林大哥进门,也不给房租,难道陆大公子当上世子后,发现平阳侯府其实穷得揭不开锅了,只好到您的房子去白吃白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