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乐听了宝沙这番夸张的挑拨,不由失笑。
金川跟宝沙见主子笑了,心下松口气。
片刻,赵永乐便对林义道:“备车吧,我去狮子巷一趟。”
第92章 始乱终弃
宝沙在去狮子巷路上的马车里, 还一直念叨着:“陆大公子怎么这样行事呢?虽说郡主答应让他搬进去住,可却将林大哥拒之门外,现在还劳累郡主亲自过去。按奴婢说, 等会儿那守门的两个人若是不让郡主进去,郡主就将门砸了, 反正是郡主的产业,砸个门就当听个响儿了!”
赵永乐听着宝沙想逗她笑, 很给面子的说了声“好”。
心里却也盘算着等会儿若是被挡在外头,难道真要闯进去?
不过到了狮子巷,那两个守门的男人听见是明珠郡主驾临, 二话不说, 就将大门敞开, 毕恭毕敬地将马车迎入院内。
林义不免嘟嚷着:“这不是差别待遇吗?我前几次来, 连门都没得进……”
待马车与侍卫们都进了院子, 那两个男人重又关上门,守在门边。
赵永乐下车的时候,那两个人也不敢回头, 礼节十分周到。
原先守着房子的那对老夫妇迎上来, 赵永乐便问:“听说陆公子不让你们进房,那这些日子陆公子吃喝怎么办?”
那老汉便答道:“咱们备好饭,就放在门口, 那守门的大兄弟会端进去,只是这几日屋里那公子似乎用得也不多, 有时候还一口没动就送出来。”
赵永乐听了,心下一惊,顿时皱了眉。
“林义,你去请平时到博香楼看病的那大夫来。”
林义应是去了。
赵永乐抬步进了里屋, 身后跟着金川、宝沙。
转过正厅,旁边是内室,赵永乐脚步慢了些,亲自去掀门口的挂帘。
只见床榻上躺着个人,背对门口,棉被只盖到腰间,可以看到那人身上穿的白色中衣。
赵永乐本要放下门帘,怕扰了陆行墨歇息。
但她的手微微顿住,忽然想到,依着陆行墨的功夫,她这么大阵仗进门,岂会不被惊醒?
赵永乐便走了进去。
她故意将脚步声弄得响些,但床上那人仍是纹风不动,待赵永乐走近了,看见陆行墨的侧脸,只见陆行墨双眼紧闭,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金川与宝沙跟在后面,金川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是冷的,便提着茶壶出去换热茶,宝沙见窗子还开了缝儿,有风不时地灌进来,便去关窗。
赵永乐见宫女们的举动,心下明白,便喃喃抱怨:“你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一个人住,喝冷茶,吹冷风,是当自己还在临城,没人使唤?还是忘了自己是平阳侯世子,有数不尽的丫鬟奴仆可以伺候你?”
她说了这一些,床上的陆行墨还是没醒过来,赵永乐拧紧了眉,靠近他去看他的脸,发现陆行墨的呼吸有些急促,赵永乐犹豫了下,才伸手去摸陆行墨的额头。
才发现陆行墨正发着烧,额际泌着细汗。
赵永乐赶紧收回手,直起身子,回头对宝沙说:“怎么办?陆公子发烧了……”
金川提着茶壶进来,正好听见,便忙道:“郡主别急,或许是陆大公子那手上的伤没好全,因此发烧了,奴婢跟宝沙这就去准备热水跟巾子,林大哥去请大夫了,想来很快便到。咱们不是带了伤药来吗?奴婢也拿过来。”
金川跟宝沙便出屋忙去了,留下赵永乐一人在内室。
赵永乐也无法顾忌其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将陆行墨的身子扳正,然后想去撩起他的左袖,却忽然被抓住了手腕。
赵永乐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只见陆行墨睁开眼睛,双眸像蒙了一层雾,认出是她,扬起嘴角,问她:“公主殿下来了?”
赵永乐一愣,试图去挣开他的手,但没想到他病中力气还很大,紧紧握着她手腕不放。
她蹙眉怨道:“你烧胡涂了?我这会儿还不是公主呢!”
陆行墨听了这话,却叹了口气,淡淡笑道:“公主殿下这是打算始乱终弃吗?”
赵永乐不由呆住。
她脑子忽然很乱,无言以对,这时金川捧着盆热水走进来,边说:“郡主,奴婢先替陆大公子擦擦头脸,好能出汗。”
赵永乐听了这话,直觉站起来,才发现陆行墨已经放开她的手。
只是陆行墨还一直凝视着她。
金川走到近前,看见陆行墨醒了,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唉哟,陆大公子醒着吗……”
陆行墨也不看金川,只盯着赵永乐,金川来回看着两个人,表情尴尬,略仔细去观察陆行墨的脸,干笑道:“陆大公子原来已出了汗,那想必很快就退烧了……”
金川拿着沾了热水的巾子,却进退不得,人醒着,她瞅着那副样子,不敢接近。
要拿给郡主吧,但自家主子又不会伺候人,可别把陆大公子折腾得更严重了……
正为难间,陆行墨终于开口:“劳这位姑娘将巾子给我吧,我自己擦汗。”
金川松了口气,连忙递过巾子,宝沙捧着水盆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陆行墨坐起身,拿着那巾子抹着额首,因他只穿中衣,金川与宝沙看见,都转过身去。
赵永乐却没注意,仍旧看着他,皱眉问道:“你究竟怎么了?是伤没好全?平阳侯府的家事乱到你连上药都耽误了吗?”
陆行墨却答非所问:“前几日觉多些,彷佛听见林兄来访,我没精神见他,如今倒累得郡主亲自来了,是我的错。”
金川与宝沙背对着自家主子跟陆大公子,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郡主越发大胆了,陆大公子穿着中衣,应当避开才是啊……
岂知赵永乐因与陆行墨早有前世缘分,穿中衣算什么?没穿中衣都看过,赵永乐便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
听了陆行墨的回答,赵永乐本要嘲讽他是否故意为之,但想到方才陆行墨迷糊间说的那个始乱终弃的事……赵永乐不由脸一红,闭上了嘴。
恰在这时林义带着大夫来了,就是在京郊刺杀案时给赵永乐私下诊过脉的,是林义的人,赵永乐便不避开,坐在桌旁,看着那大夫给陆行墨看诊。
那大夫本还要望闻问切,赵永乐便说:“他左手有伤,您瞧瞧。”
大夫便撩起陆行墨左袖,只见那道伤口比上次见还更肿些,表面有些结痂,但内里有些紫黑,赵永乐看了,指尖不由掐进掌心。
林义也皱眉道:“上回看着陆大公子这伤,也快好了,怎么又严重起来?”
陆行墨看了赵永乐一眼,垂眸道:“家事繁忙,忘了上药,前几日下雨,在雨中走了一会儿,怕是因此伤口化脓了。”
那大夫仔细看过,从药箱子里拿出小刀细布等物,边说:“这位公子说得对,伤口有脓,如今也只能去了脓,重新养肉,方能好。这位公子且忍耐些,老身会用刀将脓除去。”说完,又对林义道:“劳烦拿烛火与酒来。”
赵永乐看到那小刀,不由咬紧后牙根。
前几天下雨……岂不是进宫谢恩那日?在宫里不得坐轿,难怪淋了雨,也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
林义将东西拿过来,老大夫便用布沾酒,去清理陆行墨的伤口,陆行墨虽面无表情,但额际冒出斗大的汗珠,可见十分疼痛,赵永乐忍不住转过头去,但很快又回头继续看。
老大夫又用小刀在烛火上来回烫过,才去削陆行墨的左臂伤口,连林义都看不下去,整个人转过身去,更别说金川、宝沙两个年轻宫女,像是刀切在她们身上一般,同时按着自己左臂,皱了脸紧闭双眼,不敢看。
赵永乐却移不开眼,一直看着老大夫除了脓,敷上一层厚厚的药膏,再将陆行墨左臂包扎起来。
这时林义与金川、宝沙才敢去看。
老大夫向林义又要了纸墨,边写药方边道:“老身见公子这伤有一段时日了,公子虽年轻,却也不可自恃强壮,就怠忽伤口,古往今来,许多好汉都因为一个小小伤口,就去了性命,于公子岂不可惜?如今去了脓,外药早晚换过一次,待结痂后每日一次,直至痂落。药汤每日一次,连喝七日方成。公子现在有些发热,已出了汗,这是好事,老身还是补一剂退热汤,公子好好睡上一觉,伤口好得快些。”
写完药方,林义便包了银子送老大夫回去,陆行墨则吩咐他那两个属下其中之一去抓药。
赵永乐见陆行墨倚在床柱,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让金川、宝沙出去。
两个宫女已很熟悉自家主子的大胆,也不多话,领命而出,就守在屋子外。
赵永乐又坐到床边,望着陆行墨,低声问他:“我听说……你父亲中风,柳贞儿也死了,现在你成了世子,平阳侯府就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为何还需要搬到狮子巷来?”
还轻忽了自己的伤势……赵永乐本想这么埋怨他,但看见方才削脓上药的场景,也不忍心埋怨了。
陆行墨微微勾起嘴角,像是一抹凉薄的笑,缓缓道:“我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果然是柳贞儿污蔑我亲娘,致使我亲娘自尽以保全名节,于是我利用我继母、我的新庶弟,让柳贞儿落了胎,那是她平生指望,我要她死之前,好好感受那种痛苦,然后我再亲手杀了她……再之后,我下药让我父亲有卒中之兆,任哪个太医大夫来看,只会说是中风,我要他下半辈子瘫痪在床,看着他最嫌弃的元配廉氏所生下的孩子,夺走他的一切。”
陆行墨说着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赵永乐,似乎在等待她眼里出现嫌弃或厌恶的情绪。
赵永乐听完这番话,露出惊讶的表情,过了片刻,才舒了口气,对他说:“果然你娘是冤枉的,我听我母妃说,你亲娘是个极好的女子,我便想,她能有什么错呢?那肯定错的是别人了。”
第93章 今后还得您多担待
陆行墨听了这话, 愣在那里,半晌笑了出来。
赵永乐还没见过他笑得这般高兴,不明就里, 像看傻子一般看他。
“你笑什么呢?可不是烧坏脑袋了?”
她伸手要去碰他的额头,却被陆行墨一把拉进怀里。
中衣单薄, 赵永乐立即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因着发热, 那温度彷佛能烫到心底去。
赵永乐理智上知道要挣开他,但眼前是他包扎起来的左臂,想到这人又受伤又发热, 家里还没有温暖, 一颗心不禁软得都化成一摊水了, 只好嘴上说道:“等会儿丫头们进来撞见, 岂不丢人?”
陆行墨见她连说话都没有责怪的意味, 笑得连双眼都瞇起来,收紧搂着她的手臂,嗓音低沉道:“上辈子, 我决心不再回平阳侯府, 也永远不知道当年我亲娘被冤枉的真相,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世上没有我在乎的人, 计较那些又有何用?在战场上,奋战杀敌, 才是我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我曾以为,我会这么孤老终身。”
而这样的自己,却遇上怀里这个女子,她的命运坎坷, 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耀眼而夺目,彷佛可以窥探她灵魂所折射出的光彩。
她看似恪守规矩,却心软护短,对外人冷漠,标准只在心中,不在乎世俗,爱恨分明,是他从未遇过的女子。
这辈子越了解她,就越是明白她的无奈,她的顾忌,她那一心向往自由的渴望。
让他如何能放下她?
赵永乐默默听着,心脏微微刺痛,她也是到了这辈子,才知道这个男人藏着那么令人心疼的过往。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了?性子阴沉,睚眦必报,不善良,也不单纯,上辈子自己的脸那么丑陋,这人都不计较,这辈子肯定也不是为了她的美貌。
但这人,却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追随着她,在他的眼里,她可以看见这人真挚而直接的情意,好似这人比她自己还要喜欢她。
赵永乐红了眼眶,仗着在陆行墨怀里看不见,硬声道:“你这是装可怜给我看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从上次故意压了手,又穿白衣让血渗出来,到这回放任身子不顾,拖得发烧削肉。我都知道,只不拆穿你罢了!若我不在乎呢?若我不来呢?你要可怜给谁看?”
陆行墨在她头顶上,轻笑出声。“所以郡主不是来了吗?”
赵永乐语塞。
陆行墨用手抬起她下颔,抹去她眼角将落的泪珠,然后吻住了她。
这回不再轻易放开她。
赵永乐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赵永乐忽然想一件事,便使力稍稍推开他,说着:“你成了世子,那怎么当我驸马?你还能回临城吗?”
陆行墨边啄着她,边道:“我查过的,律法并没有写有爵位者不能当驸马,或者从军,只是大魏几百年下来,总将爵位当宝,碰不得伤不得,彷佛有爵位者就得待在京城,也不见得就能参政,故而那当世子的,能成爵的,都不去做这个驸马。在我看来,平阳侯这爵位本就该是我的,而郡主以后成了公主,所生子女,能受封县主或镇国将军,咱们就多生一些孩子,每个都有爵位,也不用担心吃穿,咱们就云游天下,到处去玩,郡主难道不想看看这天底下还有多少好风光吗?”
赵永乐被他吻得都快胡涂了,听到他说多生一些孩子,忍不住笑出来,骂了句:“不要脸!”
但他口中所说的云游天下的想法,却闯进了她的心中,在她脑海生成一幅蓝天大海、高山深谷的壮丽场景,令她不由雀跃起来,若是能成真,那该有多好?
她能逃脱皇宫这个牢笼,飞到外面去,这是她上辈子最为妄求的事。
陆行墨见再亲下去,只怕要出事,便叹了口气,重又将她搂进怀里,温柔笑道:“您不会再对我始乱终弃了吧?”
赵永乐闻言,不由竖眉,满面通红,骂道:“我怎么始乱终弃你了?要是被人听见,还以为我玩弄平阳侯世子的感情呢!”
陆行墨笑着受了骂,故作委屈道:“那郡主就得负起责任,这驸马一事再不能推拖。”
赵永乐在他怀里撅着嘴,也故意不情不愿道:“那我得让林义再多赚些钱,你以后只能当个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驸马爷,我也什么都不会,早晚要将公主府吃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