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御用
若萧隆义还是临城主帅, 那他并不赞同与北夷议和,只因战争是最容易来钱的法子,许多金银珠宝都能假藉战争的混乱‘消失’。
但如今既不能回到临城当主帅, 那么弟弟萧隆江的这个主意正暗合萧隆义心思,他可以藉此一面力图起复, 一面不让临城那几个出兵北夷的将领得了好处。
没有战争,那几个将领也不过都是闲人罢了!哼!
于是两兄弟议定一番, 萧隆江又为兄长代笔润饰,隔日萧隆义就上了一道折子,主张与北夷修好。
这折子在朝廷引发两派议论, 因着庞仰威有几日假期, 到兵部应卯日期未至,章平帝想着等庞仰威入朝, 再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暂时搁置那道折子。
而萧隆江也到处拉拢文官同僚赞同兄长,萧家女眷也有任务,便是出外赴宴时多多地宣扬北夷的好处。
比如女眷们若对北夷的首饰衣裳感兴趣, 自然会对当官的夫主父兄劝解逼诱, 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于是萧家女眷们纷纷拿出在临城得的一些北夷东西,穿戴在身上。
因着萧隆义宿娼的丑闻,他的妻女还不敢出门见人, 这宣扬北夷好处的差事,便落到弟弟萧隆江的妻女身上。
于是萧家母女连日都特意打扮, 比如腰带发带用了北夷的五色编织,耳环坠子则是北夷的银饰,倒也令人耳目一新。
萧吟月长得又美,真有一些夫人闺秀们便来打听。
这日萧家母女在一家锦缎庄子遇上某伯府夫人, 便使力向她推荐身上戴着的北夷钗环等物,忽听有人对掌柜说道:“我家是平阳侯府,想订十匹缎子,给公子哥儿们用的。”
萧家母女不由顿住,转头去看,萧吟月一眼便认出那个说话的人,是陆行墨身边的长随,好像叫陆山什么的?
萧吟月便对母亲使了眼色,萧夫人赶紧拿几句话敷衍过那伯夫人,母女俩靠在一起,悄声盘算着如何去与陆山搭话。
原来萧家母女不愤陆行墨未能感激于她们,还威胁她们不能传出平阳侯府家事,萧家母女到底不敢得罪陆行墨,便故意散播萧吟月痴情于陆行墨种种行事,一面要图陆行墨感动,一面要图在舆论上绑住陆行墨。
若遇到人来问,便正色辩解非为陆行墨,而是萧吟月敬重武将,因此虔诚拜佛罢了。
这原也是下下之策,萧隆义的丑闻传得满京城皆知,萧吟月年岁又大了,萧家眼高手低,议亲不易,已有将萧吟月远嫁南方的打算。
萧吟月不甘心,想着天南地北,不如博出去一回,在京城怎么与陆行墨牵扯,也不会传到南方去。
若成了,那自然最好;若不成,就认命嫁到南方去。
因着陆姚氏仍推病不见她们,萧家母女便想尽办法要打听陆行墨的想法,现在见陆行墨的长随陆山来此,便觉得是个好机会。
萧夫人也不委婉,直截了当地去与陆山搭话道:“这不是平阳侯世子爷的家下人吗?我们是兵部右侍郎家女眷,正想着近日要去探望侯夫人,也不知你家侯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一旁那伯夫人听了,便心道,听说萧家有意与平阳侯府结亲,如此看来,果然有这么一桩事。
却见陆山听萧家母女自报家门,神情冷淡,一边上下打量她们一番,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家侯夫人身子欠安,府务繁杂……”
陆山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定睛在萧吟月裙子上的禁步,着实盯得仔细。
萧吟月被他看得有些着恼,又因是陆行墨长随,不敢斥责太过,便矜持笑问:“这位小哥儿看什么呢?”
陆山拧了眉,摸着下颚,沉吟道:“这禁步的‘山彩石’不是北夷王宫御用之物吗?”
萧家母女听见‘北夷王宫御用’几字,眼皮狠跳了几下,萧夫人斥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北夷王宫御用的什么东西,你怎会见过?张嘴就来!”
陆山冷笑一声。“我随着世子爷回攻北夷那时,搜罗许多北夷王宫用物,已上交朝廷,皇上还下了旨意,说除北夷王宫御用之物外,其余都由兵勇自留,因此我还真的非常熟知这‘北夷王宫御用’的东西,这‘山彩石’五色斑斓,是北夷境内特有矿石,一旦采集,必要上供。如今国库里就有几颗这石头,只是大魏、北夷向来不通商,更别说北夷王宫的东西怎会跑到您家姑娘身上……”
陆山没说完,但他的未竟之语已很明显了,一旁的伯夫人听见,诧异地摀紧了嘴巴。
萧家母女满脸煞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完全无法辩驳。
萧隆义的妻子往年就拿许多北夷的东西送给她们,她们本嫌弃是北夷土物不肯用,或是将金银首饰熔了另打头面来。现在为了萧隆义起复,才拣些好看的穿戴,哪儿知道竟是北夷王宫御用的东西?
陆山也不理会她们,出了锦缎庄子,上马直奔衙门,说要告发兵部右侍郎家眷藏匿北夷王宫御用的东西。
那伯夫人回家后也传得许多人知道。
于是满京哗然,众人纷纷议论此事。
当然平阳侯世子的长随告发此事,破除了萧家与平阳侯府议亲的谣言,众人不过顺带一提,没人过于在意。
话又说到早前,章平帝命人在京城大肆搜捕太子亲卫被刺案的刺客,便有人证说,看见当日有人从放箭的小树林里鬼鬼祟祟,一路进了城,后又到了一处大宅院的后门进去。
这人证是附近百姓,在那小树林种了果树,本以为是有人偷了果子,才一路尾随,见进了大宅,情知误会,于是抛开不管。后来官兵们搜捕京城,没有线索,又重回那小树林附近检查,这百姓才出来说了此事,也是巧合。
而官兵去查证百姓说的大宅院,发现竟是萧隆义的住处,众人都吃了一惊。
当时又有人发现,萧隆义家后院的树木枝枒伸出墙外,有枝枒上卡了一块布,上头沾血,便有兵士道:“咱们不是在树林里发现被树枝勾住的衣裳破布吗?你们看长得跟这破布是不是同一块?”
众人此时不敢轻举妄动,赶紧回报章平帝。
章平帝听到刺客竟牵扯上萧隆义,起初半信半疑,因着北夷蛮王坚持说没有在大魏放奸细,而萧隆义与太子又无冤无仇,章平帝想不通萧隆义有什么理由行刺太子。
恰在此时,章平帝听说有人告发萧隆义的侄女身上有北夷王宫御用之物,章平帝沉了脸,这才笃定刺杀太子与萧隆义有关,否则萧隆义为何要上那道与北夷修好的折子呢?
章平帝立即派兵封了萧家,萧隆义与萧隆江两家人全部下狱,彻底抄检两家宅院,除了北夷的土物首饰,又起出大量金银珠宝,估算价值,竟在百万两之上,实非萧家人对外表现出来的财力。
章平帝让底下人对萧隆义严刑逼供,务必让他交代清楚。
萧隆义自然矢口否认,他本也与刺杀太子亲卫一事无干,什么挂在他家后院树上的破布,这不是谁都能栽赃他吗?急得他痛心疾首,口沫横飞,喊冤不迭。
但萧吟月身上那北夷王宫御用的矿石,以及家中被抄检出许多金银珠宝,却赖不得。
金银珠宝还能辩说是萧家世代积累,矿石一事,萧隆义只能吞吐其词,实在无法搪塞,盖因确实是北夷悄悄所赠,他原想着看起来不过普通石头,颜色好看,却并非正经宝石,于是分给了女眷。
大魏与北夷虽不能通商,但总有偷偷去做生意的人,临城有些富贵人家,也会买一些北夷土物当作玩意儿,若是被认出来,他们又不是卖家,自然追究不得。
但再怎么偷偷做生意,也做不到能将北夷王宫的东西拿出来卖,于是萧隆义这回也没想到,竟会栽在侄女身上的一个小饰品。
萧隆义只得一口咬定不知那‘山彩石’从何而来,他在临城吩咐下人买首饰给女眷,未曾细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里头有没有北夷的东西?
萧隆义的妻女从香闺绣阁里被抓到阴暗潮湿的监牢,各个吓破了胆,满脸涕泪,北夷的首饰是萧隆义从哪里拿给她们的,她们一概不知,只知分送给萧隆江妻子及其余亲戚人等,再审也审不出东西。
更别说萧隆江的妻子跟女儿萧吟月了,带了个禁步,就被抓到牢里,钗斜发散,狼狈不堪,更重要的是,以后还怎么见人哪?萧吟月心知进了牢,再不可能做她向往的平阳侯世子夫人了……不,就算是略平头整脸的人家,也不可能娶她的,于是她哭得死去活来,满心绝望。
刑部一时审问不出,便仍将各人押锁回各牢房。
萧隆义与萧隆江两家人被抓,但总有远亲旧朋,愿意来探看送饭的,萧隆义便得了个饭盒,牢头打开盒盖,见是白饭与几样肉菜,没有夹带东西,便将饭盒送进萧隆义牢内。
萧隆义拿筷子假装吃饭,却是以筷子拨开白饭,看见盒底的雕花,他辨清以后,向无事人般,将饭菜吃了。
那送饭盒的远亲说了隔日还要再来,空的饭盒到时候再一块儿收了,于是牢头拿着那空的饭盒,走出监牢,避人耳目,交给太子亲卫。
太子亲卫又交到了陆行墨手上。
赵永乐也在狮子巷房子里,看着陆行墨手上的那饭盒,问道:“上头可有奇怪之处?”
陆行墨让赵永乐看清那盒底的雕花,指着几个地方,说:“这又是肃孙文字,上头写着‘稍安勿躁。’”
第96章 老鼠
赵永乐问他:“这是高士宁要救萧隆义的意思?”
陆行墨沉思一回, 才说:“倒也不一定,让萧隆义等着,可高士宁能想到什么法子救他?多半是谎骗安抚他罢了。”
赵永乐微微拧眉。“那萧隆义因此不肯招供, 该怎么办?”
陆行墨笑道:“京城的问供法子还是规矩了些,我给太子殿下出个主意, 让太子殿下在刑部大牢里的人施展。”
赵永乐便听他说了办法,点头称是, 她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开口:“你先前只说要解决萧隆义,我却没想到你将萧吟月等人都抓了进去。”
陆行墨不以为意道:“萧隆义的家眷在临城就奢华傲慢非常, 萧隆江跟着他亲哥, 得了多少好处, 两家人一起坐牢, 都是他们的报应, 只不过我特意让陆山去告发她们,免得她们又想胡乱攀扯上我。”
话都让陆行墨说完了,赵永乐也不能再拿这个调侃他, 只得好好称赞他几句, 这事陆行墨办得的确漂亮。
且说隔日这远亲又送了饭盒来,并收走前日的空饭盒。
牢头将饭盒递到铁栅前,萧隆义正要伸手来接, 那饭盒却忽然被人粗鲁地拨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萧隆义怒目去看, 只见是另一个牢头,表情十分不屑,对同僚嘲讽道:“你搁这儿发什么善心呢?连两天这送饭来的人都没有规矩,也不打点东西给咱们, 你乖乖地给他送饭做啥?且让他饿两天,让他家人知道咱们厉害才好!”
萧隆义听了,才明白过来,这大牢外人送东西要‘打点’牢头,约莫是要送些银钱酒水,他在临城也曾听说这样的事,估计他的‘远亲’竟没安抚好这些牢头,让他们故意对他撒气。
萧隆义想他堂堂临城主帅,却沦落到一个小小牢头欺负的地步,羞怒不已,但又不敢发作,以免这些牢头以后不帮自己的‘远亲’传递东西,只好忍了气,饿着肚子要坐回去。
却听一阵吱吱声响,那两个牢头惊呼道:“快看!这老鼠吃了饭菜,竟死了!”
萧隆义悚然一惊,连忙扑过去,扒在铁栅上看。
果然那洒在地上的饭菜,被两三只老鼠围着吃,吃了东西,乱叫一通,随即僵直倒地,俱都死了。
那两个牢头慌张道:“不好!这饭菜里有毒!咱们快禀报大人!”
萧隆义跌坐在地,忽觉寒凉刺骨,心头的恐惧无以言表,双眼睁得老大,死死盯着那地上的饭菜。
萧隆义差点被人毒死,刑部的大人们自然要详查一番,但那自称是萧隆义远亲的人,留的是假名字、假住址,此时也寻不到人了。
去问萧隆义,他神情慌乱,全身发抖,只说是家里下人,抄家当日因出了门,没有抓住他,便假装是远亲来送饭菜。
暂时咬定不知为何这下人要在饭菜里下毒。
隔了两日,萧隆义听说这‘远亲’也没有再来,心中确信是‘那人’决定灭他的口,一时心中又悲又惧,整个人精气神忽然垮了,憔悴不堪。
夜里,萧隆义恍惚之间,听见有脚步声,他睁眼去看,只见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提着盏油灯,站在铁栅前,静静望着他。
萧隆义吓了一跳,爬起来大呼小叫:“别杀我!别杀我!”
“萧隆义,才坐牢几天,你的骨气就没了吗?”
萧隆义听这声音很是耳熟,便止住叫喊,仔细去看,看清楚时,他表情震撼,不可置信。
陆行墨垂眼俯视着他,又说:“高士宁与你究竟什么关系,到了这个地步,你若还不肯说,便只能带着这秘密下地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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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隆义招供说,十几年前,高士宁主动找上他,两人便合作了一些卖官鬻爵,盗取官银等事,当萧隆义谋求临城主帅位置时,高士宁说可以为他与北夷牵线,为他制造一些假战功,然后萧隆义告诉高士宁有关武功侯巡视的路线时辰,之后北夷才有机会掳了武功侯去。”
太子赵承元的东宫书房内,赵承元自己、陆行墨还有赵永乐三人,正商议着陆行墨从萧隆义那儿得来的供词。
赵承元皱眉问他:“萧隆义没有怀疑高士宁为何能有北夷的人脉?且他是大魏武将,通敌卖国,竟没有任何迟疑,实在可恶!”
陆行墨的神色很严肃,可见他从萧隆义那儿得到的供词,比他原本所设想得要复杂许多。
“他们二人联手干下这样的大事,自然需要了解彼此的软肋,萧隆义说,高士宁自称是北夷蛮王派来的奸细,又拿出许多北夷王宫的凭证来,萧隆义在临城经营许久,发现那些凭证都是真的,所以信了高士宁的话,萧隆义当时为夺得临城主帅的位置,走火入魔,便答应与他合作,据萧隆义所说,他是不信北夷会大举进犯大魏,因而他从中谋取好处,并没什么。”
赵承元听了,深恶痛绝,骂道:“大魏藏了这些叛国贪私的奸佞许多年,若叫他们继续祸害下去,我大魏岂不危矣?”
赵永乐扶着她父王坐下来,又奉茶给她父王,怕他气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