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便趁这时, 默默地挪步。
赵芷萤低下头去,暗自窃笑,等着彩霞走到赵永乐那边,趁机在赵永乐的食物里下药。
但她眼角余光却发现彩霞直直地往外走, 直到出了内殿,赵芷萤露出愕然的表情。
怎么回事?彩霞去了哪里?
赵永乐一直盯着赵芷萤的反应,神色凝重。
原来她早看见赵芷萤今日带进宫的丫鬟又是面生的,且赵芷萤前阵子才因为陆向斌当众拒亲的事出了大丑,理应情绪低落,但今日赵芷萤的表情却带着隐隐的兴奋与期待,赵永乐自然提防起来。
当看见那丫鬟忽然离开赵芷萤走了出去,赵永乐便使了个眼色给金川,金川悄没作声地也出了内殿。
金川看着彩霞四顾一番,似乎在确定各个宫殿的位置,然后往一处地方走去,金川瞧着,似乎是男席所在处。
金川比彩霞更熟悉皇宫内院,便拐弯走了捷径,在彩霞小心翼翼走着的时候,忽然出现在彩霞面前。
彩霞吓了一跳,但竟然没有惊呼出声,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弯腰露出戒备的姿势。
金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知道附近哪里有巡逻的侍卫,盘算着这彩霞若有异动,便要喊人,然后边冷声道:“你是宜芳郡主的丫鬟?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彩霞也认出金川是明珠郡主身边的宫女,便又伸直了腰,站在那里赔笑道:“这位姐姐,我一时内急,不知更衣的地方在哪儿,不知不觉走迷了路,不是故意的!”
金川只是冷眼打量她,淡淡道:“那还不快回去!你不知更衣的地方,寻个宫女问就是了,这皇宫里可不容你乱走!”
彩霞一副惊吓到的模样,连忙又道歉又应是。
金川让她在前头走,彩霞只好转了回去,等走到宴请女席的内殿前,忽有个宫女提着食盒低头走来,撞到彩霞,哎哟一声。
彩霞也是猝不及防,被那宫女拉住袖子,她使力去挡,袖子里便有个东西落进了食盒。
那宫女好不容易立定了,见金川站在旁边,笑道:“金川姐姐,这道‘十馔百味芙蓉菜’沉得很,我只顾低头双手用力去抬,倒撞上你们,差点儿掀了菜!幸亏没事,否则嬷嬷们回头要打死我!”
金川探头去看,见那食盒没有盖子,乃因御膳房刚送来,在内殿旁的暖阁里由宫女们分了菜要送上去,金川也笑着回她:“你们该分配两个丫头来抬才是,倘若在内殿里途中掀了菜,皇后娘娘再不肯饶你们!”
那宫女吐吐舌头。“这可就是给皇后娘娘的菜呢!金川姐姐说的是,合该两个人来抬。”
说完,便唤旁边一个宫女来帮忙。
两个人合力抬着那食盒进去了。
金川也要进去,却见彩霞一直盯着那两个抬着食盒进去的宫女,金川不悦道:“你还不快进去服侍你家郡主?”
彩霞听了这话,低头道:“是……”
没有人看见彩霞的眼神晦暗不明。
金川进去,盯着彩霞去了赵芷萤身边,才走回赵永乐的座位处,低声禀报:“奴婢瞧着那丫鬟似乎想往男席那边去,只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用内急的借口唬弄奴婢,奴婢又不好得罪宜芳郡主,只好先带她回来。郡主,那丫鬟似乎有些古怪,您看着该如何做才好?”
赵永乐也去看那彩霞,只见赵芷萤满脸不悦,似乎在骂那丫鬟,赵永乐便道:“她既乱走,等会儿让人去拦住她,说要教她宫规。”
金川想起当初主子也是这么拦住庞书雁在宫里的,遂安下心来。
而内殿上首,那道‘十馔百味芙蓉菜’到了薛皇后的桌子上,宫女试毒过后,便为薛皇后夹菜。
当薛皇后吃了一口,那试毒的宫女忽然表情痛苦,呕出一大口血来。
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薛皇后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发出‘硄当’一声。
女眷们也停筷住口,纷纷朝上看去,只见薛皇后翻着白眼,双手掐喉,全身挣扎起来。
“皇后娘娘怎么了?”“快传太医!”
梅簪雅与后宫嫔妃们立即围上去,查看薛皇后的状况,宫女们七手八脚去扶薛皇后,又有女眷看到那试毒宫女倒在地上,一张脸黑肿起来,竟是吐血而死,众人当即尖叫起来。
场面一时大乱。
赵永乐也站了起来,沉面拧眉,她本也要上前去看薛皇后,但忽然想起什么,举目四顾,发现赵芷萤身边那个丫鬟不同其他人都看着薛皇后的方向,而是瞧着内殿门口处,似要移动脚步。
赵永乐便一声厉喝:“即刻关了内殿大门,谁都不许出去!”
宫女嬷嬷们本六神无主,太子妃又忙着看顾薛皇后,于是听了赵永乐这话,见是明珠郡主的命令,连忙快步去关门,又盯着内殿的女眷们,她们平时训练有素,倒不慌乱。
梅簪雅回过神,薛皇后的宫女们早已飞奔去请太医,梅簪雅见女眷们惊慌失措,赶紧大声道:“各位夫人姑娘们先回座,身边的宫女丫鬟也不许乱走,若有少人,必要先诘问的!”
赵永乐过来搀扶她母妃,梅簪雅握紧了女儿的手:“得告诉你皇祖父才行!”
赵永乐冷静道:“已经有宫女去请太医了,皇祖父也会知道的。”
后宫嫔妃与官员女眷们神色不安,都坐回原位,只纷纷探头想看上首的薛皇后怎样了。
赵永乐回头去看,只见薛皇后倒在那里,双眼睁得大大的,躺在她自己呕出来的大滩黑血里,一动不动。
她心中大惊,忍不住拿手掩口,一颗心狂跳不已。
太医们很快飞步过来,同时章平帝带着太子赵承元与一众侍卫们,俱皆神色惶然地也赶过来了。
这时宫女们才敢开殿门。
侍卫们把持住了内殿大门,并分散到殿内去。
女眷们见到侍卫过来,忙掩面遮容,有人已经害怕地哭出来,生怕自己被连累。
太医们见到薛皇后的样子,吃惊地后退几步,章平帝抢步上前,看到皇后的模样,一口气提不上来,踉跄着往后倒,赵承元赶紧接住他父皇。
章平帝伸出手指着薛皇后,手抖得不象样,颤声道:“赶紧……赶紧救皇后!”
太医们一见就知人已死了,但都不敢说,道了声遵命便跪下去仔细探看。
赵承元看到母后的死状凄惨,红了眼眶,不敢哭出声,两行眼泪流了满面,梅簪雅也无声哭泣,只是还得打起精神去看底下的后宫嫔妃与官员夫人们。
过了一会儿,那些太医们收回手,纷纷磕头,哆哆嗦嗦禀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已过世了,乃是中毒而死,只是尚不知是何毒物……”
章平帝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猛地回过头来,看向底下的女眷们,吼道:“是谁?谁下毒害了皇后?”
备菜传菜的宫女嬷嬷们早就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哀声哭泣,此时都喊冤起来。
又有人指着送上‘十馔百味芙蓉菜’的两个宫女,忙喊:“是她们送的菜!”
那两个宫女花容失色,连连磕头哭道:“奴婢们只是负责提送食盒,碰都没碰过菜啊……”
其中一人忽然想起来,便愣愣地看向赵芷萤身边的彩霞,指着她大叫:“奴婢方才提着食盒撞到了那个姐姐!她不是宫里的人!”
赵芷萤脸色惨白,陡然转头去看彩霞,彩霞抿紧了唇,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川也站出来指着彩霞道:“奴婢方才见这丫鬟在外乱走,喊她回殿里来,这丫鬟形迹可疑,的确属实了!”
赵芷萤的神情慌张起来,她脑子里迅速闪过很多想法,不知自己现在是该为自己喊冤,还是为彩霞辩解。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彩霞,却见彩霞忽然拧眉皱脸,抱着肚子往后倒去。
女眷们惊呼起来,有几个侍卫箭步上前,围住彩霞。
只见彩霞大口大口往外吐血,抱着肚子踢蹬几下,便全身僵直,七窍流血死了。
离得最近的赵芷萤见到这个惨状,尖叫起来,拼命往后躲,掀翻几个桌子上的杯碟,跌碎在地。
章平帝见状,脸色紫胀,吩咐那些侍卫:“别叫人死了!有刺客!这是刺……”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没了声,扶着他的赵承元偏头去看,只见章平帝像梗了喉,脸上的肌肉狂抖,双眼像要瞪出来似的。
赵承元忙喊:“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太医们见状,连忙过来接手。“太子殿下,皇上这是痰迷了,请让微臣们医治!”
赵承元便交给他们,心中也是慌张不已,但回首去看,发现满殿的人都在等他发落,赵承元神色一凝,沉声道:“今日入宫人等,原地待讯问完毕,无嫌疑者才能放出去!太子妃负责女眷宾客,孤分派侍卫各处查抄。若有不服者,即刻杖毙!”
梅簪雅闻言,正色应是,擦了擦泪痕,便指使自己的宫女嬷嬷们开始分配工作。
赵永乐看到父王母妃不同平时的温和亲切,遇大事也能如此镇定处置,欣慰不已。
但赵永乐看向死在那里的彩霞,目光沉了下来。
第99章 名单
赵芷萤跌坐在地, 端康王妃柳琪琇慌张来扶女儿,赵芷萤还站不起来,哭得涕泪横流, 满脸惊恐。
赵永乐对梅簪雅附耳说了几句,梅簪雅有些迟疑, 但还是吩咐底下人说:“宜芳郡主带来的丫鬟既然畏罪自尽,宜芳郡主责任难逃, 将宜芳郡主带到暖阁里,独自关押看守,任何人不许靠近。”
于是便有四个嬷嬷半拉半扶赵芷萤, 赵芷萤只当自己要被抓起来, 还哭闹挣扎不休, 柳琪琇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惊慌地站在那里, 看着嬷嬷们将赵芷萤带去暖阁关起来。
***
薛皇后被人下毒害死了,章平帝情绪过激而中风,幸而太医们救治及时,章平帝醒了过来, 只是半身不得动弹,只能卧在床上休养,太医们还说,章平帝需要保重身体,否则容易因时气所感, 或者脾气不稳,又再次发作,到那时,只怕不好痊愈。
太医们说得委婉, 但身子骨虚弱下来的章平帝心知这是说他可能时日无多了,他因薛皇后猝死,一直悲伤过度,也提不起精神,便颁下旨意,由皇太子代行国事。
宫宴当夜,被关在暖阁的赵芷萤,见薛皇后死了,心知闯下大祸,抽抽噎噎地将所有实情托盘而出。
丫鬟是礼部侍郎高士宁给的,她原只是想利用这丫鬟让赵永乐出丑,谁知原来人家是利用她进宫!
赵芷萤再蠢,这时也知道高士宁是包藏祸心了,那彩霞带的竟是致人于死的毒物,还那么果决地一死了之,若她不将实情说出,岂不要背上害皇祖母被毒死的罪名?于是赵芷萤仔细回想从一开始如何在保福寺遇见高士宁,到几次见面,后谈成合作等等,都一一交代清楚。
旁人听了,或许还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礼部郎中高士宁是谁。
但赵承元知道后,暗恨自己没有早日将这高士宁抓起来,还是赵永乐劝慰他:“彩霞早就跟了赵芷萤,就算您让人抓了高士宁,若赵芷萤没有将彩霞供出来,这彩霞还是可能借机进宫害人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赵承元便强忍悲伤,安排好章平帝回寝殿医治,又派侍卫们去男席那儿抓捕高士宁。
侍卫们挨个察看,却发现高士宁凭空消失了!
原来章平帝当时听到薛皇后出事,急着赶来,虽也有命众人不得出宫,但高士宁就是协办宫宴的礼部官员,被派去守着殿门,待众人回过神来,才知道他竟不见了。
陆行墨因在第一时间就被派去监视北夷蛮王与北夷众使节,抽不开身,纵然很快想到高士宁,但在宫宴上,他也不能使唤其他人去追踪高士宁在何处,因此错失了抓住高士宁的机会。
这么一来,高士宁是这场刺杀的主谋无疑了。
赵承元也立即派禁军与亲卫们包抄高家,并关闭京城各门,严令各家各户守好门禁,一时满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但是派去包抄高家的军兵们很快回宫禀报,说高士宁与其妻路氏也不在高家,高家奴仆还在家者,见军兵破门而入,纷纷咬破口中毒囊,七窍流血而死,与那彩霞一般。
消息传回宫中,陆行墨向赵承元私下里进言:“殿下,先前咱们说的计划,不如趁此时照旧进行,人手充足,理由也正当。”
赵承元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便照你说的去做,孤会吩咐禁军统领。”
当时侍卫与宫人们审问过今日进宫皇室官员人等,都没有嫌疑,遂只留下赵芷萤依旧幽禁在宫中,端康王夫妇也陪同在侧。
对外则说有奸细混入,皇后遇刺而亡。
毕竟宜芳郡主带来的丫鬟害死皇后,乃是皇室历代未闻的丑事,总要粉饰一番。
但那些皇室女眷并官员夫人们都心知肚明,只这当口不敢随意议论。
他们虽然可以回家,但禁军们却以搜捕奸细同党为由,强行进入各家察看讯问,形迹可疑者,当场带走。
因着听说有奸细在京流窜,众人敢怒不敢言,幸而这些禁军除了带走一些奴仆,倒没有趁机谋财或惊扰女眷之举。
宫宴三日后,礼部草拟了皇后国丧事宜,因着礼部的郎中竟参与宫宴刺杀案,礼部上上下下都夹着尾巴做人,赵承元此时一边哀切母后之死,一边忙着国事,现在还无暇追究礼部,便允奏了。
当夜,京城东北角忽然有烟火拔地直窜高空,瞬间照亮了京城的黑夜,巡城的禁军都抬头去看,当这烟火消失后,禁军便直奔那方向而去。
但不多时,忽见各处宅院突冒火光,四散京城,众人忙灭火救房,禁军也到处奔跑,察看有哪里失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宁平侯府的一个负责值夜巡视的下人,名叫李兴的,看到东北角那道烟火,便避开其他人,悄悄来到柴房,将灯油泼在上面,然后点火。
宁平侯府其他人看见冒火了,纷纷来救,李兴又趁机走到墙根,沿着墙倾倒灯油。
但忽然有一行人冲了出来,将他压倒在地,高呼:“抓到人了!快喊禁军的侍卫大人们过来一趟!”
李兴不明白,宁平侯府的人怎能这么快就抓住他?
彷佛早就等着他似的。
但他是看见今晚那道突如其来的烟火暗号,才临时放火的啊!就跟‘其他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