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鬼舞辻无惨讨厌任何自己无法看穿的事物,尤其是自己的部下。无惨不认为有人可以做到几百年来,脑中都不思考任何真正有意义的事物,只能将其理解为是童磨找到了抵抗他思想读取能力的方法,这令无惨极度不安。
如果是他还有自主行动能力、战斗力远远高于童磨的时候,或许他会因为童磨还有用,而自负地忽略掉一些对他的怀疑。
但是无惨越是弱小、实力折损,就对这些强大的部下越忌惮,原本可以勉强压制的猜疑,现在足以让无惨杀死童磨好几次。
血鬼术·睡莲菩萨。
童磨展开了他最强大的血鬼术,一座巨大巍峨的菩萨像从地底钻出,将童磨护在一只手中。
然而就在他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感叹新发现的紫藤花毒玩法还没试验完就要毁去时——
一支针管从本该空无一物的童磨背后扎进了他的脖子,其中冰凉的液体被尽数推入恶鬼的血管。
但童磨并没有反击,他甚至没露出一点像样的生气表情。
蝴蝶忍清楚地看到那双纤细的、属于女孩子的手从童磨背后的冰面上钻出,将能令鬼变回人类的药剂尽数推入童磨的血管。
绿色和服的少女扶住了倒下的恶鬼。
这名突然从镜子中出现的奇怪少女是一只拥有血鬼术的鬼,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在镜中成功偷袭了镜子外的童磨。这一点毋庸置疑。
童磨没有慌张,他也并不感到愤怒。
“哦呀,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平常的语气、带着平常的笑意,像询问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问道。
那只握着针管的手从他背后伸过来,环住了他的脖子。那力道轻柔极了,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童磨没有试图挣脱,血液中无惨的细胞正在被瓦解,他根本无法挪动。但他也确实没有尝试挣脱的意向。恶鬼在轻柔的拥抱中闭上眼睛——
“教祖大人。”他听到背后那个比冰还寒冷的存在这样喊,一如多年前,她在他的御座之前。
第51章 童磨之死与琴叶
童磨可以调动身体里所有属于无惨的细胞去分解那毒药,那样至少他变回人类的速度会变慢,让他有时间砍下琴叶的头,或许也还来得及砍下太宰治的。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转过头,用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充满怜爱似地看向琴叶。
穿着绿色和服的女人从镜子般的冰面中彻底脱离出来,她环着童磨,让无力支撑身体的后者躺在她的膝盖上。
他会变回人类吗?镜鬼想起她借由镜面窥见的秘密。但那又如何呢?教祖大人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这是十余年前她就明白了的道理。就算变为人类,难道童磨就能获得人类之心吗?
不会的,她想,童磨是怪物——不论那个灵魂寄宿在人类还是恶鬼体内,童磨就只是个擅长伪装的怪物而已。她在期待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琴叶很快反应过来,那针管内含有的与她想象中的似乎并不是同一种药物。
证据就是冰制成的菩萨依旧站立在原地,能短时间内就将鬼之始祖逼入肉茧之中的、珠世小姐的毒药,对童磨来说的效果未免太小。不如说,这个效果——看起来就和紫藤花毒一模一样。
“嘘。”童磨用已经布满黑紫色纹路的脸对琴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琴叶只觉得手背一痛——一支针剂被白橡色头发的恶鬼注入她体内。
她感受到了疼痛,但又似乎只是陷入沉睡之前的幻觉。琴叶倒在冰面上,童磨没有伸手去接。
蝴蝶忍握紧了刀柄,她死死盯着摇摇晃晃地从冰上站起来的恶鬼——他看起来绝不像是中了剧毒,如果忽略掉脸上那些向上蔓延、又及时被分解掉的黑紫色纹路,简直就和喝醉了酒一样,脸上带着恍惚而虚假的笑意。
“啊,糟糕了。”恶鬼说,他琉璃般的眼睛向上看去,好像想要从上空属于无限城的黑暗中捕捉到些什么。
冰晶凝成的御子在他身边凝聚成形,而忍还没有来得及摆出攻击的架势,就看见那冰晶人偶挥舞着锋利的扇子,猛然斩掉了童磨自己的双手。
而童磨还在笑,一只畸形的手从他腹中穿出,就像任何背叛了鬼舞辻无惨的鬼一样,他正在鬼王的操纵下走向死路。
「你居然敢背叛我!废物!」
他脑海中,鬼舞辻无惨正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他失去了往日的故作优雅,在肉茧中气得面目狰狞。由太宰治种下的怀疑之种早已扎根——
然后在那只从诞生起就躲在镜中世界、从未出现在他感知中的鬼出现时汲取着那累积起来的怀疑快速发芽。
恐惧于上弦之二即将变回人类,愤怒于童磨居然制造出了一直隐藏在镜子的世界中、连他都没有发现的镜鬼,无惨控制了琴叶的身体,亲手将上弦之二杀死。
如果不是他因为警惕童磨而一直注意着上弦之二这边的战况,恐怕在消化毒素的同时根本不会意识到这里竟然多了一只弱小的镜鬼。
童磨在无惨选择操控他的身体之前自断双腕,冰晶封锁住了血肉,再加上紫藤花剧毒的作用,他甚至无法在短时间内再生。于是原本想操纵童磨杀死所有在场者的无惨转而发动了诅咒。
童磨能感受到体内赋予了他无与伦比恢复力的细胞正在异变,但他并不恐惧。直到现在他也还是笑着的,甚至充满好奇地试图伸手戳戳从自己腹中生长出的异形手臂。
啊,对了,他现在没有手呢。
童磨眨了眨眼。
下一刻,他所支撑的睡莲菩萨整个碎裂了,原本由童磨控制的冰莲也彻底崩坏。童磨与琴叶一同下坠,忍轻盈跃起,接住了已经陷入沉睡的琴叶。
无惨已经从童磨这具注定死亡的身躯中离开,碎裂的冰块刺入他的身体,血液滴落在回廊上,然后与童磨开始消散的身躯一起化为灰烬。
“真有意思啊。”童磨用已经看不太清楚东西的视线找到了不远处静立着的太宰治。
太宰没有回话,他用黑沉沉的眸子看着童磨,里面没有悲悯也没有惊讶。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太宰阁下不怕我把药剂交给无惨大人吗?”童磨问道。
在开战之前,太宰将那管足以左右战局的药交给了童磨,而后者也确实使用了它。
童磨原本的记忆中根本没有琴叶还活着这一可能,但在他握住那管针剂那一刻,一切就好像玻璃上的雾气被伸手擦去了一样,逐渐变得明晰起来。
来自异世界的书仍旧具有改变现实的力量。
就好像一开始琴叶就应该被他变成了鬼,凭借血鬼术隐藏在镜子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来见他的鬼。由书页书写的故事是绝对真实的,记忆中强制创造出的空白一点点被填补。
镜子里的世界是多么寂寞啊,想到这里,童磨觉得他又要落下泪来了,于是毫无温度的液体真的就从他眼眶中滚落。
“小琴叶一定很孤独吧。”他说,“真是太可怜了,但是没关系哦——”
“比较可怜的是你啊,童磨君。”太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自我感动,“鬼永远都是鬼。”
他说的并不是那些人间失格就可以使之休眠的细胞,而是童磨从根源上就作为鬼、远离人类的那些特质。甚至连鬼舞辻无惨都不是纯粹的鬼,只是人类之卑劣的集合体。
“太伤人了,太宰阁下,我可是乐于助人的善鬼呢。”童磨争辩。
童磨察觉到那要把自己身体撕裂一般的、鬼舞辻无惨的细胞发出的最后抵抗越来越剧烈。属于鬼的那一部分、也就是他身上唯一的那部分正在毫无疑问地死去。
他看到忍抱着琴叶也站在不远处,琴叶脸上好像在沉眠中也带上了笑容,一如多年前她抱着伊之助在教祖的御座前,对地板缝隙中隐藏的血迹分毫不觉,只是快乐地用采回来的花朵装饰着童磨早已花团锦簇的座位。
柔弱而美丽,是童磨最喜欢吃的那种女人。但他此时当然不会产生食欲——在内脏完全被破坏掉的情况下。
他恍惚想起,他曾有过要饲养琴叶的想法,包括那个吵吵闹闹的幼崽。让那个伪装一直持续到琴叶寿终正寝也不错,他曾经这么想。
但现在是不同的,因为强大的冰之鬼就要死了,而弱小的镜鬼将变回人类。
真可怜啊。那样脆弱的小琴叶,会被一个普通的男人殴打到浑身青紫。没有他保护的话,在这个世界上要生存下去是多么困难而多么可怜啊。他有些后悔了,他应该带她一同前往极乐才对。童磨想着。
这就是殉情吗?与小琴叶殉情,听起来很不错。
童磨丝毫不觉得他刚刚使用了珍贵的药剂、下一秒就要杀死琴叶有多不合理,他只是按照他那扭曲的想法去做,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他已经没有余下的时间去将琴叶完全吃掉。于是他用最后的力量凝聚出冰刃,以刁钻至极的角度朝琴叶的脖子袭去——然后被忍狠狠击碎。
啊,那就没有办法了。童磨重新将视线投向什么也没有的黑暗,没有遗憾不甘的情绪,他像所有鬼一样化为灰烬。
“好了,去另一边吧。”太宰越过地上堆积的残骸,他任由那些灰烬在空中燃烧至虚无,脚步轻快,好像刚才亲手打造了这幅场景的人并不是他。
“我果然还是无法与您好好相处呢,太宰先生。”蝴蝶忍的微笑早已消失不见。
童磨死了,没有人类之心的恶鬼轻易死去。鬼杀队没有耗费任何一人就借无惨之手杀死了上弦之二的恶鬼,本来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事,但她看着此时的太宰治,心底只能翻涌上无尽的寒意。
没有在见到太宰治的那一瞬间就杀死他,恐怕是鬼舞辻无惨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忍想着,加快了脚步。
“蝴蝶小姐生气了吗?”太宰突然笑道,他踮着脚尖、轻快地跳跃着避开了地上的血迹,追在蝴蝶忍身后,“使用了珠世小姐珍贵的药剂真是抱歉。”
是的,他确实和童磨是一类人,空洞至极,而此时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他伪装的事物,但他们也完全不同。
童磨无法理解人类,他的困惑从来都不是为了激怒敌人,而是他最真诚的想法、因此也扭曲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而太宰治理解得太多而太彻底,以至于他甚至无法与那些常人都具有的感情产生共鸣。那个浑身流淌着黑色血液、却在淤泥中不自觉求救的少年已经是过去时。现在的太宰看起来更轻松,但假面已经与他的血肉也融为一体,无法剥离。
无论是救人还是斩鬼,他这么做了,仅仅是因为有人希望他这样做,而那人对他来说具有比世界还重的分量。
除此之外,连生死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前段时间有许多杂事,我现在回来了,会更到完结为止。感谢在2020-10-05 01:24:19~2020-11-25 19:3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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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全是一群二五仔
「上弦之二童磨,已经阵亡。」
消息由信鸦传递到无限城各方,但猗窝座根本不需要这些碍眼又吵闹的小动物——
作为与无惨大人联系最紧密的上弦之一,他毫无阻隔地感受到了那位大人滔天的怒意,那种愤怒已经超出了失去一个下属的限度。
本来不应这样,虽然童磨是个好用的工具,无惨大人却一直十分厌恶这个毫不知恐惧与尊敬为何物的冰之鬼。
猗窝座几乎觉得自己体内的鬼血都在由于无惨的暴怒而翻滚灼烧。
作为上弦之二、鬼之中排行第三的强者,童磨不仅仅输了,他还做到了鬼舞辻无惨曾以为没有鬼——至少没有一个在他紧密监控下的上弦——能做到的事:他背叛了无惨。
猗窝座内心也适时地表露出不可思议的愤怒来,用浮于表面的情绪熟练地应付无惨的查探。好在无惨大人并不在他周围,如果有意隐藏就不会被察觉真实的想法。
但猗窝座心中清楚他实际上并不感到惊讶。童磨并不只是个恶鬼,他是个怪物。无惨大人很高傲且不屑于了解下属的内心,猗窝座却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仅仅只是个会打架的莽夫。
尽管他的战斗方法的确以光明正大的格斗为主,平时也不屑于耍些小心机达到目的,本质上却十分细心。再加上强大的直觉,猗窝座与童磨不对盘几乎成了必然的事——因为童磨没有丝毫同理心,对无惨也毫无忠诚感激之意。
是个内心空洞,如果觉得有趣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装腔作势自我感动的怪物而已。猗窝座尊敬黑死牟,却恨不得永远见不到童磨——除了对方的脑袋被砍下来的那一瞬间。
所以猗窝座并不惊讶,甚至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又一次徒手抓向炎柱的刀刃。手指在被切断的同时迅速再生,对方确实是他近百年来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足以给猗窝座带来能够尽情战斗的快意。
抛下一切去进行强者之间的战斗,磨炼自己的斗气从而变得更强,然后——
然后又能如何呢?
猗窝座确实不会在与他尊重的强者战斗时心不在焉,那是对杏寿郎的不尊重,但他的的确确陷入了这种迷茫当中。
他对无惨大人抱有绝对的忠诚,但他是因为这个,才不断磨练自己、追寻更强大的力量的吗?
“猗窝座君,想要再体验一下在阳光下行走的感觉吗?”那个给他的感觉与童磨异常相似的下弦之六问过。
太宰治似乎乐衷于邀请各种鬼一起去阳光下走走,大部分都会拒绝他——谁也不知道这个恶劣的青年会不会故意在阳光最盛时松开手,笑着看同伴化成灰烬。
猗窝座也果断地拒绝了他,甚至没有察觉出自己回答他的语气比平时还要焦躁一些。但他还是奉命去救了太宰治,并在与他的短暂接触中恢复了一瞬间人类的身份。
连后来与炼狱杏寿郎的尽兴战斗都没能抹掉他的动摇。
就在那一瞬里,猗窝座脑海中被刻下一个身着粉色和服的背影,还有夜空——并非恶鬼出没、连月亮都被映上血色光芒的死寂之夜,漂亮的深蓝底色上是雪花般盛放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