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岭倒吸了一口气:“你不是人,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把握。”
“你也知道要当个人啊,”颜词拿了根帐杆出来,声音散在风里:“这样搞你让人姑娘怎么想我?行了,挂了,我忙着装帐篷。”
说完,颜词果断地将电话挂了。
装帐篷到一半,颜词有些热,他将黑色夹克脱下,只剩下一件白色体恤,小臂线条紧实流畅。体恤被风吹得鼓起来,黑发也变得凌乱。
搭完帐篷后,他抬眸,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他将嘴里咬的烟拿下,碾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许星走到他身边,温凉的月光落下,拉长了他们的身影。远处有漫天繁星,在无尽黑夜里熠熠生辉。
“怎么不穿外套?不冷?”颜词看着只穿着一件单薄白毛衣的许星,轻轻地皱了皱眉。
白色毛衣像是奶油,配上淡粉色的羊毛裙,温柔又可爱。
“不冷。”
许星仰脸看他,清凌凌的眸子黑白分明,一眼便望到了底。漫天星辰落下来,映在她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
颜词撞进她的眸子,心轻轻颤了下。下一秒,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怎么不待房里?”
“房子隔音太差了,太吵了。”
这是真话,许星在屋子里的那两个小时,感觉听遍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妈妈骂小孩的声音,情侣的悄悄话......
一阵冷风吹过来,许星战栗了下,皮肤上涌起一阵疙瘩。
方才刚从暖气屋里出来是不冷,但出来吹了点风的确是有些冷了。
“衣服穿上。”
一件黑色夹克落在了许星的头顶,淡淡的檀香和烟草味揉进了她乌黑的长发里。
许星将外套从头顶扒拉下来,慢吞吞地套上。
白松木混着檀香的香味瞬间包裹了她。
外套下摆落在了臀线下方,袖子很长,只有一点白皙纤细的指尖落在黑色袖口外。
颜词笑了声,站在她面前。
他垂眸,将过长的衣袖一截一截为她卷起,神情认真,像是在做极重要的事。温凉月光落了些在他脸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离得太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应该要感谢黑夜。
遮住了泛着红的脸。
应该要怨恼黑夜。
实在太静了,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频率完全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声。
许星垂着眸,颜词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光洁的手腕,滚烫的温度顺着皮肤传进血液,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别动。”
颜词一下攥住她的手腕。
许星不动弹了。
时间流速仿佛就在这一刻减缓,一分一秒都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
“行了。”
颜词向后退了一步,声音有点哑。
“你在帐篷里呆着,”颜词开口,原先懒散的声音有些不稳:“我出去转转。”
“等等。”许星下意识拉住了他白色体恤的下摆。
“做什么。”他回头看她。
像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许星猛地一下收回手,她轻声说:“我们一起吧,我也想去转转。”
“成。”颜词唇角微微上扬。
许星和颜词并排走着,脚下是一块块崎岖的山石,两人都不说话,星月泛出的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是牵着手。
许星意识有些飘散,漫不经心地走着。刚巧踩到一块轮廓奇异的山石,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右边倒下去,而右边是山坡。
一切都在刹那之间。
她整个人都处在懵的状态,仿佛灵魂和肉体分离。她没有一点力气,她看到自己滚下了山坡,坡上全是枯黄的落叶,细碎的小石子,尖锐的小树枝。
她听到尖锐树枝划破布料的“刺啦”声。
她没听到颜词的声音。
她看见颜词也顺着山坡滑下来,不过没她下落得快。
幸好下面是一圈盘山公路,许星重重地落在公路上,疼,她想用手腕撑着地爬起来,手腕发麻,完全撑不起身子。
第11章 第十一颗星星
玻璃瓶不该碎的
意识回笼。
第一个感觉就是痛,好像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脚踝动不了大概率是崴了,手腕被颜词牢牢扯着,有些发麻。
腿上厚厚的丝袜早就被树枝划开,烂成一块一块的,白皙的腿部皮肤上全是一道道血淋淋的划痕,全数暴露在山上冰凉的空气里,火辣辣的疼和外界的凉意交织着,许星疼得想掉眼泪。
完全爬不起来。
下一秒,她看到一个身影蹲在她面前。她仰起头,却只能看见他锋利的下颌线。
他没说话,也没动作,像是木偶人。
许星看见他手腕上也有很多道血痕,有的还挺深的,不停地向外冒血。
山里的夜真的很静,静得人发慌。
许星心里突然有点害怕,她轻轻开口:“颜词,你说说话好不好。”
她好疼。
颜词没说话。
许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从山上摔下来,我会死吗?”
“你他妈现在给我闭嘴。”颜词如她所愿地说了句话,虽然是在骂人,虽然语调很明显在发颤。
感觉要哭了。
许星想让他别哭,骄傲如颜词,没必要一遍一遍折在她身上。
可她到底还是没说,万一她自作多情猜错了,颜词是在为树枝划破了他引以为豪的俊脸而难过呢。
许星想了想说:“颜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一只乌鸦口渴了,看到瓶子里有半瓶水,它想到了向瓶子里投石子,就找到一块石子投了下去,不料,石子卡在了瓶口。”
讲完,她笑了声,却没听到颜词的笑声。她看不见颜词的表情。
“不好笑么。”许星问。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想让颜词哭。
颜词不该哭的。
“挺好笑。”颜词淡淡地说了句。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如他所料,手机信号特别弱。电话根本打不出去。
手腕的麻劲过去了,许星用力地撑着自己爬起来。颜词赶紧将她扶到石壁边靠着。
她终于看见了颜词的表情。
和以前一样,淡淡的。
“许星,”颜词盯着许星还在渗血的腿,眼尾有些泛红:“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找人来。”
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从他们所在的角度朝远处看甚至可以看见一点微弱的火光。颜词伤得不重,很可能半小时就可以走到。
一阵诡异的风猛地吹来,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衬着这极安静的夜,总觉得有些凄厉,好似是一些鬼神之事发生的前兆。
“不要,”许星盯着腿上一处渗血的地方:“不可以。”
她自幼便爱看些神鬼叨叨的恐怖故事,但又很害怕。所以总是大半夜躲在被窝里,用手蒙住眼睛透过指缝看。
这环境简直就是高级怨灵出现之前的必备场景。
颜词垂眸看了许星很久,干脆坐到她身边,他懒懒开口:“那我跟你商量商量现在要怎么办?”
许星想了想,说:“这里是盘山公路,明天早上肯定有人要经过这里。”
“昂,”颜词垂着眸,漆黑的眼睫垂下,掩住全部情绪:“可是会留疤。”
“嗯?”许星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颜词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随即异常耐心地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说,伤口不处理会留疤。你是不介意,但是我不允许我的脸上留下疤痕,这样会破相。”
他说得极为理直气壮,一时间许星都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许星:“......”
所以您刚才真是在为树枝毁了您的俊脸而难过。
许星找不出理由反驳,又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干脆也就不说话。
气氛变得尴尬又沉默。天边涌起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的半边,只剩下浅浅的一角还散着温凉的光。
“许星,”颜词没有一点预兆地开口:“你手臂有力气么。”
许星愣了下,随即活动了下手臂,手臂和腿部相比伤得不算重,正常活动是没什么问题。
“嗯。”颜词淡淡说了声。
他走到树边,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咬住烟口,微微倾身,烟头染上火苗的瞬间猛烈燃烧起来,拿下烟,淡淡的烟雾从薄唇里吐出来。
又重新将烟咬在嘴里,他迈着长腿走到许星身边,半蹲着,微微回头,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上来啊,愣着做什么。”
他只穿着件白色体恤,一阵风将他的体恤吹得鼓起来,却隐约勾勒出藏在其中的宽肩窄腰。
手臂上全是被树枝刮的划痕,细细密密的,连白色体恤上也晕染上点点血迹,像是盛开的血花。
许星咬了咬唇,用双手搂住颜词的脖颈,颜词笑了声,将她往上方一拖,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
能听到滚烫的心跳声,能看到他冷白脖颈上密布交织的淡青色血管。
淡淡的檀香和烟草味钻入鼻尖。
浅淡的月光和星光透过密林和枝桠落在他们身上,身边的风景一点点开始变化,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奏出低哑的歌。
一片枯黄的落叶随着风落在颜词的肩膀处,许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落叶拨下来,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皮肤,她立刻收回来。
颜词唇角轻轻勾了勾,烟灰落了半截。
颜词的手搭在她腿上没受伤的地方,即便隔着厚重的布料,指尖滚烫的温度还是传到皮肤,许星只觉得脸有些滚烫。
许星轻轻地松开了搂着颜词脖颈的手,瞬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颜词及时托住她,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他背脊倒去,力道太重,颜词发出一声闷哼。
“是太重了么?”许星有点担心,想要下来。
颜词感觉到她在乱动,不停地摩擦让他背脊僵直,嗓音也有些哑。
“乖一点别乱动。”
许星像是感觉到什么,瞬间不动了。
过了半晌,颜词开口:“不重,别减。平时多吃点,瘦骨嶙峋硌得我手疼。”
说到这儿,颜词皱了皱眉。
那会儿跟他在一块儿还稍微胖些,现在便是瘦得只有些骨头了。
许星没答话,视线落在他白体恤的一块血渍上。
血渍刚才还没有的,可能是她刚才撞了下伤口又裂开了,赤红的血瞬间在白布上绽出一朵朵艳丽血花。
“颜词,你放我下来。”许星轻声说。
颜词像是没听到似的,又迈腿向前走了几步。
“你放我下来。”许星的语气有些重,语调也有些发颤。
颜词站稳,蹲下身子,小心地将她放在一圈落叶上,像是对待什么极易破碎的瓷器。
他笑得像是个没事人:“许大小姐,怎么了?”
许星垂眸,竭力掩下在眼眶里盘旋即将掉落的泪珠:“颜词,别带我了,你上去吧。”
“为什么?”颜词微微皱眉:“刚不还不愿意么。”
话刚说完,一阵冷风吹来,落在背脊伤口上,像是刀子刮一样,有点疼。
颜词了然,估计是方才伤口渗血了,小姑娘担心他呢。
他垂眸看着许星,她紧紧抿着唇,手指捏着裙摆,一副又害怕又想假装不害怕的模样。
面前没声音了,许星以为颜词走了。她抬头,却见颜词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
“你怎么不走?”
颜词唇角勾勒出笑意,懒懒答:“一个人走夜路太害怕了。”
许星没说话,她仰脸,望向天边那一抹浅淡月光。
“铛……铛……铛……”
沉重悠扬的撞钟声响起,在天空和乌云重徘徊久久不能散去。
钟声惊醒了鸟儿,它们拍打着羽翼结成群飞向那一片片云。
“十二点了啊,半山腰的佛堂敲晚钟,当时好像还在里面许愿来着。”
颜词随意地拿了片枯叶在手中把玩着,他声音清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那一瞬间许星有些恍惚。
好像听到了清脆的木鱼声,好像又听到了佛堂里僧人低低的诵经声,好像又看见少年少女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向那镀金的佛许愿。
佛问她要什么。
她要了什么。
一愿,父亲永生平安
二愿,爱她的人永远安康
三愿,她当时悄悄睁眼瞥了眼身旁的少年,又轻轻将眼阖上。
三愿,颜词可以永远在她身边。
诵经声停,颜词睁眼闹着问她方才许了什么愿,她笑着不肯说。
颜词也不强迫,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残留的蒲草:“我的愿望,是许星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许星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平日里她不信这个的,但这三个愿望实在不能出任何差错。
可是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愿望太过分,竟然一个也没实现。
“许星,愣着做什么,快许愿。”
颜词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她仰起头,看见漫长无尽的黑夜里划过一颗颗耀眼流星。
和网上看到的稍有不同,流星尾巴带着点淡蓝色,就连无尽黑夜都被映出些蓝光。
漂亮却易逝。
好脆弱,像是玻璃。
平日里可以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色彩,可碰到地面便会碎成片状,被人们永远地丢掷在最底层的记忆里。
许星莫名想到了那晚雨夜一地的碎玻璃。
当时颜词什么也没要,就要了那玻璃瓶装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