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归琼没有告诉唐卿元的,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妻离子散?无非是觉得对方是个累赘,嫌弃对方会拖垮自己的步伐罢了。
“有血性!朕喜欢。”
这话或许是说到老皇帝心坎儿了,她哈哈一笑,“太女果然是个会挑人的。只是人怎么可以没有姓呢?既然是太女将你从火坑中拉回来的,你便随国号姓吧。”
国号:宁。宁归琼。
归琼俯下身去,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多谢陛下赐姓。”
“宁归琼。”
老皇帝突然正了脸色,威严自她身边蔓延开来,“按照大宁的律例来说,任何官员须经考核才能上岗。朕看了此次的案卷,你确实能力出众,又是太女一手举荐,朕便给你破个例,封你为刑部主事,你可满意?你这一身能力,在刑部必能大展身手。”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
日出街, 唐卿元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条街时候的感受:
目之所及,到处都能听见厉鬼哀嚎着的声音。所谓雕梁画栋、张灯结彩,在她眼底不过是将已经腐朽且散发着恶臭的棺木重新雕饰一遍。
这里依旧是人来人往, 不同的是,一直飘着的若有若无的恶臭味消失了,属于棺木的腐朽味道不知何时也已经散去。在两条街楼里坐着的不再是披着轻纱的红粉骷髅, 而是人。
脚下是人间。
唐卿元远远看了半晌,这才转身离去。
她难以言喻自己此刻的心情,这次计划,可以说得上是轻松。像是做梦。唐卿元行走的脚步顿了顿, 不。
唐卿元侧身看向正东方向,眼中晦暗不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隐约间似是能瞧到在空气中泛着金光的琉璃瓦,顿住的脚步变了方向。入眼的是一栋安静至极的府邸, 秋蝉声彼此交错, 打算趁着冬日来临前将蓄积的歌声全都耗尽。
又是上次那个嬷嬷迎入了唐卿元, 她见到唐卿元似是有些惊讶:“太女殿下今日怎么有空......”
唐卿元径直道,“姑姑身体好些了吗?孤带了大夫来看看她。”
虽是商量的语气, 可她眉宇间的威严根本不容许别人拒绝。说完,她直直往里面走去, 大有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气势。
“殿下,公主她这几日病情复发, 已经昏迷好几天没有醒来了。”嬷嬷心中警铃大作, 她走在唐卿元身侧,步子迈得有些急,语调却是平稳的。
“无妨。”唐卿元将嬷嬷撇到一边。
“殿下,这样不妥吧?”见唐卿元主意已定, 嬷嬷也不敢再劝。
唐卿元没有回话。
一直在唐卿元左右的白芷冲着嬷嬷行了一礼,连忙快步跟上了唐卿元。
药味依旧浓郁,苦涩地让人胃中翻滚。绕过屏风,帘帐之下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被子紧紧将她拥簇着,就连散落在外的头发也被帕子紧紧包裹着,只余下五官露在外面。隔着轻纱,人脸在唐卿元眼底也是一片模糊,是很熟悉的脸。
福熙姑姑和父皇本就五官相似,这张脸说明不了什么。
“这般也是太医让做的,说是秋日来临,阳气减,阴气升。公主是女子属阴,因为长期卧病在床,阳气耗损过多,所以在秋日里,要多加保暖,避免阳气泄露。”嬷嬷解释道。
唐卿元上前,想要将轻纱揭起来。
“太女殿下!”
嬷嬷制止了唐卿元的下一步行动,“太女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未经允许便进入别人房间,已经是不尊重人了。现下还要掀开帘子,太女殿下把公主府当什么了?
双眼怒瞪,像是护犊子的老牛。她挡在唐卿元身前,如一座大山般,“殿下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公主她好歹也是殿下的长辈,岂可如此放肆?”
“白芷。”
唐卿元没有退却的打算,她声音淡淡,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平静至极的墨色瞳仁下,波涛汹涌。
唐卿元吩咐的是白芷,动手的却不止白芷。阻拦在唐卿元身前的嬷嬷被擒到一边死死固定着。其它嬷嬷也死死盯着唐卿元,敢怒却不敢言。
或许是此刻才想起——
面前这位是储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而她们的主子,不过是被世人遗忘很久的一个公主。
轻纱就在眼前,真相就在轻纱之后。根植心底许久的、名为怀疑的种子,只需要她此刻一抬手,便能打消。
“......冷......”
微弱地、像是蜉蝣发出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耳中,是从纱帐之后传来的。
唐卿元抬起的手,停滞在了空气中。被牵制的嬷嬷急了,“你们快放开,没听见公主说冷吗?公主的贴身衣物一定被打湿了,奴婢要给公主换衣服。”
轻纱掀起,嬷嬷的身体挡住了唐卿元的视线。她能看见的,仅是被子掀起来时,独属于女性的错落有致。
“失礼了。”
像是大悟般,唐卿元行了礼,面上有几分不自然。
“太女殿下。”
欲离去的身影被唤住,身后传来的是嬷嬷忍到极致的愤怒,“公主初病时,也有不少人前来拜访,随着公主病越来越重,病得时间越来越长,公主府就这样冷清了下来。只有殿下您,偶尔会来拜访。奴婢以为殿下您是个好孩子,可没想到殿下您今日居然如此不敬长辈。”
“奴婢也不想知道殿下今日有什么缘由,只是日后殿下不必来了,我们公主府不欢迎您。”
公主府可以冷清,但是不允许人践踏。
“抱歉。”
唐卿元为自己错误的猜测,为自己无来由的怀疑而道歉。自己有错在先,如今被人戳着脊梁骨指责也得承受着。她行了一礼,干巴巴道:“今日是孤有错在先,改日再来赔罪。”
说完,落荒而逃。
难道,如今正东方向宫殿里坐着的,是真正的?怎么会变化那么大?是因为愧疚吗。唐卿元不信。
京城青楼那些女子的安置初有成效,老皇帝在得知唐卿元将一批人安置在城外时,眼底露出了一丝诧异,也没有多问。唐卿元心底更是疑惑。
林长徽也熬夜将此次事件中的所得,还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如数写在了纸张上。京城初有所得,那剩下的城池也应尽快开展了。
她们速度越快,她们便少受苦。
除此之外,还有专治那些女子疾病的方子,也都被太医院的人总结了出来。顺着圣旨,会带到每一个城池里去。
让女子不再依附男子,这是唐卿元想要走的第一步。
这些日子也不乏有重臣有意邀请唐卿元前去府上坐宴,唐卿元除过开始去了几次后,后面的请帖全都吩咐白芷帮她拒绝。因为每次到这些人府上的时候,总是有几个翩翩公子在那或是念诗或是弹琴或是舞刀弄枪......甚至还有人故意撞在她身上。一来二去,这些人抱的什么心思她也清楚了。
唉。
唐卿元对着宁归琼叹气,人还是不能太优秀。
宁归琼:......
在秋去冬来,京城里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老皇帝的寿辰也到了。
皇室中如今没有男子,大臣们便把儿子们收拾得漂漂亮亮一同带入了皇宫。五六位公主,却没有一个成亲的,这正是他们的大好机会。
宁阳瞧着,眼底生出了几分轻蔑,眼底全是冷笑。不知是嘲笑他们还是嘲笑以往的自己。若是她以前知道女子可以通过登临高位来获取这些男子的刻意讨好,她又何必一直装饰自己的容貌来令他们沉迷?
直接——
拿了那位子便是!
唐卿元同老皇帝一起被众人的视线迎着一同进入大殿的。
刚一入座,唐卿元便收到了身边的视线,灼热,像是累年积雪的山上翻滚着的岩浆,热得烫人。
一转头,正是宁阳。见到唐卿元看她,宁阳也不躲闪,她不缓不慢地端起一杯酒,冲着唐卿元遥遥一敬。
这几个月来,唐卿元与宁阳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和谐。宁阳不仅带了一些人和唐卿元平分朝堂,在平时的大事小事中也常与唐卿元有摩擦。
至于宁阳的心思,不需要唐卿元去揣测,它已经昭然若揭了。
是了。
以往女子没有欲望,是因为世人遏制着女子。如今女子欲望有了发泄之口,谁还会再像苦行僧一样压抑自己?
唐卿元早有预测。是故她并不生气。有些事情,是能者居之,就算最后她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地,那也不会后悔。
因为,她和宁阳,或是其它可能参与此中的姊妹,都是女子。
面对挑衅,唐卿元同样端起酒杯,冲着宁阳浅浅一笑。
“陛下,今日是您的寿诞。吾儿特意为您准备了舞剑以庆贺。”宴刚一开始,便有一个大臣躬身道。
“爱卿之子还会舞剑?”老皇帝很是惊奇。
舞剑挺好的,唐卿元想,刚柔并济,优美与力量感同在。只是......那双眼睛如果一直没能看向她就更好了。
舞剑结束了是念诗,念诗结束了是弹琴......今日的寿宴与以往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以往在老皇帝面前献好的全是大臣之女,而今日献好的有一半都是男子。
终于结束之后,便是当众向老皇帝送礼。大臣们挨个儿送完后,便是皇亲以及各位公主了。因为是老皇帝寿辰的原因,长居各地的皇亲们也都赶到京城参加。
唐卿元四处瞧着这些亲戚,冷不丁地对上不知何时盯着她的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唐卿元在脑中回想,这好像是昌王的幼子。
见到唐卿元看他,小孩子像是做贼一般赶紧收回了视线,佯装东张西望着。
大臣和亲王们的礼物件件都算得上是价值连城,但是帝王什么最多?最贵重的也是最不屑的。唐卿元歪头看向宁阳,想知道宁阳今日会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宁阳品味不俗,她拿出的礼物也应该如她的人一般不俗。令唐卿元失望的是,宁阳只拿出了一个夜光杯,正待唐卿元期待这夜光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的时候,却没有了下文。这夜光杯虽是罕见,于帝王来说却很寻常。
不对,唐卿元想。
宁阳在这种日子里为什么不独出心裁?这不像是她的风格。
第61章 晋江文学城
尤其是在对上宁阳的温婉一笑后, 唐卿元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种诡异感。
笑容是温婉的,是很让人舒心的笑容。唐卿元觉得诡异的,是她弯起来的一双眼睛, 与平日一样,眸色很深,如墨一般。只是今日她的双眼中好似掺杂着些什么东西, 像是战场上厮杀半晌后终于将敌方头颅砍下来的那种衅然。
令人脊背生寒。
“儿臣没有为父皇准备礼物。”
端阳及时出来打断了唐卿元的沉思,“奇珍异宝父皇肯定觉得寻常,所以准备练了一套刀法,今日给父皇助兴。祝父皇福如东海。”
几个月过去, 端阳的性子不再如往日一般腼腆,举手抬足间自有一股洒脱之气。自从开始练武后,她觉得发髻步摇过于繁琐,便将青丝全都束在头顶, 看着甚是干脆, 现在她也是这般打扮。
端阳一手拿起宫女们呈上来的大刀, 眸亮如星。
她喝道:“鼓起——”
女子的声线听起来并不觉得刺耳,反带着几分浑厚。唐卿元将心底的沉思放下, 转而看端阳的表现。
几个月内,端阳的身形高了不少, 也比之前壮了。可跟她正在舞的那把大刀相比,显得还是纤细了些。她舞得并没有美感, 与今日之前那些献好的公子贵女们的游龙惊鸿截然相反, 甚至可以说得上笨拙。但是谁也无法忽略她刀划破空气时候的凌厉和寒意。鼓声与她的身影相互应和着。
满座愕然。
老皇帝看着端阳,手上端着的酒停滞在了空气中。她看着端阳,又好似没有在看着端阳,像是透过她去探寻别人的身影。
唐卿元本来噙着的笑意在这一刻也如同老皇帝手上的酒杯般停滞了, 一双眼睛垂下,看着桌子上摆放的点心出神。
老皇帝探寻的会是谁的身影?唐卿元想也不用想,除过自己母亲以外,还能是谁?
母亲说过,当初若不是父皇从中作梗,她就能完成自己的女将军之梦了。她距离她的理想,被深宫这一墙相隔着,至死没能实现。
如今或是弥补——弥补对于死人来讲是很可笑的。
“好孩子啊。好孩子。”
老皇帝看着微微喘着气的端阳喃喃道,眼底或是藏着悲伤,整个人似是泄了力般,但也难得慈祥一回,“你有心了,想要什么东西啊来跟父皇说说,父皇尽量满足你。”
张恪站在一旁,眼底是和老皇帝如出一辙地悲伤。
端阳对此察觉到了几分,她也没有探究的打算。面前这个人不止是她的父亲,更是大宁的皇帝。皇帝的心思,什么时候都不要知道的好。
端阳装作没有察觉,耍完之后她就把比较沉的刀竖在了脚边,一只胳膊搭在上面,瞧着有几分匪气:“儿臣想要什么父皇就给儿臣什么吗?”
“当然。”许是思到了故人,老皇帝的语气十分温煦。
“儿臣耍这刀本就是为博父皇一乐的,具体想要什么儿臣还没想起来,不如改日儿臣想起来了,再来找父皇讨要如何?”
“都行。”老皇帝包容道。
老皇帝将视线转到了唐卿元这,他问,“太女给朕准备的是什么礼物啊?”
“太女殿下对陛下您是一片孝心,此次准备的礼物也定是别出心裁。”有大臣迅速插嘴。虽然懊恼自己支持的人今天拿出手的东西平平无奇,但太女殿下的好戏,他是不会放过的。
有人附和,有人回呛,有人担忧。看起来十分热闹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直守候在殿外的侍卫们迅速撤开。因为掩盖风雪而阖上的几扇侧门,也都打开,风雪顺着风飘到了殿内。
这是?
议论四起。
唐卿元虽心情被破坏,但此刻逼着自己抬了几分笑意,她起身郑重行了一礼:“父皇,儿臣为您准备的礼物在殿外,殿内施展不开。”
“请父皇挪身殿外。”
张恪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捧上了一件狐裘披风,披在了老皇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