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单人谷
时间:2021-11-01 07:46:12

  越到门口,风雪就越大。唐卿元和宁阳各站在老皇帝身侧,大臣们分别站在四周,一同冲着外面在夜色中泛着银辉的雪地看去。
  “噗呲——”
  属于火光的爆裂声在众人耳边响起,银辉瞬间被周围猝然亮起来的火把染成了金色,铺面而来的风雪也不觉得瘆人了。
  原来那雪地不是平坦的,有大臣道。
  只见雪地之间,有一根根似柱子般的东西不知何时立在了这里,被铺天的风雪掩盖地严严实实,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这是?”老皇帝看向唐卿元。
  “父皇接着往下看。”
  柱子似的东西不知何时开始动了起来,积雪也因为这一番动作落了下去,露出了她们本来的样貌——原来是一群士兵打扮的女子。她们面色被冻得发青,但是手脚还是灵活着的。
  “喝——哈——”
  “喝——哈——”
  雪地已是乱糟糟的一片,她们的脚步有规律地在上面不停挪动着。从她们昔日里涂着唇脂的口中,发出来的是激昂青天振奋人心的号子,令人听着热血沸腾。
  豪气自唐卿元胸中倾泻而出,“父皇,这是儿臣为您准备的礼物。”
  世人常说女子不如儿郎,并非如此,是因为世人喜欢忽略掉巾帼们的努力。若是给她们机会,即便是最柔弱至极的菟丝子,也能长出百折不弯的钢筋铁骨。
  “大宁与周边常有摩擦,兵部也常交折子说征兵难。儿臣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唐卿元身板挺直,耳畔传来的是女子们带着喘息声的号子,“青楼女子有一部分没有立即安排归宿,这件事父皇是知道的。”
  老皇帝紧紧攥着唐卿元的胳膊,声音和胳膊一起颤抖着,眼底全是不可置信,她看着唐卿元,一向混沌的眼睛夹杂着激动,“你是说,这些女子全是?”
  饶是福熙这辈子经过的风雨件件都是滔天大浪,按理说见到什么东西都该心无波澜。可见到唐卿元带给她的这一幕,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地激动。
  这是她以往没有想过的。
  唐卿元在她激动的视线下,郑重地点了头,“是。”
  “好。”
  “好。”
  “好!”
  一声比一声有力道,一声比一声直抒胸臆。任谁都能瞧出来,这个平时喜形不于色的、一直将威严掩盖在众人之上的老皇帝的兴奋。攥着唐卿元的胳膊更用力了,她看着唐卿元半晌,伸手拍了拍唐卿元的肩膀,语气郑重:
  “卿元,你已经可以称之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合格的储君?
  合格之上是什么?
  宁阳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僵硬。隐在披风之下的指甲已经藏在了肉间,有血丝蔓延了出来,但宁阳浑然不觉。即便她清楚眼前这个皇帝不是她的父皇,可她还是会为了这句话而恼怒。
  她哪里够不着唐卿元?
  她哪里不及唐卿元?
  这半个月来,这个老女人给她的的评语是什么?做得不错?做得很好?她要的难到是这个?
  不过没关系。宁阳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她瞧着唐卿元,像是佛像瞧着跪拜着那般慈悲和高高在上,也像是什么东西早已掌握在手中。
  唐卿元,太女?等着瞧。呵。
  老皇帝甚至不顾纷纷扬扬的大雪走到了殿外,想要距离这些正在打拳的姑娘们近一些,想好好瞧瞧她们。她控制着语气中的激动,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唐卿元道:“这份礼物过于惊喜,朕不知道奖你什么好。太女,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朕一定会满足你!”
  唐卿元也毫不客气,“儿臣比较贪心,一样东西可满足不了。”
  “你说。”
  “儿臣想要一块免死金牌。”
  “你要这何用?”老皇帝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朕准了。”
  唐卿元突然跪了下来,膝盖直接接触了冰冷至极的地面,她浑不在意那迅速透过棉裤钻进膝盖的寒意。
  “二是儿臣希望朝廷能给这支军队拨一点粮草。”唐卿元露出一张苦巴巴的脸,语气也是苦巴巴的:“为了给父皇制造惊喜,儿臣的东宫已经被搬空了,不止是儿臣,就连林大人,还有其它几位大臣的府邸也快空了。”
  眼前这一点人并不算什么。可唐卿元野心十足,她一手创建出的这支军队,所有城池加起来,有五千余人。她成为储君的日子并不长,底蕴并不丰厚,仅仅是养五千人便足以让她倾家荡产。还有被蒙在鼓里,但是把为数不多家产都拿出来了的林长徽。
  “......”
  老皇帝板起了脸开始教训唐卿元,细听之下语气里还有点哀怨,“你隐瞒朕的时候可没想过东宫支撑不住?你做都做了,这时候跟朕哭支撑不住?”
  说完恍然大悟:“难怪你这几个月得了闲钻了空一直往御书房跑,感情是为了来蹭饭?”
  老皇帝有些不悦了,需要什么东西大可以直接告诉她。要不是因为唐卿元时不时地跑来,张恪服侍她的时候又怎么会提心吊胆的,害得她好几次都没有......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
  雪自天色暗下来后一直纷纷扬扬地没有停歇, 宫人打扫不及,路面也是一片白色,踩在上面时能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
  唐卿元唤住了踏着雪准备出宫的林长徽。林长徽比唐卿元高大半个头, 近几个月来因为一直劳累的原因瘦了些,身形更显得修长了,在一众腹中能撑船的大臣之中, 只消一眼就能看见她。
  “林大人,请留步。”是一直服侍唐卿元左右的白芷出得声。
  林长徽停住脚步,察觉是唐卿元后她并没有惊讶。她折过身走进唐卿元,拱手行礼, “殿下有何要吩咐微臣?”
  “说起来,臣倒是要恭喜殿下,居然做成了那般的大事。”
  唐卿元将城外的安排瞒着谁也没告诉,林长徽虽好奇但也没有探究, 甚至在唐卿元需要帮助时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全都掏了出来。
  林长徽语气里全是惊叹, “想不到, 殿下您居然有如此神策,倒是长徽落了下风。有殿下这样的储君, 是天下女子之福。”
  “林大人过奖了。”唐卿元也笑,可她面上并无半分谦虚之色。她想了想, “以后东宫不必再节约煤炭了,孤也可以在东宫办公了。”
  为了养这支女子军队, 唐卿元不仅把东宫搬空了, 甚至连宫中分给东宫的各种份例,也都被她暗中卖了出去,过得紧巴巴地,十分可怜。
  她唐卿元不仅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女储君, 更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这么窘迫的储君。
  所幸,结果是好的。
  为什么不开始就向周围人告知自己的打算呢?林长徽没问,唐卿元也没说。原因二人心知肚明。这件事成功与否是一回事,是否符合实际在当时那些大臣看来不是天方夜谭也是一回事。
  唐卿元想到了所有的结果,便故意隐瞒下了这些,一直到今日。
  “臣的府上,知草也不必起早贪黑地种粮食了。”林长徽感慨。
  自从府中各项支出锐减后,季知草便林府后院发挥了她以往在农家时候的优良技能——翻土种菜,以供二人日常。
  二人相视一笑。
  “殿下唤臣是有什么事?”林长徽正了脸色。
  唐卿元也不再隐瞒,她盯着林长徽铺了一层浅浅雪花的脸,不打算放过林长徽有可能的丝毫异样。仿佛接下来的话,会把林长徽吓得失了颜色一般。
  事实上,她说得话不仅让林长徽失了色——
  “林大人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在你们金榜之后殿试之前,孤和一人做了赌注。我们赌,谁会是被父皇点名状元的那个人。”
  “还有此事?”林长徽觉得惊奇。
  “有。”
  唐卿元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林长徽,“孤当时随便选了一个人,好巧不巧,正是林大人。当时孤还说,林长徽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长徽。我们可真有缘分。”
  “确实有缘分。”林长徽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这茬。
  “孤以为,孤与长徽的缘分不止如此。自孤入朝后,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孤,唯有长徽你对孤刮目相看。此后桩桩件件事中,你都陪在孤身边且帮孤许多,孤很感激。”
  接下来的话,让林长徽以为有人将一个爆竹丢在了自己脑中,瞬间炸了开,令她昏昏乎不辨五色:
  “既然如此,长徽你今夜不如留在东宫,你与孤秉烛长谈可好。”
  回过神后,林长徽连忙拒绝,“殿下,您与臣虽......”她惊得话也说不顺口,“可毕竟是男女有别......”声音在看见唐卿元手上的东西时变低了,但没有停下来,“可仍是不妥的。”
  玄铁打制的牌子上有金子描成的四个大字,唐卿元手上拿着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她方才从老皇帝那里求来的免死金牌。
  “林大人。”唐卿元笑得和善,“可以吗?”
  唐卿元弯着双眼,眼底全是看穿一切的了然。
  在对上唐卿元弯着眼睛的双眼时,林长徽才确定原来自己一直兢兢战战保守着的最大的秘密早已被这位储君知悉。
  “拿上吧,这是孤特意为你求来的。”
  见到金牌已被林长徽接了过去,唐卿元慢悠悠道:“林长徽,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虽说你这个行为孤很赞赏,但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林长徽只觉得手上的金牌是那么灼热,仅是一接触,便将她周身的寒意全都驱散,浑身暖洋洋的。“此举是臣当初无路可走迫不得已之举,让殿下忧心了。谁知殿下您的火眼金睛早就将臣一眼便看穿,臣还想着,等时机合适了就将一切都告诉殿下。”
  “所以,孤的东宫,林大人今夜可有兴趣留宿,嗯?”
  “知草那丫头,估计还在候臣。”
  “无妨,孤遣人去告知她一声即可。”
  林长徽也不再推却,“提前谢过殿下款待。”
  唐卿元房间里的烛火彻夜明亮,君臣二人从如何揭开身份到如何让更多女子从军,聊到了如何开放科举到如何让女子在官场站稳身份。二人越说越清醒,烛火的位置也越来越低。
  直到天色微朦的时候二人才有了困意,所幸老皇帝诞辰地第二天素来都是休沐,君臣二人不至于顶着一双黑眼圈去朝堂上被众臣参观。
  林长徽这才起身往偏殿的地方去,推开门,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何时停歇了,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天空的东边隐隐约约能看见几缕红中掺橘的朝霞,颜色很淡,能看出今天是个好天气。
  林长徽道:“雪总算停了。”
  身后随着她一同去偏殿的宫女也道,“是啊,天变了。”
  天变了。
  天真的变了。
  昨日纷纷扬扬而在地面累积了厚厚一层的雪花,在唐卿元醒来前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下一层没有来得及干涸的水渍代表着那场大雪曾经来过。
  消雪天虽有太阳,可给人的感觉却是阴冷的。唐卿元守着火盆子看奏折,浑身上下全是暖意,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
  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在唐卿元的计划中,过两日林长徽会公开自己的身份来为天下女子做榜样,吸引更多有才识的女子参与下一届选拔。关于女子从军,关于女子未来的一切发展她都计划好了。
  可是——
  美好就是用来打碎的。
  唐卿元在傍晚的时候,收到了来自中宫发出来的圣旨。
  “太女唐卿元,无德无行,故废去储君之位。钦此。”
  来宣旨的太监长着一张阴柔至极的脸,声音也是尖细的,并不是唐卿元眼熟的任何一个太监。那太监见唐卿元半晌没有接旨,他将圣旨丢到唐卿元身上,冷笑着道,“重阳公主,怎么不接旨呢?”
  他的眼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像是看着一脚就可以踩死的蝼蚁。
  唐卿元生来就是皇家的公主,尊贵无比,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对她。后来她为储君,那些人即便瞧不起她但也不敢这么甩脸子给她。如今不过是一个阉人,凭借着一张真假未知的圣旨,就妄想轻视她?
  唐卿元站起身,不顾落了地的圣旨,“你敢如此对孤?”
  “别孤不孤呀的。”尖细的声音很是刺耳,他一双眼睛上下把唐卿元瞧了瞧,又看了圈这结构精巧的宫殿,嗤笑一声:“公主殿下,太女殿下。虽同是殿下,但区别可大着哪,咱家好心说一句,重阳公主你呀尽快搬出这东宫,停滞地时间长了,可能要惹怒陛下。”
  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
  但没有离开。
  从他的视角中,能看到一个染了血色的剑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胸口,是从他的身后穿过来的。握剑的人正是唐卿元。这算得上她第一次亲手杀人,但她没有发抖,也没有恐惧,整个人比湖水还要平静。
  有少许血滴溅在了她脸上,更是为她添了些神秘色彩。
  尸体很快就被拖了下去,白芷看着愣了半天的唐卿元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你还好吗?”
  唐卿元被这一唤回了神,她蹲下身子,将染了少许血的圣旨拿了上来。金黄色的绢布,熟悉的笔迹,朱红色的印玺。唐卿元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分辨出这是一张真的圣旨。
  她现在觉得周身寒冷。不知是这圣旨上的十六个大字,还是因为这消雪天,还是因为她汲取温暖的火炉没在身边,又或者说是她刚刚杀了人,心底发的寒蔓延到了全身?她说不清楚。
  怎么会无德无行呢?多荒谬呀。
  她册封时候的圣旨写得是什么呢?
  “重阳公主唐卿元,生性纯厚,恭肃谦劳,载以典礼,俯顺民意,谨告天地。于庆元十五年五月五日,立为皇太女。正位东宫,承乾坤日月之隆,定四海九州之心。”
  生性纯厚。
  恭肃谦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