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穆明语出咄咄,“宋某还想问问殿下要做什么?你当初对我无情的态度哪里去了?这还是我们的储君殿下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唐卿元,只见她眉眼藏冰,厉色道:“宋穆明,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不是个东西不清楚,”宋穆明扬唇冷笑,“倒是殿下,现在不像个人。”
第65章 请支持正版,么么哒!……
这时候的宋穆明, 对唐卿元来说是很陌生的。
但唐卿元并不理会,又或者说,是懒得理会。她冲着外面道, “把人给本公主轰出去!”
“倒也不必劳烦。”
宋穆明又恢复了自己以往翩翩公子的样子,“宋某自己会走。”
“只是没想过,曾经不可一世的储君殿下, 现在会是这个狼狈样子。”宋穆明语气中根本听不出遗憾,他垂着眼眸,“你说这时候宋某向陛下求娶公主为妻,陛下会同意吗?”
让唐卿元成为他的妻。
这是宋穆明不知道何时起的执念,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难以拔除。
话一落地,宋穆明就感觉唐卿元此刻正看着自己。在暗色下唐卿元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一双幽幽的眼睛泛着微弱的光亮, 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宋穆明看了一眼就慌忙别开了视线, 他站起身整理了有些杂乱的衣衫, 而后脚步一转,便向着殿门口而去。临到殿门口, 恰好是雪花飞进来刚好够着他衣衫的距离,他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道幽幽的, 带着少许哀怨的声音传到了殿内,“殿下可知, 那日我在城门口等了多久?”
宋穆明眼睛看着不断飘进来的雪花, 仿佛刚才的话,都是说与雪花听的。可是雪花哪里懂他的曾经的日夜煎熬,雪花哪里又懂他根除不去的执念。雪花只会在空中飞舞着落到各种地方,然后不顾任何人的挽留无情地化成水。
宋穆明想, 是和唐卿元一样的无情。
其实他更想问得是,“那日你为什么不来给我送行?”
他早就将自己要离开的日期放了出去,在离开的那一日他在城门口等了好久,他不信唐卿元真的会对他无情。
可是,他却不得不相信事实。
他也可以编造一个谎言,编造一个唐卿元或许因为有事而赶不来的谎言,然后去相信自己编造出来的这个谎言,去沉溺其中。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可在看见唐卿元的时候,他又被打回了原形。
唐卿元以一种特别冷酷的态度把真相摊开放在了他面前,让他不得不去直视这一切。
身后一直没有声音。宋穆明苦笑一声,便踏着雪准备离去,今日是他来错了。
谁曾想,唐卿元恰好出声了。
她道,“且慢。”
宋穆明猛地转过身,眼底是放大的不敢置信。他看着暗色中只有一个模糊身影的女子,心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宋大人,你的披风忘带了。”
声音落在宋穆明耳中,是比这风雪天的温度还要地上几分,心底生出的薄弱期待也发出“啪——”地一声,而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真是一个无情的人。
“皇家人惯来无情。”
这是他在城门口苦等的时候,父亲告诉他的话。父亲告诉他的本意是希望他不要再执着,可是父亲告诉他的太晚了。
“宋某,告退。”
宋穆明道。
宋穆明走后,白芷这才进来。她试探着看向唐卿元,想要知道宋穆明和她谈话的结果是什么,宋穆明又是否劝动公主了。
却只听见唐卿元冷不丁道,“不是说过不见客吗?你怎么把人放进来了?白芷。是不是本宫不做储君了,本宫的命令便不是命令了?”
“殿下恕罪!”白芷自知有错。
“该怎么罚,你知道的。下去吧。”
“殿下,这是林长徽林大人刚刚托人送过来的信。”临走前,白芷将自己收到的信交给了唐卿元。
自从唐卿元拒绝见客后,林长徽便将朝堂上下发生的事情毫无遗漏地写在了信中。她希望唐卿元不要继续消沉,而是站起来继续争夺。
唐卿元不想争夺吗?她想。
可是宁阳那日跟她说的话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挑拨她的神经,逼她不得不认清现实——她是个废物。
她听不懂老皇帝的言下之意,她护不住支持她的党羽,她更护不住本不属于她的储君之位。
林长徽的信还没拆开就从手上滑落,和她的身体一样滑到了地面上。是的,宁阳说得没有错,她是废物。甚至废物到了,一个以往被她丢弃的男人都敢跑到她面前挑衅。
唐卿元闭上眼睛,头也跟着昏沉沉了。
她的酒呢。
昏睡了还没有多久,白芷又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在她们刚踏入宫殿的时候,唐卿元就醒了。
她嘲弄道,“白芷,你又不听我命令了。”
嘲弄的是她自己,甚至连自称都懒得用了。
“殿下。”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前,或许是在雪地里长期行走的原因,这个人身上的风雪寒气很重。刚一靠近,唐卿元就感受到了这股寒意,逼得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林长徽?”唐卿元眯着眼辨认出了来人。
林长徽不言,她如宋穆明一般箕踞着坐在了唐卿元的不远处。
外面风雪不断,天气也被压得阴沉沉的,导致屋子里也是暗色一片。白芷将一旁歇着的烛火唤了起来,殿内顿时亮了不少。
林长徽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出事了。”
林长徽的眼神过于严肃,唐卿元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她问,“什么事?”
“北边。”林长徽道,“烽火起了。因为风雪天的原因,消息一直被阻,直到方才才送到了京城。臣一得知,就敢来找殿下了。”
“北蛮这几年不是安静了吗?十年前......”剩下的话唐卿元没有再说。
林长徽说的北边,便是指大宁与北蛮的边境。以往到了冬日,北蛮境内寸草不生的时候,他们便会大肆冲向大宁边境的城池,抢夺大宁百姓囤积的粮食和牲畜,造成边境困扰。但这一切,在十年前就结束了。
十年前,是蒋家带领将士们浴血争斗,凭借苦战才勉强获取了胜利。北蛮兵将也残存无几,便认输签订了合约,自此大宁和北蛮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会突然起烽火?”
唐卿元的神智更清醒了。
“听说是北蛮今年换了一个首领,手段残酷,似是早不甘屈居于大宁之下了。所以到了冬日,趁大宁近些年放松守卫,便一举进攻。”
“据说,情况不妙。”
“那该怎么办?”
唐卿元下意识问了一句,回过神后她嗤笑一声,“这与本公主有什么关系?”
林长徽充耳不闻,面上更是严肃,“求救的消息是半个月前从月阴出发的。”
半个月前?
察觉到唐卿元眼底的震惊,林长徽才道,“求救信上说,北蛮兵力凶猛,月阴已经岌岌可危。不仅是月阴,还有周围的几座城池都遭遇了危险。”
林长徽这才说出了最后一句,“现在,月阴可能已经落入北蛮人手里了。朝中重臣方才已经被陛下召入了宫中,正在商议对策。”
“我又能做什么呢。”
唐卿元这次不是嘲弄,而是苦笑,她又能做什么呢?一个手中权力被剥夺的废弃储君,就算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办?
难道要她领兵作战吗?别说老皇帝是否应允,唐卿元首先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林长徽也想到了眼下的局面,她半晌之后才道,“所以臣是来告知消息的。”
二人静默无言。
“殿下,”林长徽突然问,“殿下以为,宁阳王真的可以担任储君吗?”
唐卿元看着她,不说话。
“臣以为,宁阳王确实有能力,这一点大家都看得出来。”林长徽将视线放在了唐卿元脸上,“可是宁阳王真的可以担任储君吗?储君仅仅是有能力就可以担任的吗?”
“殿下,您知道臣为何为官以来,就一直支持殿下吗?”
林长徽为什么会支持她?曾经唐卿元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直到她察觉了林长徽的身份时,唐卿元才确定:林长徽是因为她女性的身份而来。
至于另外原因——唐卿元也看着林长徽。
唐卿元猜中的只有一点。
“臣当初冒用表兄林长徽这个身份考试中了榜后,心底开始不安。臣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这是犯了律法的事情,若是日后被发现身份,臣担心世人会给女子身上加更多束缚,当时便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殿试,臣的观念开始有了动摇。”
“但臣那时听到了被众人谈论的您,臣本有些摇摆不定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世上既然有了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储君,那为何不能有第一个女官?若是失败——女子现在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反抗还有一线生机,所以臣踏入了朝堂。”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唐卿元没有想过,原来在很早的时候,她和林长徽就互相认识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殿下您有一颗世人罕见的赤子之心。”
唐卿元的睫毛颤了颤。
“殿下您最初救了知草,救了归琼,这是您在没有权力的时候做出的小事。在殿下有权力的时候,殿下又做了什么?”
“废除青楼妓院,让那些可怜的女子都有了归宿。”
“殿下,”林长徽定睛看着唐卿元,“您以为您只做了这些事情吗?”
“您将《奇闺记》印发到全天下的时候可想过会为女子带来什么吗?您为宁归琼谋取个官职的时候想过会给天下女子带来什么吗?”
“殿下,您只知道臣不是林长徽,却没有深查过臣本来的身份,臣叫秋白月。”
秋白月?在唐卿元心底有些许薄弱的印象。她寻找了一圈儿才想起,原来是在秋成霜金榜那天淹死的妹妹!林长徽是她身边最信任的臣子,出于信任,她在得知她的女子身份后便没有让人继续查下去,她希望有朝一日会是林长徽亲口告诉她。
可林长徽把身份告诉她之后,她后悔了,她宁愿林长徽一直瞒着她。
“我母亲说,秋白月小时候粉雕玉琢的,是个人都喜欢抱起来逗弄逗弄。”说起这个的时候,林长徽的脸如金箔一般,她不顾唐卿元诧异地眼神继续往下,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她的兄长,自幼便把秋白月没有当作女儿,而是当一个玩物。”
林长徽要说什么,唐卿元心底有了几分猜测,脊背骨都被激得直了起来。她拉着林长徽的手,示意林长徽不要再说下去。
“臣的母亲发现了这件事,她捅到了父亲那,可父亲竟然还夸兄长小小年纪便是个男子汉了。母亲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报官吗?怎么可能。母亲此后便带着我住在秋府一个偏僻的角落,整日让我灰头土脸的脏兮兮的。在我稍微大一些的时候,她让我不要像其它女子一样保持轻盈的身材,她会卖自己的绣品给我换一些大鱼大肉,希望我长胖一些。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母亲便带着我开始上山采药,她希望我因此而身强力壮,如果再次遇见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能逃避开。”
难怪林长徽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弱白皙瘦小,以至于唐卿元一直没能发现她的伪装;难怪秋成霜当日妹妹突然淹死,所有人只是尽快处理,对这个没了的小姐却只字不提。
面对唐卿元几分同情的眼神,林长徽说,“殿下,臣说这些不是要殿下要可怜我,而是要告诉殿下——”
“臣幼年的这一遭不堪回首的经历,这世间真的只有臣一人经历过吗?殿下,臣最期待的是等殿下登基之后,天下所有女子再也不会有臣这样的遭遇;就算有臣这样的遭遇,臣也希望不会再让女子的母亲求告无门。”
林长徽最后问道,“您觉得宁阳王能做到这些吗?”
“殿下希望您做的这一切全都前功尽弃吗?希望所有女子再如往常一样被当作是男人的附属,被当作是可以买卖的牲畜吗?”
“殿下。”
林长徽好像用尽了自己全身所有的力气,“臣以为,以往殿下的储君之位被夺,是因为殿下这储君之位本就不是自己争来的,所以别人想要拿走的时候轻而易举。”
唐卿元心底激荡,她说,“你是说,让本公主夺回来?”
“殿下,为了天下女子,夺回来吧。”
林长徽转坐为跪,对着唐卿元深深一叩首。
“我......”唐卿元对自己有了怀疑,她真的可以做到吗?被人轻而易举就从她手上夺走、且让她没有反抗之力的东西,她真的可以夺回来吗?
林长徽说得那些话,真的是她做出来的吗?
唐卿元心中生出了些许胆怯和退缩,她开始怕了。
一叩结束,林长徽直起身子。或许是为了缓解情绪,或许是看出了唐卿元心底的微弱胆怯和退缩,她道,“殿下有空和臣一起出去走走吗?”
“好。”
这是唐卿元这十几天来,第一次踏出她一直龟缩着的公主府。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路上的雪也被街道两旁的商铺主人扫着堆到了两侧。有不怕冷的孩童们裹着棉花缝制的衣服聚在雪堆上,你攒一个球,我捏一个球,你打我我打你的,时不时地落在路人身上。
林长徽替唐卿元挡住了一个雪球,“殿下有多少日没有出来了。”
唐卿元记不清了,甚至在林长徽问起这个时候她感到脸上热乎乎的,像是白芷把汤婆子放在了她脸上。
走在二人身侧的白芷插嘴,“二十一日。若不是林大人前来,还不知殿下要在那阴暗的地方待多长时间,平白惹人担心。”
白芷自幼便入了宫陪着唐卿元一起长大,二人的关系很是亲密。是故唐卿元并没有指责,因为她听出了白芷嘴中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