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枉为女子!胡......胡搅蛮缠!”
“本公主现在心情好,姑且饶过你今日的言行无状。你若是还不滚,想必也是希望本公主让人把那处切下来给大家欣赏?”
那人本想问一句王法何在,可是在对上唐卿元的双眼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得屏住呼吸,灰溜溜地像只老鼠一般钻进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消失不见了。
“你怎会在此?”
见到那人走了,唐卿元面色才缓和下来。她看向方才出现的身形壮硕的女子,显然是认得此人的。这人是唐卿元创建的女子军队中的一员,力气大,善拉巨弓。
“自殿下不是储君后,我们这群人便没地方可以去了,城郊虽有屋子可以住宿,但衣食都成了问题。我们害怕麻烦殿下,所以和其它姊妹在这日出街里寻了活计,平日就保护这条街,提防有人闹事。”
自唐卿元的储君之位被废后,她创造出的这一支女子军队就成了笑话,老皇帝本应允的那些物资不仅没到实处,就连这些女子的去处都被皇宫内外排斥。
唐卿元本就聪慧,这一番话再加上当日宁阳所言,这其中关节种种,她一想便通。
“是我害了你们。”
她曾计划的一切,如今却全都做了废。就连这些女子的未来,她都不敢保证。
“殿下不要这么想。”女子劝慰,“殿下能让我们这些阴沟里的东西变成人,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对上这女子又是坦诚又是毫无怨言的一双眼,唐卿元的心颤了一下。
她这些日子是颓废了,可她的公主府有吃有喝冻不着。她却没有想过这些女子的下场会是如何,没有想过这些女子会去往何处?老皇帝对她们不喜,宁阳心下肯定忌惮她们,没有她的庇佑,这些女子又是何等归宿?
当时她怎么跟林长徽说的?她说,她为这些女子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归宿。
不仅是女子军队的那些人,还有日出街的这些女子。今日出言放肆的那个人说得话又岂止是空穴来风?不过是看她式微......
扪心自问,她对得起这些对她一片坦诚的女子吗?
“你放心。”
唐卿元看向面前的女子,看向周围对她心存感激的女子,看向自她成为储君以来,便站她身后一直支持她的林长徽,她语气郑重,“你们放心,我曾答应过你们的,就决不食言。”
虽死,不悔。
许是心中做好了决定的原因,唐卿元身上没有了之前的颓废之气。搁林长徽来说,就是往日的意气风发的太女殿下重新归来了,而且比之前更为强大。
“不过眼下要做的,”
唐卿元瞥了一眼一直在呜呜低声哀嚎的男子,眼中带笑,“就是找出他是哪家哪户的公子,然后带上他的东西丢回去,顺便把他之前吐出的妄言都告诉他的父母。若是他父母有什么不满,让他们到公主府来找。”
“是,殿下!”
“殿下和林大人这是要走吗?”眼看着唐卿元和林长徽正欲离开的架势,剩下的女子们不乐意了,“殿下和林大人难得来一次,不如留下尝一尝我们的手艺?”
林长徽看向唐卿元,显然是在等她拿主意。
盛情难却。
“也好。”唐卿元道。
就在三人重新上楼梯准备回包厢时,有一女子挡在了楼梯口,眼见着三人逐渐逼近也没有让开的打算。
她的样貌与唐卿元以往看见过的女子不同。唐卿元以往见惯的,都是眉眼温柔,五官玲珑小巧的女子;而眼前这位,浓眉大眼,鼻子高耸,看起来侵略性十足。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与她格格不入。
就在唐卿元心中起疑的时候,她说话了,“你就是唐卿元?”
声音低沉,她的语气带着上位人对下位人的审视,令人听着很不舒适。
林长徽皱眉,显然也看出了此人来历非同寻常。在脑中过了一圈后,林长徽才想起,这是北蛮人的样貌特征。
她低声对唐卿元道,“这可能是北蛮人。”
唐卿元在看向这人的时候,心中便带了警惕。毕竟林长徽才与她说过,北蛮人已经对月阴发起了进攻,目前月阴是否保住,目前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是。”唐卿元也不躲避这人打量的视线,她直截了当,“你是谁?”
“大蛮,萨纳尔。”来人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名字说了出来。
果然是蛮人!
“听说北蛮在与我们大宁交战,你不害怕本公主现在就叫人把你抓起来吗?”大宁境内的北蛮人早在十年前因为战败的原因被驱离了,如今突然出现一个北蛮人在大宁京城,其心可疑。
“重阳公主真是勇敢,和你娘不仅长相相似,就连脾性也一模一样。”
在对上唐卿元有些震惊的双眼时,她笑了笑,语气中全是肆无忌惮和张狂,“重阳公主确定要在这里说话吗?”
第68章 萨纳尔
几人的面前都搁置着茶水, 叶色青碧。白烟袅袅地从青碧中脱离,缓缓飘向空中,逐渐消失。
隔着袅袅白烟, 萨纳尔说话了,一开口便往唐卿元心上扎了一刀,“听说, 你母亲几年前就死了?”
她的言语间毫无顾忌,举手抬足间也没有任何在他国的不自在,神情甚至算得上惬意。
闻言,唐卿元墨点而成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萨纳尔看, 没有半点温度。对方眼神也不躲闪,神情轻松,仿佛只是在问一件寻常的事情。
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后,唐卿元的视线才从对方身上离开, 语气淡淡, “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我这次到大宁来, 一半是为了拜访故人,只是到了大宁才有人告诉我, 蒋羽死了。”
萨纳尔早已从唐卿元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她也不悲伤, 只有遗憾自她眼底转瞬即逝。
“另一半是为了做什么?”
唐卿元自见到萨纳尔起,心中升起的警惕是前所未有的, 直觉告诉她, 这个叫萨纳尔的来自北蛮的妇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一方面是她身上难以言喻的气势,令唐卿元暗暗心惊;另一方面则是......
“选个人带去北蛮玩玩。”
则是萨纳尔言语间的肆无忌惮。
若说萨纳尔是无知,从她能出现在大宁京城而没有被抓起来看, 这根本不可能。那便是她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困难都做好了应对的策略,这是何等的自信!
唐卿元的视线紧紧锁着萨纳尔的脸,似是想要将她看个通透,“你是什么人?”
“日后你会知道。”
萨纳尔没有告知的打算,她抿唇一笑,五官大放异彩,带着一种野性的美,“故人拜访不成,但遇见了故人的女儿,也算是完成我此行的计划了。”
“唐卿元。”萨纳尔道,“我期待你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天。”
说完,萨纳尔一个跃身,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等唐卿元站起来伏在窗户上看时,大街上哪里有萨纳尔的半个身影?
唐卿元脸色沉了下来,前所未有的警惕将她笼罩,她沉着声道,“查。”
一定要查出这个叫萨纳尔的人是怎么进入的大宁,又是怎么进入的京城,以及她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夜色降临,在京城的另一个方向。从唐卿元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女人出现在了一栋侍卫层层把守的府邸外,看起来有些笨拙的身体居然灵活无比,三跳两窜地进入了府内,对此居然没有一个侍卫察觉到。
推开门,一个婢女走了进来,面色冷淡,将食物搁在桌子上便走了出去。门刚阖上,桌子边上便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拿起点心端详着,仿佛以前没见过一般。
“好歹也是称王的人,怎么行事作风跟个小贼一样。”
坐在梳妆镜前恍若雕塑的女人说话了,映在镜子中的一张脸线条柔和,眉眼却是冷硬的,看起来有些矛盾。
“小贼也是你们俩先当的。”被称作小贼的人语气带着挑衅。
女人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去见过她了?”
“还可以。”
小贼将端详半天的糕点塞进了嘴里,“不过——”
待嘴里的糕点没有残留后,小贼才接着方才没有说完的话,慢条斯理,“只有败者才会把理想寄托在别人身上,成功的人都是依靠自己。”
“唐维仪,这句话可是你告诉我的。”
小贼眼中明显是幸灾乐祸。
瞧瞧,她唐维仪当年是多嚣张的一个人啊,看看她现在如何?当初亲兄长背叛囚禁了她,如今为了防她连她的四肢都捆着玄铁打制的铁链子。
唐维仪,也就是福熙没有丝毫恼怒,一个字一个字道,“萨纳尔,还没有到最终呢。”
福熙看着镜子里这张她熟悉又憎恶的脸,“是输是赢,还没有定论。”
就算她一时不备被束在这里,那又如何?她选定的人,又怎么会辜负她的苦心?她暗中布置的一切,又怎么会竹篮打水?
她绝不允许。
“我明天就回大蛮了,你们宁朝对我来说太陌生了。真怕待久了,就喜欢上这里,舍不得破坏了。”
萨纳尔的疯狂显露了出来,这才是她的真正想法——在破坏一个地方前,先看看它原来是什么样,亲眼看着高楼倒坍成废墟,她心底会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那祝你,半路遇伏而亡。”福熙转过身,正眼瞧着萨纳尔。
比起当年,萨纳尔更成熟了,身体也更有力量了。唯有她眼中熊熊燃烧着的野心,与当年如出一辙。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初几人初相识的时候,萨纳尔看起来是个天真的少女而实际上......
“多谢。”
萨纳尔当然听懂了福熙话中的意思,却不以为意。
二人是朋友。
二人都懂对方的野心。
因为野心,二人注定也是敌人。试问,谁会喜欢敌人活着?若当初没有发誓,福熙可能是她手下亡魂了。
萨纳尔接着道,“我打算带一个人回去。”
萨纳尔的大宁话,还是福熙和蒋羽二人教的。当初她们分别的时候,萨纳尔说话还磕磕绊绊地,如今说话已十分流畅,若是不看她的面容,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居然一个北蛮人。
“谁?”
福熙漫不经心地问,心却悬了起来。
“你用来给人垫脚的公主,宁阳。”
第69章 “你用来给人垫脚的公主……
“你用来给人垫脚的公主, 宁阳。”
唐卿元在之后的时间里,面色都不怎么好。
在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林长徽却发出了一个请求, “如今酉时将尽,快到戌时了。殿下若是不着急的话,不如歇一会再走?”
闻言唐卿元面露不解。
对上唐卿元疑惑的视线, 林长徽面色泰然,她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对唐卿元道,“殿下,请看。”
冬日里的白昼本就比夏日短, 搁夏日里现在这个时刻还是日沉,能看到天边将落未落的红日和橙黄浅淡的晚霞,如今却是漆黑一片。
顺着林长徽的视线往街上看去,来时熙攘的人流早已消退, 只有零星的人儿在路上走着。街两旁的店铺不知何时也关门了, 有灯笼带着微弱的光被悬挂在门前, 看着颇为凄凉。
唐卿元仍是不解。
林长徽面色仍泰然着,她道, “殿下,请再看。”
唐卿元又将视线投放在街上。
只见这时, 本荒凉的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身影,她们好似早就合谋好了, 一起从大街的东西两边往唐卿元所在的方向而来。前前后后乍一看有上百人, 其中有唐卿元今日见到的宋娘子周娘子,她们举手抬足间言笑晏晏,然后进入了唐卿元所在的饕餮阁。
耳边响起了林长徽不缓不慢地解释,“最近三个月以来, 这些女子在日沉后都会关掉店铺来到饕餮阁,殿下想不想知道,这些女子来到饕餮阁做什么?”
“长徽有话不妨直说。”唐卿元道。
唐卿元话音刚毕,就有一辆马车闯入了视野。马车看起来有些普通,但构造精巧,唐卿元一眼就看出不是普通人家的东西。就在唐卿元打量的时候,马车了停在饕餮阁前,从车厢中下来了一个女子。
身上裹着一件狐裘披风,毛茸茸的边缘将她的脸很好地藏在了里面,站在唐卿元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她是何面容。根据衣装和她来时乘坐的马车来看,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她是谁?”唐卿元问。
“殿下看看就知道了。”林长徽笑得高深莫测。
唐卿元在看见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她脑中闪过的无数的想法,震惊?喜悦?期待?抑或是满足?唐卿元难以言喻自己看见这一幕的想法,她只知道,眼前这一幕会成为她这一辈子最不可能忘记的场景。
那些女子在做什么呀。
即便是被储君之位被废弃的时候,唐卿元只是心灰意冷,她的一双眼睛没有露出丝毫软弱。可是现在,面对着上百个正在俯首努力的女子,她的双眼居然有些酸涩。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发愤忘食,乐以忘忧......”
唐卿元睁着一双酸涩的眼仔细去看,只见白日里客人吃饭的桌子上摊着书页,女子们都乖巧地坐着,面上全是求知的表情。
而唯一站着的女子衣装简单,头上只有一根簪子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她身形修长,贵气和书香气在她身上很好结合着。她手上拿着书,口中一张一合,唐卿元方才听到的读书声便来自于她。在听见这个女子的声音的时候,唐卿元就认出这是谁了。
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唐卿元从百花楼救出,又被老皇帝封为女官且赐给她国号为姓的宁归琼。
刑部事务繁忙,唐卿元这才察觉,原来自己与宁归琼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只是不成想,在每天的日沉时分,宁归琼都会到这地方来为这些女子传道授业解惑。而这一切,一直处于忙碌中的她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