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单人谷
时间:2021-11-01 07:46:12

  许是唐卿元的视线如有实质,宁归琼很快便察觉到了。她发现来人是谁后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脸上浮现了一个浅浅的笑。
  而后又将视线放在了自己所执的书页上,神情认真而又专注。
  属于女子的清脆嗓音从楼底下飘了上来,冬日好似不再是冬日,而是冰雪消融带着融融暖意的春日。从楼底下飘上来的也不是读书的声音,而是唐卿元曾亲手种下的一颗种子,如今它不仅破土发芽,更在茁壮地生长着,生机勃勃。
  宁阳并不知道她被一个叫做萨纳尔的大蛮女子盯上了,她正在摸着属于自己的储君冕服。自从唐卿元被废储君之位的当日,她就下令让人准备了,几个织工不眠不休这么多日,才将这件衣服赶制好。
  金线织成的古朴纹路在烛光下不停地闪烁着,流光溢彩,看起来沉静而又庄严,宁阳满意极了。
  宁阳更满意的是,老皇帝今日下令说七日后要册封储君。虽没明说名字,可是整个皇室之中,还有谁比她更适合那个位子?
  至于其它的公主?
  宁阳眼珠微动,轻哼一声,她根本没有将那几个妹妹放在对手的范围里考虑过。
  冕服是江紫川送来的,送完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宁阳,眼底一片虔诚。
  这是他仰慕的女子。美丽,果敢,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她即将要登上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了。可他,却不会是她身边的独一无二。
 
 
第70章 月阴
  随着唐卿元储君之位被废, 对她示好过的重臣下场难言。仅余下的一些完好的拥簇着,也只是为了从龙之功。眼见她高楼坍塌,这些臣子迅速察觉到了风向的改变, 一半的人便向那东风靠拢。剩下的一半,或许是计划如何靠拢,或许是碍于曾经立场的原因, 在眼下保持着中立。
  宁阳的势力,就这么一夜之间,占据了大半个朝堂。
  唐卿元要想将这个坚不可摧的大树砍断,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树是木制的, 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可唐卿元犯了难。
  阴谋,诡计。
  她不是想不出,只是不想用在宁阳的身上。
  至于在宁阳以往的漏洞上做文章,唐卿元查着查着, 就发现没有头绪。所有宁阳插手的事件中, 要么她做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要么便是一张无形的大手遮挡了宁阳的动作,一时之间唐卿元查探不到宁阳在背后做了什么。
  而在这其中她也试图面见老皇帝, 均被他拒绝,并下令禁止唐卿元踏入中宫半步。唐卿元由废储君变成了废公主, 即便还有林长徽那样的人支持着唐卿元,可她依旧前路艰难。
  要想开路, 只能从其它地方开始。
  就在唐卿元计划自己的前路如何进展的时候, 册封储君的日子悄然而至。身为皇室中的一员,唐卿元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典礼上。
  宁阳要被封为储君,唐卿元觉得并无不妥。在孩童时候,宁阳就是所有姊妹里最优秀的一个, 如今她凭借自己登上储君之位,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心下难免会有些失落,更失望自己得意忘形,居然忘记了老皇帝曾经是怎样阴险狡诈警惕心强的一个人,使得自己的所有计划全都付诸流水。
  周围人的视线三三两两落在唐卿元身上,却无几人上前谈话。趋炎附势也是人之常情,唐卿元一言不发,可她的脊骨却直直挺立着,上面顶着一个怎么也不肯底下的头颅。
  唐卿元察觉到有人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与旁人或是打量或是嘲笑的视线不同,带着浓烈的恨意。
  唐卿元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仇人,她抬眼去看,只见自己的对侧立着一个大臣。五官线条冷硬,眼中迸发的恨意比方才感受到的还要强烈,似是要将她撕成千片万片踩在脚底。
  一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在唐卿元心头:言成术。
  确实谈得上是她的仇人。
  言成术的恨意太过明显,明显到站在唐卿元身侧的林长徽都有些不适。林长徽低声对唐卿元道,“言成术是昨日回宫的。”
  唐卿元只是扫了他一眼后视线便往一边去,她记得在自己封为出储君的时候,这位言大人厉色阻挠,似是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祸国殃民的大事,之后便弃官归隐。没想到今日却出现在了宁阳的册封大典上,唐卿元墨色浓郁,看来言成术是复官了。
  能做出这件事的,会是谁呢?在想起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唐卿元心底便有了答案。
  宁阳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的,虽二人互为仇敌,宁阳把她的敌人当作朋友再正常不过。可唐卿元笃定,宁阳选谁也不会选中言成术。
  宁阳要做的事情几乎都对自己有利。言成术这样对女子任储君指指点点反对至极的人,对宁阳来说百害无一利,她是不会去选的。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不知为何,唐卿元心底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天的天气是冬日里来难得的晴日,太阳浇灌在身上的时候暖洋洋的,加上周围响起的庄严鼓瑟,使人感受不到半点寒意。
  唐卿元看着出现在众人眼底的辇驾。
  辇驾周身被漆得红艳艳的,上面贴着一朵一朵的金花,金花之下,蔓延着叫不上名字的墨色纹路,古朴尊贵,在太阳底下熠熠生光。
  光却突然消失了,天上不知何处飘来了暗色的云朵,雪花也随之而来,落在众人身上,寒意乍起。但是无人理会,大家的眼底只有缓慢行来的驾辇。
  帘子掀开了,并没有身形修长的女子,只有一个看起来不到唐卿元腰迹的小孩子。正顶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向众人。
  而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册封储君时穿的样式。这个小孩子唐卿元认识,正是老皇帝寿辰那日,一直盯着她看的昌王幼子唐有学。
  唐卿元眼底全是不敢置信。
  宁阳去了哪里?
  为什么会是昌王之子?
  唐卿元转头去看立在众人之上的老皇帝,这也是唐卿元自寿辰以后,第一次看见老皇帝。隔着冠上垂下的旒珠,唐卿元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衣袍空荡荡地,仿佛是一个骷髅顶着一身龙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老皇帝怎么会这么消瘦?
  唐卿元脑中飞速运转着,想的不是老皇帝为何消瘦,而是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昌王之子。
  比起昌王之子,唐卿元更愿意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妹妹成为储君,只要是女子便好。虽不知道她们成为储君之后做什么,但绝对是要比这个过继而来的昌王之子要适合。
  唐卿元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不是宁阳?唐卿元一时想不通五六岁的昌王之子哪里比得上宁阳,难道因为昌王之子是男的?不对,若只是为了男的,当初又何必把储君之位郑重地交在她手上,又何必封宁阳为王又何必暗中支持者她为女子谋不平?
  可除过这个原因之外,唐卿元再也想不到其它的原因了。
  毕竟,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是宁阳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觉得是宁阳为储君。就连大街小巷之中谈论着的储君人选,也是宁阳。
  唐有学一出现,大臣哗然,瞬间炸开了锅。
  唐卿元这时候才注意到言成术的表情,恨色中带着一丝快意,仿佛这件事他早就知情。
  除过言成术外,还有一人正定定地看着唐卿元。光风霁月的身体上套着朝服,在一众臣子中显得出类拔萃。他正幽幽看着唐卿元,猜不出他此刻正在想什么。
  “到父皇这里来。”
  站在众人之上的老皇帝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威严却一如既往。他看着唐有学,语气慈爱,“来。”
  唐卿元难以言喻自己听到老皇帝声音的那一刻。她印象中老皇帝的声色有些柔和,而今天他却有些冷硬,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电光石火间,唐卿元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
  老皇帝如今的骷髅样子她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在府中大病了数年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福熙长公主,老皇帝的同胞妹妹!
  福熙长公主和老皇帝一母所出,五官几乎是如出一辙,若是一个要扮作另一个,几乎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声音,杂肆间不少人都会模仿别人的声色。
  唐卿元记得,在几个月前她也曾起了这个疑心因此前往福熙公主府探查。那时候她十分确定躺在床上的就是福熙姑姑,那眼前这位......
  直觉告诉唐卿元——她脑中浮现的那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其实就是真相。
  问题一旦细想,便会停不下来。
  唐卿元心底思绪万千,但是面上冷静至极,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被废弃的井水一般幽远深邃。
  此刻最保持不了安静的,是支持宁阳的党羽。在看见昌王之子出现之后,他们集体愣住了,直到老皇帝的声音响起,他们这才回过味来。
  他们以为老皇帝留下这些皇亲国戚是为了储君册封大典,没想到是为了让这些皇亲国戚参与到储君册封大典上来。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他们怎么会允许?
  “陛下,这是何意?”
  有大臣出声质问。
  老皇帝看了说话的大臣一眼。
  这一眼仿佛有万钧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即便被这个眼神看得胆寒,可这个臣子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宁阳王天资聪慧......”
  而后,就保持着说话的这个姿势,往地面倒去。
  再无声息。
  他身后的人连刀上的血迹都不擦,就这么别回了腰间。
  剩下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刚刚倒下的大臣官居三品,虽不是特别大,但也不算小,就这么眼也不眨地杀了,严厉风行地让人恐惧。
  回想上一次储君大典,也是沾了血......
  册封大典的几日内,朝堂上人人寒噤,说话前都会斟酌字词生怕惹恼了老皇帝。老皇帝似也不在乎名声般,对曾经支持宁阳的臣子们各种处置,一个个都倒了下来。朝堂上两位皇女曾经努力打造的势力,被破坏地一干二净,仿佛她们从没有来过。
  这件事的风头还没有过去,大宁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老皇帝让人写了一本书,名为《女德》,给每位大臣都赐了一本,要求每位女子都按照这本书上的内容做事,似是打算推行开来。
  这本书唐卿元也有一本,里面的每一条她都看过。越看,越怒不可遏。
  这本书不仅将以往对女子的德行要求列了出来,还增加了一些束缚女子思想的东西,比如:
  “男人属阳,女人属阴。阳在上,为天;阴在下,为地。阴阳不可颠倒,如同天地不可颠倒。”
  “阴者,平也。于女子言,属顺从,属低眉。”
  天地不可颠倒?
  这本书是谁看的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唐卿元的存在,大街上做生意的女子更多了,因为丈夫粗暴无礼而请求官府判决义绝恢复自由身的女子也多了。这本书,就是给这些女子看的。
  这本书要求的女子得顺从夫和父,不能屈服反抗,只能讨好逢迎。自古至今,女子的生存本就艰难。此书若是真的推行开来,女子的处境只会更水深火热,更会被不当人看待。
  唐卿元这几日都有拜访福熙公主府次次都吃了闭门羹,就连守卫也不是唐卿元之前熟悉的那一批。唐卿元也感觉到,这个公主府暗中多了不少守卫。
  再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唐卿元更能肯定自己心底的惊世骇俗而又荒诞的猜测——
  以前封她做太女的那个“父皇”,为她举办储君大典的“父皇”,在暗中支持她为女子谋不平的“父皇”,根本不是她真正的父皇,而是她的姑姑福熙长公主伪装假扮的。
  这一年以来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为什么天罡山的土匪头子见了“福熙姑姑”后会放了她,为什么蒋征君突然效忠“仇人”老皇帝,为什么不是过继一个储君而前所未有的选她一个女子.....
  而寿辰之后,不知为何她真正的父皇又坐在了皇位上,手段和她印象中一样凶狠。
  唐卿元还担忧的是,她的福熙姑姑还活着吗?
  一事未毕,一事又起。
  在年关将近的时候,丝毫没有准备的月阴终是抵抗不住来自北蛮积聚了十年的力量,于不久前被大蛮攻破,将领被敌方斩杀,而大宁的援兵还在路上。随着这个消息一同来到京城的,还有来自北蛮首领的手书。
  手书上北蛮首领非常嚣张,不仅要求大宁赠予北蛮大量的岁币绫罗粮食,还要求让大宁第一美人宁阳公主唐卿爻前往北蛮和亲。
  若是以上要求达不到,他们会继续攻占其它城池,直到大宁皇帝答应手书上的请求。
  此刻皇宫内,老皇帝脸色铁青。
  他本以为只是几只恶狼骚扰月阴想要几口肉来填饱肚子,谁知道是一群体型健壮的老虎在正在狩猎。不过是蛮夷之地里长出来的蛮人,还想要登天不成?
  上供岁币?
  春秋大梦。
  只是——
  自当年那事以后,随着蒋家的消亡,武将在朝堂上的存在感越来越低。老皇帝细数一圈,发现朝中居然没有一个合适的将领。唯一一个适合的臣子,在前不久被他寻了个错处打了一顿后贬谪了,死在了去往贬谪地的路上。
  “女人果真是祸国之物!”
  老皇帝怒骂道,他不过是遭了亲妹妹的暗算后昏睡了两年,江山就被她祸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老皇帝忍着怒气,猎鹰一般的眼睛扫视着他的这些心腹大臣,似是要在他们身上看出一个洞来,“你们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众人默然。
  唐卿元的公主府就在这个时候迎来了一个客人。客人看着唐卿元的眼神坚定,似是暗中已经做好了什么决定。
  二人并肩坐在房檐下,膝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睛正盯着空中飞舞的雪花,一种名为怅然的情绪在二人周围徘徊着。
  良久之后,一直沉默着的唐卿元说话了,她说,“你想好了?”
  客人道,“是。”
  唐卿元眉头微蹙,她语重心长道,“月阴的风雪比京城的要大,天寒地冻,你身体会受不住。”
  客人又道,“皇姊,,你不用劝我,我意已决。”
  “我来找你之前,其实找过父皇。父皇寿辰那日,曾允诺我一个愿望,我打算用这个愿望换我去月阴的机会。”
  “父皇听了我的话后脸色大变,不仅拒绝我,训斥我没有一个女子的该有的乖顺。父皇让我在宫里好好学习《女德》,等及笄后出嫁。可是当初父皇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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