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直摇头:“正是小桃那边的事,这是在是太蹊跷,太离奇,太……”
“不是快过年了嘛,小桃家做了好些香肠,就挂在他们灶房窗户下边。挂上没几天,小桃就发现少了一截,本来没放在心上,结果后来发现,那串香肠每天都会少一截,你说哪个贼会每天只偷一点的?这也太奇怪了。”
“更吓人的是,随着每天香肠的消失,小桃还发现灶房、堂屋各处的木门上多了好些抓痕,压根不知道是何时何人弄上的,往往头一天还没有,第二天早晨一看就多了好几条……”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走到了苏家后院门外,大牛又重重叹了口气。
清清也叹气:“我理解你着急,但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手快脱臼了。”
大牛收回手,看见清清腕上多了道红印,讪讪道:“我打铁惯了,收不住力气……”
清清摆摆手:“无事,走吧,带我去看看。”
第16章 阿短
苏小桃看见大牛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十分惊讶。
待她看见大牛身后跟着的清清,更是惊喜:“清清!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说着,她快步迎上前,拉着清清的手,埋怨道:“都快一个月不见你下山了,都在观里忙些什么呢?”说罢,她退开一步,上下打量着清清,皱眉道:“我觉得你瘦了!”
裴远时默默站在一侧,闻言瞥了眼清清裹成圆粽似的身形。
清清摸了摸自己的脸,赧然道:“我也觉得有些瘦了,最近胃口不好,吃得少了些……”
苏小桃展颜一笑,圆润的颊上挤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那你来得巧!我家今年的腊肠刚熏好,今天你可要多吃些!”
清清忍不住伸手去揉捏她的脸,小桃今年十二,是最活泼可爱的少女年纪,脸蛋粉嫩圆润,眼睛也圆溜溜似葡萄,二人一向很合得来。
小桃也伸出手反捏清清,两个女孩笑闹着奔向堂屋。
堂屋里烧了炭炉,十分暖和,小桃气力不支,连连告饶,笑着瘫坐在了椅子上,清清并不打算放过她,左右手齐上阵,去呵她的痒,二人滚作一团。
裴远时忍不住问大牛:“你不是说事态紧急,十分诡异么?”
大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情的确是很吓人的,先前小桃十分惊慌害怕,也许是见了清清,就松快了……”
裴远时无话可说了,他已经能想到事情原本是怎么样的。
果然,小桃闻言,抬头瞪了眼大牛,气喘吁吁道:“本来也没什么事!丢了点香肠,也许是老鼠叼去了,我都还没说什么,他就急吼吼地要去山上寻你来,说什么必有邪祟,大意不得,我拉都拉不住。”
大牛又急了:“那门板上的抓痕呢!你可别骗我那是以前就有的,我记得很清楚,原先灶房门上没有,堂屋门有四五条,两个侧屋门上多些,哪像现在,堂屋门板上全是!”
清清和裴远时面面相觑,大牛他,连人姑娘家里门板上的痕迹都记得一清二楚,还如数家珍般说出来了?这……
怎么看都很猥琐吧!
小桃白眼一翻:“这有什么奇怪?或许是大宝抓的呢?”
也许是听到了主人唤自己的名字,角落的五斗柜传来一声娇娇的猫叫。
众人齐刷刷往里看去,只见柜子上蹲着一只狸花猫,正慢条斯理地舔爪子,蓬松长尾在身后甩来甩去。
清清直起身,朝猫伸出手:“大宝,大宝。”
大宝又叫了两声,从柜子上跃下,踱着猫步慢吞吞过来了。
清清一把把它捞在怀里,不住地抚它的毛,大宝受用地眯起了眼,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怀里有只猫咪,清清刻意放轻了声气:“大宝今日好生乖巧,以前我来你这里,想抱它,它哪次不挣扎个没完。就算想摸一摸,也得撵大半个屋子呢。”
小桃叹了口气:“哎……自从阿短过世,大宝便远不如往日活泼了,平日里就蹲在角落,无精打采的,逗它也没有反应。最近才好起来,肯四处活动,也亲人了。”
清清也跟着低落下来:“不知不觉,阿短已经走了那么久了……”
清清初来泰安那会儿,经常找大牛小桃玩耍。某日,他们一起去郊外,在土路旁遇到了几只野犬,待野狗散尽,一只在地上匍匐着,不停哀叫的小犬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小桃向来喜欢小兽,她一靠近,小犬就挣扎着舔她的手。三人观察了一番,它明显受了伤,一只腿直不起来不说,尾巴也在流血。倘若就这样留在野外,只能凶多吉少。
商量了半天,小桃决定把它带回去。因为小狗腿短,尾巴也短,便唤它阿短。
阿短的确是只惹人喜爱的小狗。
小桃在院子的柚子树下给它做了个窝,它便歇在了里面,晚上院子外一有人停留,它便吠叫个不停。前些年,小桃的父亲还在做绸缎生意,时常要去外地进货买卖,家中只有母女二人。自从阿短住在院子里,她们都感觉安心许多。
小桃八岁时,带着它去河边玩耍,河岸湿滑,她不小心跌入河中,当时四处无人,本是万分危急的时刻,阿短竟扑入水中,叼着小主人的衣领,硬生生把她拖到了浅滩上。
经此一事,全家人更喜欢这只小狗。阿短十分机敏亲人,只用教一遍,就学会了直起身子作揖讨食,经常逗得人哈哈大笑。小桃和大牛清清出去玩的时候,也常常将它带上,有一次,它竟然在山林中猎到了兔子。
它样样都好,就是贪吃,时不时溜进厨房,如果案板上有没来得及收捡的菜肉之类,第二天就只剩个光盘子了。
后来小桃家养了大宝,猫狗经常在一处打滚胡闹,追来逐去,家里十分热闹。清清很喜欢上小桃家玩,撸猫逗狗,不亦乐乎。
今年开春的时候,阿短也才八岁而已,所以在某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小桃推开屋门,却没有摇着尾巴的小狗扑上来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阿短竟会如此突然地离开世间。
没有乱吃东西,也没有任何生病的症状,甚至在死的前一天也如往常一般活泼。小桃哭了有半个月,才不那么沉浸在悲伤中。她把阿短葬在了柚子树下,紧挨着的就是它生前的窝——她不肯让家人拆除阿短的窝。
人生向来就是这么变幻无常罢?
只晓得捉河鱼掏鸟蛋的三人组,因为失去了一个动物伙伴而大受打击,不由有了这样不符合年纪的感叹。
想到这里,清清突然发觉,今日来这里,似乎没看到柚子树下的狗窝?
清清伸长脖子,往窗外边望去,小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柚子树,闷闷道:“上个月我去姥姥家住了几天,娘亲就把阿短原来住的窝拆了,说是挡着晾衣服。”
小桃勉强露出了笑意:“还好,还有大宝陪着我,现在又给摸又给抱,乖巧得不行……”
笑着笑着,她却嘴巴一扁,大眼里霎时噙满了泪,哽咽道:“可是,大宝也有那一天呀,万一它也突然那样,我该怎么办呀……”说着,泪珠一串串从脸上滑落。
大伙儿顿时手忙脚乱,清清连声安抚,大牛使出浑身解数逗她笑,裴远时默默去灶房烧了壶开水来,多喝热水,总是没错的。
等小桃情绪平复了,清清和裴远时却不得不告辞了。冬月里白天短,他们不能在山下逗留太久,不然天黑了不好走山路。
小桃把师姐弟二人送到院门口,拉着清清的手不肯放开,十分不舍:“清清,你下次下山是什么时候呀?上元节青州有灯会,爹娘到时候要带我去,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清清对灯会十分感兴趣,但她只能说:“好妹妹,泰安到青州城里得一天呢,到时候还得在城里留宿,你们家多带个外人,多不方便。”
小桃撅起了嘴:“谁把你当外人了?哼,我会同爹娘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清清无奈,伸出手抚了抚小桃柔软的发顶,正要作别,突然想到今天来此处的原因,道:“大牛说的那些,真的不要紧吗?”
“放心吧,就是他胡思乱想了,我才没那么胆小呢,没事的。”
二人又叙了几句,天色开始变暗淡,终于,在裴远时不断地咳嗽提醒下,清清和小桃道完别,踏上了返程。
“阿短真的很可爱的!”
风大了起来,比下山时更冷了,清清戴上风帽,再次把自己裹成了不倒翁,在山路上艰难跋涉,嘴巴说个没完,一直在跟裴远时谈小狗的事。
“可惜师弟来的时候,它已经去世了,不然你一定会喜欢它,没有人会不喜欢它。”
裴远时满口附和,注意力却在路上面。清清走在他前头,不住地回头跟他攀谈,好几次差点脚下踩滑,他不得不时刻注意。
清清见他敷衍,十分不满:“你是不是不信我?哼,看你也不受小动物喜欢,不然小白怎么会不亲近你,只亲近师父?”
难道它就亲近师姐了吗?裴远时抬头,刚想反驳,前面的人突然惊呼一声,双手胡乱挥舞,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他从容矮身,后退一步,伸手稳稳托住了她。
清清在慌乱之中抓住他的前襟,一番拉扯过后,终于站直了身子,讪讪道:“马有失蹄,马有失蹄。”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道:“我方才脸朝上对着你,总觉得有一团冰凉落到了脸上,师弟莫不是流鼻涕了吧?”
裴远时心知她是在讨早上的便宜,道:“谢谢师姐关心,我身体康健的很,人在慌乱中鼻息倒是会变得粗烈,我的帕子还在师姐那,师姐不妨擤一擤。”
清清道:“还是师弟周到。”便转身继续赶路,一边走,一边掏出他的帕子使劲擤鼻子,故意十分大声。
裴远时跟在后面,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路程,正要提醒清清加快脚步,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她身上。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他正要发问,清清飞快地转身,往他脸上抹了一把,他只觉得脸一片冰凉。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清清起先是兴奋,看到他的眼神不对,连忙大声辩驳:“臭石头,你在想什么呢?不会以为我往你脸上抹鼻涕吧,我有那么恶心吗!”
“是雪呀!真的下雪了!”
他随着她指的方向往外看,就着稀薄的天光,只见暮色四合的山野间,悄然飘起了细碎的晶莹,他摊开手,很快就感觉掌心一片凉意。
身旁的清清兴奋地手舞足蹈:“多少年没见着雪了!不知道能不能下得厚,如果够厚,我们可以在观里堆点可爱的样式……”
一阵风来,漫天的雪粒随着风扬起又落下,如梦境一般。裴远时拂掉前面人肩上的落雪,说:“好。”
“堆个不倒翁样式的。”
第17章 除夕
除夕那天,小方山上的雪已有半尺来厚。
这可真是,清清在泰安镇这些年来的头一回。
她这下可不怕冻了,更无所谓冷风夹着雪点,一阵阵往脸上刮。成天往屋外跑,堆了许多雪弥勒,雪兔子,雪师弟,挤挤挨挨,满院子都是。
玄虚子背着手一路看去,哼笑道:
“比你画的符要像些!”
清清心里不服,正要辩驳,玄虚子又看向一个长着两撇山羊胡的物事,皱起眉头:“就是这个……堆得不大像,小白何时这么干瘦了?”
他指着它瘦长的躯干:“干巴巴的,跟头老山羊似的,应当再添点雪上去,弄得圆润些才好。”
一回头,却看见大徒弟表情扭曲,似乎在极力忍笑。
裴远时看不下去,提醒道:“师父,这不是小白。”
玄虚子扭头,看着雪雕那撇滑稽又夸张的山羊胡,恍然大悟:“这堆的竟然是为师?”
清清放声大笑。
玄虚子气恼道:“逆徒!为师何时这般矮小,胡须亦从未如此蜷曲邋遢过!”说罢,愤然离去。
裴远时默默看着师父离开的背影,转过头,刚想对顽劣师姐规劝几句,只听一声“看招!”一个雪球便迎面砸来,雪落了他满头满脸。
清清捧腹大笑:“师弟!你这白发白眉的样子也颇像老山羊!”
裴远时一把抹去脸上的雪,无奈道:“师姐……”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雪球飞来,他这回已有准备,抬臂一挡,雪球便破碎四散在空中。
清清见状,忙连忙又弯腰团起雪球,胡乱朝他扔去。
裴远时侧身,轻松躲过这个松散不成型的雪球:“师姐……”
接二连三的雪球又攻来,裴远时一边挡,一边朝清清走来。她且战且退,他步步紧逼。
身后就是院墙,清清已经退无可退,她耍赖般蹲下,嚷嚷道:“真没劲!雪仗要互相扔的,你都没玩过么?”
裴远时只朝她伸出手:“师姐,莫再胡闹了。”
清清飞快抓了一把雪,胡乱往头上抛洒过去:“臭石头,这下看你怎么躲!”
二人距离近,这捧雪能落到裴远时身上,自然也能落到她自己身上,实在是赌气的笨招。
裴远时却反应极快,他一把把她拉过,二人一齐跌在雪地里,清清撞在他身上,并未沾到雪。
她的耳朵正好靠着他胸前的位置,隔着厚厚的衣料,裴远时的声音闷闷传来:
“师姐不是怕冷么。”
他用手指贴近清清的手背,轻触一下后立即分开,如同鸟雀从水面飞快掠过,柔软的羽翎划出一点细微的波纹。
“手都这么凉了。”
清清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强辩道:“我,我只是讨厌冷,并不怕受冻的!”
话音刚落,她就连着打了三个打喷嚏。
“进屋吧,蹄髈快煨好了,还得师姐去加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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