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时间:2021-11-01 07:57:06

  “我怀疑,苏少卿根本不是在入梦,所谓梦境困住了人,是他那老仆自己臆测的,目前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他被梦魇住,我们知晓的,只有他时不时长久地沉睡而已。”
  “因此,三清入梦阵才会不起作用,我来到十五年前的苏宅,那是苏少卿最为留念不舍之处,并非所谓梦境,所以我才遍寻不见一人。苏少卿没有做梦,他的灵魂与意识,应当是通过不知道的媒介去了别处。”
  “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了好些有趣的东西。”女孩轻轻一笑,是裴远时熟悉的,狡黠又得意的笑,虽然他看不见她,但他能想象此时她眼中亮亮的神采。
  “五个时辰呢,我走遍了那座宅子,翻遍了所有物事——你可不许觉得这是无礼之举,只是虚幻之境罢,并非现实,况且人命关天,就不讲究这些了。”
  “就算邓伯不说,我也知道这是十多年前的景象,在苏少卿的书房,我见到了一些书信,最近的日期,是元化十五年三月。”
  “苏少卿……的确如邓伯说的那般清心自持,内敛寡欲。即便是他名声最盛之时,书房内的物件也不外乎琴棋书画之类,毫无脂粉之物。”
  夜风阵阵,带着些许凉意,忙碌一天的疲惫涌了上来,清清闭上眼睛,将下巴轻靠在少年的肩上,她在他耳旁低声叙述,如同切切絮语。
  “书房里,最多的就是练字的帖子,厚厚一沓,每一张上面都有日期,我数了一下,苏少卿每天会写五页字。他写的是行书,行云流水,秾纤间出,练得极好。”
  “这就十分有趣了,因为无论是少卿同他人的书信上,还是公文奏疏上,用的都是小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一个人为什么会练习自己根本不日常使用的字体?换句话说,他行书写得如此好,为什么不用在别处,只在平日里练习以作消遣?”
  “但是,他给某个人写的信上用的却是他平时所练的行书,单单只有那一人,那人是——”
  “清竹居士。”裴远时道。
  清清顿了一顿,她伸手去揉师弟的发顶:“你怎么知道的呀?”
  也许是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软和,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裴远时在心中叹气,他说:“我猜的。”
  清清将他的马尾揉得乱七八糟,马尾的主人此时根本腾不出手制止他,她觉得这样任人把玩的师弟很有乐趣。
  “那你猜得可真准,”她懒洋洋道,“清竹居士和苏少卿往来的信件不多,只有寥寥几封,内容无非就是问安及唱和的诗篇,但是……”
  “有诸多细节,我觉得十分耐人寻味,你可知道苏少卿会弹琵琶?”
  “……不知。”
  “哈哈,是不是十分意外?大名鼎鼎的少年探花,怎么会使这种乐伶才会用的西域乐器,这要是传出去,朝中那些酸儒难道不会将他斥个底朝天?”
  “师姐怎么得知的这些?”
  “他书房柜子后面挂着一把极好的琵琶,还用布笼盖遮掩,不细心一些,很难发觉。”
  “万一,这琵琶是他人所赠,少卿并不会使用呢?”
  “若单单只有一把琴,我怎么会下这种定论?”清清揪了一把他的发尾,不悦道,“那琴虽好,但十分旧了,上面新痕旧痕不少,一看就是时常被弹拨的。不仅如此,书柜夹缝里还有好些琵琶琴谱,养护鱼油之类。”
  “原来如此,师姐甚聪敏。”
  清清轻哼一声,对于这不甚真心的恭维以示不屑。
  二人一时无话,清清靠在裴远时肩上闭目思索,裴远时只是低着头看路。
  夜更深,山林草木间虫鸣声更盛,烛火微弱,只能照亮身前一小方天地,恍然间,裴远时觉得这条路似乎无尽头。
  又走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上人渐渐沉重,耳畔呼吸声绵长,他猜想师姐可能睡着了。
  “师姐?”他轻声唤她。
  没有回应,看来是真睡着了。
  她醒来应该会饿,少年慢慢地想着,这样睡着并不舒坦,他应该加快脚步回观里才是,甚至可以直接用轻功,一刻的路程,只消半刻钟就能到。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可以用轻功,在驭着一人的情况下施展“萍踪”,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没有。
  反正,她也没问不是吗?
  这样慢慢地走,在这个草木初盛的春夜,四周就是山野,仅他们两个人,时不时说话,看不见对方的眼神和表情,他觉得很好。
  他索性脚步放地更轻更缓,想慢点走完,又拐了一个弯,熟悉的山口,他知道小霜观不远了。
  她真的睡着了吗?
  他忍不住又唤:“师姐。”
  没有回应,只有春夜的风,轻轻拂过少年的发。
  “师姐。”他语气有些惘然。
  四野无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和背上的熟睡的女孩。
  “清清……”他低声叹。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这一章,复健的感觉还可以,慢慢找回来了。
 
 
第48章 怦然
  一觉睡到大天明,清清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满足过。等她洗漱完走到灶房,看到案台上搁着的一碗清汤面,更是十分愉快。
  裴远时提着剑从外面进来时,她正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捧着瓷碗西里呼噜地喝最后一口汤。
  “不错,真不错,”清清砸了咂嘴,将碗筷随手一搁,“味调得极好,咸淡适中,香而不油,撒的葱花是点睛之笔,真是孺子可教!”
  听到这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裴远时扶着门框笑了一下。
  日光灿烂,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他应该是刚从山里晨练回来,衣裳和气息都有些凌乱。清清抬头看他,她不知道他濡湿在耳边的发,是因为汗水还是山林间的晨露。
  他身上的确有露水的气息,清清想到了什么,她笑了起来:“师弟,我发现——”
  她勾勾手指头,示意靠过来些,他依言走近,带着笑意低头看她,等她把这句话说完。
  师弟一走近,清清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慌乱地发现,他已经这么高了。
  即使依旧是青涩消瘦的少年身形,但无论是挺拔的肩,还是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修长手臂,处处都在告诉她,会在春天生长蓬勃的,不止有漫山遍野的草木。
  那句想说的话,突然就难以说出口,清清呆呆地看着他。
  等不到下文,裴远时微微倾身,凑得更近了些,他声音有些哑:“师姐?”
  他倾身的时候,清清慌张中看到了凌乱衣领中露出的喉结,与此同时,熟悉的皂角与露水相混合的香气又将她笼罩。
  “我是想说,”她移开视线,讷讷开口,“你身上好香。”
  裴远时愣了一下,他下意识侧过头去嗅自己的肩膀:“有吗?”
  清清愣愣道:“有,昨晚上我闻了一路。”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他因为这句话顿住片刻,然后回头看她,声音更哑了:“是吗?”
  清清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也许不是,是我记错了。”
  她突然很怕师弟会说什么“那你再好好闻一下”之类的话,虽然他绝不可能说,但一想到那个情形,她简直、简直……
  明明,她是想借这个话来取笑他,笑他身上居然有香气,莫不是那蝴蝶仙子、牡丹妖精转生罢?他一定会又羞又窘,不知所措。
  为、为什么现在羞窘难当,不知所措的反而是她?
  清清身体僵硬,别扭地看着另一边,想找补些什么,却只能张口结舌,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笨拙过。
  片刻,裴远时轻笑了一下。
  清清艰难地回转头,对上他意味不明的视线:“你,你笑什么?”
  裴远时居高临下,他再次俯身迫近她,慢慢向她抬起手。
  清清茫然地看着那只靠近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有握剑的薄茧,同样的茧她也有,她不可避免地心跳加快起来。
  指尖在距离她脸庞两寸处的空中停住了,十分克制似的,再没有接下来的举动。
  他们面对面,已经挨得十分近,清清简直想逃开,她说:“你——”
  话音未落,那只让她慌张至极的手飞快地贴了上来,从她脸上一抹而过。
  清清愕然地摸了摸脸,仍是没反应过来。
  裴远时直起腰,看着已经面颊绯红的少女,他愉快地勾起嘴角,摊开手——上面有一点葱花。
  应当是方才那碗清汤面里的,在她大快朵颐的时候,被沾到了脸上。
  清清红着脸落荒而逃。
  这个石头师弟,真是讨厌死了!
  清清一头钻进书房,“砰”地关上了门,将窗户两三下关好后,一屁股坐在铺了软垫的地上,胸口因为快速奔跑而剧烈起伏。
  黑暗中,她喘着气,缓缓抬起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滚烫而柔软,一如少女此刻的心情。
  真是……
  寂静斗室中,她听着自己乱糟糟的心跳声,乱糟糟地想着,今天的师弟真是可恶极了。
  他那若有似无的笑,晦暗不明的眼神,莫名其妙的、让她慌乱的声音,全都可恶极了!
  清清双手捂住脸,仰面躺倒在柔软的毛毯中,她一边在心里气急败坏地痛骂可恶的师弟,一边无法避免的回想到,那突然靠近的炽热的指尖,松散衣领下一瞥而过的喉结,以及他靠近时,自己无所遁形的慌乱心跳。
  她在被褥中无声尖叫起来。
  她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当晚,她的誓言就被打破了。
  一勺热油被浇在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片上,伴随着刺啦一声响和升起的烟雾,姜蒜辣椒的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满室皆香,诱得人心痒。
  青菜碧绿,汤色红亮,肉片嫩滑,这道水煮肉片可以说十分地道。
  裴远时转身去取案板上切好的芫荽,一回头,却发现在书房中呆了一天的师姐不知何时出现在灶房中。
  清清盯着案上那盘麻辣鲜香的肉片,粗声粗气道:“在做什么?这么香!”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了。
  裴远时将芫荽洒在盘中:“是水煮肉片。”
  “这是你做的?”
  这更是没话找话了,裴远时笑了起来:“师姐若是饿了,正好可以开饭。”
  清清轻哼一声,凑近食物,仔细端详一番:“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
  她还想说点什么,旁边却被递上一双筷子,于是又哼哼两声,一把拿过,夹起一筷便大口嚼起来。
  品味片刻后,清清挤出俩字:“一般。”
  随即她又吃了两片,仿佛十分敷衍地评价道:“还行。”
  裴远时点点头,并不表示失望,他看着女孩已经快活得眯起的双眼,并不指出她的口是心非,他贴心加上一句:“我给师姐添碗饭?”
  清清矜持点头,道:“都做好了,就先将就吧。”说着端起这盘肉片去隔壁饭桌上了。
  这一将就,就将就了两碗米饭,又喝了碗小菜汤,一半多的肉片都进了肚子,清清终于觉得自己好像太过给面子了些。
  她抹了抹嘴角,刚想说话,突然想起上午的洋相,忙侧过脸去,偷偷又擦拭一番,才假装不经意地说:“今天实在是有些饿。”
  裴远时道:“第一次做这个,难免生疏,师姐委屈了。”
  清清眼珠一转:“这道菜我只给你做过两次,你能做到如此,已算不错。”
  裴远时轻笑道:“师姐谬赞。”
  看到他笑,清清如同见了鬼一样避过眼去:“我,你,你最近是有什么大喜事吗?”
  裴远时放下筷子,不明就里:“什么喜事?”
  清清支支吾吾道:“最近,你总是笑,让我有点不习惯。”
  她转过眼,看着因为这句话而怔忡的少年,小声说:“我就跟你说过,多笑一笑会好看,果真是挺好看的。”
  裴远时轻咳一声,别过脸:“知道了。”
  “知道了?”清清不满地说,“你怎么一点不客气呢?通常不应该要谦虚一回合吗?”
  裴远时低下头,意图藏住已经发烫的耳尖:“即使我谦虚了,师姐也会反驳。”
  清清嘻嘻一笑:“这你倒是说得对。”她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今天劳烦你做饭,我就来洗碗吧。”
  裴远时也站起来:“还是我来,师姐不是承诺了那老仆,说最迟明天去帮忙吗?可有眉目了?”
  清清恍然道:“啊!这件事,我之前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怎么一吃起饭就忘了呢?”
  她立马搁下手中的东西,从善如流地走了出去:“那就辛苦你啦,收拾好了来书房找我,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她走出门,唯恐裴远时会忘记似的,又折返来扒在门框上,冲他灿烂笑道:“一定要来哦!恐怕,又要辛苦你了……”
  看着少女消失在门外,裴远时思忖着她刚刚那个笑容,和未尽的那句话,怎么看——
  都有些使坏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在调整时间线和大纲,如果顺利,大概下周就能日更了。
  清清他们在过元宵节的时候,我们也在过,如今我们已经穿短袖了,书里还是二月初……
  笑着流泪 呜呜
 
 
第49章 许诺
  半个月前,清清从江米镇带回来了一盒子宝贝。
  这些宝贝,是吴恒许诺赠与她的、与百年前盛极一时而又很快湮灭的玄华宗有关的物事。她研究了小半月,如痴如醉,颇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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